第九十二章

    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林景洋刚好进去，办公桌前还有一个人，但身影被挡住了，舒秦猜是罗主任。

    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定连夜出发。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强维持沉稳：“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手下留情？正因为我最后认了这件事，院里虽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后备人才，还给我留下了科技进步奖的参赛资格？”

    走到电梯间，林景洋固执地扭头望着窗外，明明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

    等待的间隙，舒秦低头瞧见他手里的表，顿时清醒几分：“专家团下乡义诊的活动申请批下来了？”

    因为牵挂禹明，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没睡着，干脆爬起，靠着床头又看起书来，等有了困意，这才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搁到了枕头边上。

    王南端着盒饭推门，舒秦也进去打招呼：“师兄师姐。”

    说起来王姣姣现在算得上举目无援，难怪哭得那么无助。

    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而她正循着他走过的痕迹往前追赶。

    舒秦惊讶得忘了刷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他迟缓地迈动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后面。

    舒秦对照着其中一本，摊开另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空间里只剩两人，禹明皱眉：“‘爱豆’， idol？”

    陈师姐讶道：“王南，你做课题做傻了吧，好好吃着饭，笑什么。”

    等了几分钟，禹明推门出来了，申请表上罗主任已经签好了字。

    电梯间硝烟浓厚，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刚才起了激烈的冲突。

    舒秦心一通猛跳，骤然失去出国资格，林景洋情绪已然濒临崩溃，平日的伪装更是悉数褪去。

    “报， 等着下报名表呢。”

    “我怎么没见过啊，看不清楚，镜头往下调一下。”

    阅览室寂静下来，罗主任从不阻挠年轻医生出去学习，大家都是聪明人，怔了片刻，陈师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罗主任把林景洋叫进去那么久，该不会——”

    禹明只当林景洋是空气，对舒秦说：“你和王南在这等我，我找罗主任签个字。”

    “谢谢。”舒秦笑着接到手中，根据比赛规则，胜出者不但可以参加各专业明年的国际年会，还会作为当届的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他必须把低廉的诊疗价格和确切的临床效果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刚进学校时，她曾认为自己抬手就可摘星。经过几年的沉淀，才知道济仁的天空那么辽阔。

    难免会失望，不过禹明只说：“竞聘刚结束，最近有挺多报告要写。”

    “所以我就说嘛，到底是谁捅到学校和卫计委去的，一天过去了，总该有个具体的举报人。”

    禹明侧过头看舒秦，她正借着光亮的电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分明都在缠他。

    舒秦从茶水间喝水出来， 办公室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下午看门诊。今早要跟肿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讨治疗方案，一整天没机会睡觉，晚上再补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和王南费尽全力才把两人扯开，电梯门开了，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看到这幅场景，吃惊不小：“这、这不是麻醉科的禹总和林师兄么，怎么回事。”

    舒秦猜不透林景洋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她只知道，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这个狭窄的空间都变得窒闷了。

    舒秦低头看了看：“就我自己的旧睡衣。”

    谁知禹明动作太快，手一抬，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领：“那你就拿实力来跟我竞争，别把心思用到歪门邪道上，罗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月底会出发一波去清平县。”

    要不要拜托王南师兄替她收一个小时样本？算了，老麻烦人家不好。

    “对，吴教授统一交给研究生办。”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补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街沿尽头，她才万分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回到了院里。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

    没等电梯门合拢，王南又飘过来一句：“爱豆，加油。”

    “走吧。”

    王南和舒秦都过去看，青年后备人才名单上面本来三个名字，现在只剩邹茂和内分泌的那位陆师姐了。

    “师兄。”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给他带走的，也都塞进去了。起身环顾屋子，悠悠叹口气，实在没理由拖延下去。

    舒秦噗嗤笑，阅览室有人说话：“这次泄题的事到底谁举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发冷，咬肌若隐若现。

    舒秦甜蜜地关掉视频，出门的时候，深秋的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银雾撒到身上。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还是没能撇清自己。

    林景洋额角青筋毕现，缓步走近：“下个月我就能走了，就因为你昭告天下，我丢了青年后备人才名额，禹明，非要说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是不是很恰当？”

    阅览室的人互相望着，没人敢出去确认。

    舒秦脑补一番自己的毕业典礼，到时候禹明肯定会来， 要是她能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光冲这一点也得报名不是。

    王南默了默，语气难得挺正经：“师兄，刚进科的时候科里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并论，连我也差点被糊弄过去了，现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师兄你是乔峰，他顶多算个慕容复。”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着一个木制相框，应该是禹明曾经发给她看过的那张母子合照，他应该经常想起母亲，就连去清平县，都不忘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她从书包里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点心，给禹明放到箱子里：“收在柜子里一天了，今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你最好明天就把它们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鲜了。”

    舒秦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一碰就想躲开。

    接着她抱着笔记和书到书房，拧开灯。

    “不对，你看，科技进步奖的申报名单还有林景洋。”

    “我不是怕你晚上来回跑太折腾了吗，往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南这小子可比你皮实多了。”

    禹明扬了扬眉：“你这是在质问我？你配么？”

    舒秦站在门口，是王姣姣。

    后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他顷刻间恢复了平日的风度，进电梯时，很自然地按下一楼按钮。

    认真做好分析和记录，她在底下写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禹明接到手中，其实他早就买了几盒茶叶准备带到清平县，但是当着舒秦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那几罐花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都听叔叔的安排。”

    “闹也没用，如果仅仅只是举报，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以罗主任的一贯作风，他也不会因为举报的事特地去针对某个人，既然能做出这个决定，应该也是林景洋做得太过火了。”

    舒秦望着禹明的侧脸，心中有数了。

    “科里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呗，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报了科技进步奖，我看他这几个月天天扎在体外循环，成功率应该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县弄得怎么样，要是做得不理想，这次林景洋胜算更大。”

    “等我一会，我很快出来。”

    拍拍枕头，舒秦贪恋地贴上去嗅嗅，只恨刘阿姨今天换了新床单，被褥间没留下半点禹明的气息。

    禹明瞥瞥王南：“看来我这当师兄的对你还是太宽松了，你天天跟我说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看武侠小说倒是挺有时间，组里现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给你布置点任务？”

    靠窗的位置上趴着一个女生，肩膀一耸一耸，分明在无声啜泣。

    “真的么。”

    王南满头乱发：“我来吃个盒饭，师兄马上要回清平县了，他让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样本。”

    这也就算了，最让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连同陈师姐他们在内，都对林景洋观感不错。

    舒秦听到这名字就皱眉。

    “明天一到清平县，你就会安排这个事？”

    又等了一会，禹明还没回来，舒秦给他发条微信。

    林景洋冷笑：“青年后备人才竞争有多激烈你们不是不知道，倘若心中无愧，举报根本损害不了科里的利益，事后用这种方式打击报复，是不是有点睚眦必报了？”

    她心中别样满足，踮脚吻了吻他，齿龈之间，逸出一句话：“忘告诉你了，你也是我的爱豆。”

    舒秦没过去凑热闹， 但她能听得出来，经过这几场风波，章派失去的不仅是行政上的话语权， 还有一部分中间派的支持。

    “是啊，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妈给惯坏了。小小年纪心思用在这方面，往后这事传开了，济仁哪个教授愿意招这样的博士。”

    他嗓腔还有点沙哑，舒秦心情也还未彻底平复，点了点头。

    她淡淡合拢笔记本，接着看教材。

    电梯门缓缓合上，禹明抬手扯了扯歪掉的领带，终于收回了视线。

    都是罗主任的学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陈师姐冲他俩点点头，继续查资料：“你们消息也太落后了，科里早就传开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个七年制学生发的，举报是为了转博名额。”

    从办公室出来，她到茶水间接热水，还在拧瓶盖，王南推门进来了。

    “出国手续都快办全了，怎么突然缺一个人，系统出bug了？”

    “真的。”

    林景洋面色变了几变：“行啊，这次科技进步奖，拿实力说话。”

    “咦，王师兄。”

    “你是上个月的白班老总，只有你能在这么短时间查到具体时间和具体台次。”

    “是你告诉罗主任和科教科的？”

    罗主任陡然拔高嗓门：“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还这么年轻，业务上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可如果路走歪了，任谁都救不了你！我给你最后一个小时，科教科还等着我回话。”

    人一少，说起话来透着随意。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都进了电梯，他又蓦然撤回来。

    提起笔来，刷刷刷把表填好，提前转博的事已经确定，课题方向却没有变——。

    章副主任为了培养林景洋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会弃卒保帅。何况王姣姣的确参与了拍照，又谈何无辜。

    “真的？”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林景洋积压已久的情绪。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冲突，也留了下来。

    “真的。”

    接着又拿出家里带来的几盒花茶：“这个是我爸爸让我带来的，他说让你给清平县医生带过去，就当随手礼了，贵是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一来二去的，科里医生也会更支持你的工作。”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个人拍的，可是林景洋从头到尾都没站出来。

    行李箱放到车里，后备箱的门往下一关，两人相对而立。

    禹明确实笑起来，内心有如藏着魔鬼，好一通挣扎。

    禹明嗤笑：“昭告你妈的昭告，罗主任是因为你举报取消你的名额？我虽然不在科里，但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他知道你在乎这个名额，今天应该给过你很多次说实话的机会，可你却一次次让他失望。有本事你让你师妹继续帮你背黑锅啊，林景洋，你是个男人么。”

    舒秦又唏嘘又感激：“总是麻烦王师兄。”

    扎扎实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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