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竟不知道你跟同学去看过电影，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她兴趣顿失，在母亲的注视中回了里屋，一边走一边伸懒腰说：“哎，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我复习功课去。”

    虞红豆听得不耐烦，本来还打算玩笑几句，见母亲神色寂然，知道她老人家这是想起了早逝的小姨，一时有所触动，便收敛了戏谑之色：“妈你放心，女儿晓得的。上回电影是跟顾筠一起去看的，平常出去玩也都是这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

    周嫂把一堆东西放到桌上，指指楼上说：“还能是谁，三楼那个女人呗。”

    虞红豆应了，刚走到客厅，正好碰到周嫂进屋，看样子收获颇丰，左手韭黄，右手小葱，胳肢窝下面还夹着一小袋面粉。

    虞太太软下来：“妈妈知道你是个拎得清的好孩子，可是现在外头风气太坏，到处倡导什么自由恋爱，年轻人要是眼下只顾着感情用事，将来准要后悔的。你在外面走动时，遇到那些花言巧语的男同学，当心别给人哄了去。何况你素来有志气，好不容易考上了那么好的学堂，总该以功课为主。”

    虞红豆两手一摊：“我说是女同学您又不信，非迫着我扯谎。”

    三楼那位邱小姐，是百乐门的名舞|女，虽说是交际花，一向却很守规矩，出入从不招摇，更不往家里带不三不四的男人，正因如此，邻里之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虞太太一家住在同福巷的一栋老洋房里。

    虞太太一呆。

    想起那女人粉黛妖娇的模样，虞太太嘴角浮起一点鄙薄的神气，放下手中的活计，朝桌上的西洋钟看过去。

    她歪头思索了一会，见哥哥还未回来，便弯腰到床下拖出一个纸箱，翻出数月前的一宗新闻。

    周嫂连忙挡在虞红豆面前，压低嗓音说：“小姐这是要出去？”

    “耳朵做什么用的？让你去看看你哥哥，半天都不答应。”虞太太走近，不容分说抢过报纸，见是专讲奇闻轶事的花边小报，更添一层愠意，“只当你在用功，原来尽挑这些来看，这上面的东西乌糟糟的，对功课有什么益处？”

    十余年过去，洋房早已不复当年风光，楼上楼下共三层五进大开间，如今分别赁给了四户人家。

    虞红豆抬起双臂环住母亲的脖颈，含笑微微后仰，认真打量着母亲的脸庞，不一会，佯作惊讶道：“哟妈您少操点心吧，您瞧瞧，您眼角这的纹路又深了，照这样下去，三花牌雪花膏也不管用了。”

    见她进来，女儿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仍睇着手里的报纸，声气懒洋洋的：“妈”。

    这时候虞太太早听到动静出来了，听了周嫂这话，脸不由得一沉。

    “去迎迎哥哥，顺便买点烘山芋晚上吃。”虞红豆把手搭在把手上，“怎么了周嫂。”

    近来坊间不太平，常出绑票案。邻里太太们在一起打麻将时，偶然聊起这些事，都猜是拆白党干的，听说遭殃的大多是平头百姓，再不然就是小家小业的生意人，所讹资金从数千至一万不等。大家为图平安，给钱就算了事。想不到这些人胆子愈发大了，竟连陈白蝶这样的明星也敢绑票。

    “纱业巨子？”

    到了卧室，她伏在西洋彩绘玻璃窗前，闲闲地往下看，本意是瞧哥哥，不想却看到了一辆自行车，那车停在一楼彭裁缝铺家门口，约有五六成新，被铺子里射出的橘黄色灯光一照，整个车身都泛着哑而钝的金属光泽。

    略说了几句话，邱小姐便扭着纤腰款款上了台阶，一下子拧亮回廊里的路灯。可是就在这时候，那男人却低下头去点烟，仍未让虞红豆看到正脸。

    过了一会，她轻轻叹息一声，揽过女儿。

    虞太太果然被这句话引开了注意力，急忙推开女儿，对着桌上的小菱花镜，仔细睃着说：“瞎说——”

    六点了，可是够晚了。

    女儿摇头喟叹：“上礼拜才跟同学去看了陈小姐的新电影，都觉得这陈白蝶卖相好、演技佳，以后准大有前途，哪想到才几天工夫，就出了这样的大新闻。”

    可是听周嫂眼下这语气，这位邱小姐难道领回来人了？要真是这样，为着红豆，这房子无论如何赁不下去了。

    虞红豆大感好奇，忙也跟着压低嗓门：“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