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以虞太太家为例，底下是爿裁缝店，住的是一对彭姓夫妻。这家人白日开门做生意，晚上管教孩子，从早到晚叮叮咣咣，没个停歇。

    三楼辟作了两半，一边住着位姓向的中年男子，中分头，鼻梁上架着圆镜片子，常年一副悒郁的苍白面孔。虞太太知道这位向先生学问是顶出众的，不然不能在大学里任着教员，就不知为何年近四十了还未娶亲。

    虞太太回头冲着门外道：“天快黑了，到堂子门口看看就回来，别耽搁太久了。”

    虞红豆也听说过那桩新闻，出于好奇，明明感觉到背后来自母亲的两道灼灼目光，仍悄悄打开门，往外头看去。

    再定睛一看，文字旁还附着一张小照。她虽不常看电影，名头响的明星还是认得几个的。这照片经过油墨影印，略有些斑驳，但从相中人浓艳腴腻的丰姿来看，确是那位大明星陈小姐无误。

    虞太太家住在二楼。

    话没说完，见上头赫然写着：“天迤影片公司头牌明星陈白蝶小姐近日离奇失踪，疑为贼匪绑架，消息不胫而走，轰动沪上——”

    她想了一想，楼里并无其他新来的客人，那么这辆半旧自行车只可能是那位贺公子的。

    “那个纱业大亨贺孟枚的二公子啊，上一回大少爷拿回来的报纸我还看到过，说这人系留德学工程回来，学问模样样样出众，就不知为何一回来就卷入那桩——”

    窗外落日如金，她借着那淡金色的余晖细细掸拂着女儿衣裳上的褶皱：“你哥哥现在在警署做事，轮不到妈妈管教，只有一个你，才十九岁，又是姑娘家，妈不操心你操心谁，不过是白嘱咐几句，总嫌我啰嗦。”

    就见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间站着两个人，暮色朦胧，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样，单觉得他身形秀拔，偶有一句两句传来，嗓音低沉清冷，显得非常年轻。

    周嫂连忙闭紧嘴巴，往厨房去了。

    女儿这狡黠疏懒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有时候顶糊涂，有时候又顶懂事，平时教训这孩子时，三句话里总有两句在敷衍。难得这么一本正经地回话，反叫她不知如何接话了。

    虞红豆忍笑踱到门口说：“妈您慢慢瞧吧，我下楼去看看哥哥和周嫂，周嫂买菜都买了一个小时了，还不见回来，哥哥么，最近这些拆白党到处犯事，他捉人恐怕都来不及，晚归也不奇怪。”

    说罢，推开报纸便欲起身，被虞太太一把拦住：“你给我正经一点！”

    另一边么……

    周嫂眼色里有兴奋的意味：“使不得小姐，外头有人，这时候不好出去的。”

    虞太太极严厉地大咳一声，冷而硬地发话：“周嫂，灶上煨着牛肉，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你去看看要不要关火，顺便再去洗点青菜。”

    推门一望，就见女儿果然半偎在床头看报纸，许是怕热，身上只穿件玉色袄裤，雪白胳膊露在外头，满头乌发用一只樱桃红赛璐珞发夹夹住，黑漆漆的垂在一边胸前。

    一番话倒说得虞太太怔了一下。

    房子原是一位白俄贵族蛰居上海时置下的产业，初抵沪时，白俄人因为手头宽绰，于衣食住行上，样样都考究，光是装点这幢房子，听说便所费不赀。

    她简直惊讶，近日风气浮夸，人人恨不得把“阔”字写在额头上，手里略有点钱的，譬如买办明星之流，动辄洋车出行，像这等轻车简行的富人，还真是不多见。

    周嫂神神秘秘地说：“刚才我回来，在楼下撞见一个年轻人，穿件白衬衣，斯斯文文的，长得哟那是真俊，就不知为什么在打听三楼那个邱小姐，我正好路过，就给那个人领了路，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眼熟，后来一想，这人不是纱业巨子么，好像是姓贺。”

    接连喊了两声，房门里头一无动静，虞太太叹口气，无奈起了身。

    虞红豆浅浅一笑道：“男同学。”

    她心里怙惙着，冲着里间紧闭的一扇房门喊道：“红豆，别光顾着用功了，下楼看看你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咦，周嫂你回来了。”

    谁知没多久白俄人染上烟瘾，渐渐的坐吃山空，就典当起家产来，不久便告贷无门，连洋房也一并抵押给了别人。

    虞太太耳朵一动，立刻将陈白蝶抛到脑后，顺势坐在床边：“我竟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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