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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张豂子(新文学及中国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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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豂子君鉴:

    尊论中国剧,根本谬点,乃在纯然回于方隅,未能旷观域外也。剧之为物,所以见重欧洲者,以其为文学美术科学之结晶耳。吾国之剧,在文学上,美术上,科学上,果有丝毫价值邪?尊论谓刘筱珊先生颇知中国剧曲固有之优点,愚诚不识其优点何在也。

    欲以“隐寓褒贬”当之邪?夫褒贬作用,新史家尚鄙弃之,更何论于文学美术?且旧剧如《珍珠衫》《战宛城》《杀子报》《战蒲关》《九更天》等,其助长淫杀心理于稠人广众之中,诚世界所独有,文明国人观之,不知作何感想。

    至于“打脸”“打把子”二法,尤为完全暴露我国人野蛮暴戾之真相,而与美感的技术立于绝对相反之地位。若谓其打有定法,脸有脸谱,而重视之邪?则作八股文之路闰生等,写馆阁字之黄自元等,又何尝无细密之定法,“从极整齐极规则的工夫中练出来”,然其果有文学上美术上之价值乎?

    演剧与歌曲,本是二事;适之先生所主张之“废唱而归于说白”,及足下所谓“绝对的不可能”,皆愿闻其详。

    独秀一九一八,六,十五。

    附张豂子书

    记者足下:

    仆自读《新青年》后,思想上获益甚多。陈、胡、钱、刘诸先生之文学改良说,翻陈出新,尤有研究之趣味。仆以为文学之有变迁,乃因人类社会而转移,决无社会生活变迁,而文学能墨守迹象,守古不变者。故三代之文,变而为周、秦、两汉之文,再变而为六朝之文,乃至于庸、宋、元、明之文。虽古代文学家好摹仿古文,不肯自辟蹊径,然一时代之文,与他一时代之文,其变迁之痕迹,究竟非常显著。故文学之变迁,乃自然的现象,即无文学家倡言改革,而文学之自身,终觉不能免多少之改革;但倡言改革乃应时代思潮之要求,而益以促进其变化而已。

    梁任公之《时务报》《新民丛报》,在前清时代八股思想未除净尽之日,乃能以新名词新文体(在当时固为最新之文体),为士流所叹赏,其所著述皆能风靡一时。则文学改良为社会固有之思想,为进化自然之现象,可以想见。故黄远生亦谓“文学之必须改革,乃时代思想当然之倾向”。(见所著想影录)

    且文学改良之后,文学上有三大利益:

    (一)绝能窒碍思想之弊旧文学之所以当然淘汰,即因其窒碍思想:如八股为旧文学中最劣等之文学,明太祖创设此种文学,即所以使人民绝对无思想之自由也。新文学第一利益,即使吾人思想活泼,不致为特种情形所障碍,而常有自由进取之精神。

    (二)使文学有明确之意思真正之观念旧文学之弊,在笼统含糊;黄远生旦以“笼统为国人之公毒,不仅文字一事。”(见《东方》杂志远生所著《国人之公毒》一篇)新文学则绝无此种弊病,一字有一字之意思,一句有一句之意思,一段有一段之意思,一节有一节之意思,文字浅显,而意思明确,多作此种文字,可使吾人头脑清楚,知识明白。

    (三)为文言一致之好机会新文学干净明白,使人易于了解;且杂以普通习用之名词尤为雅俗所共晓:如“结果”“改良”“脑筋简单”“神经过敏”以至“当然”“必要”“事实”“理想”等语,一般社会,几成为一种漂亮之俗语,尽人皆能言之,而文学上用此等语调,亦仍不失为雅洁,此岂非文言一致之动机乎?

    有此三事,故仆对于改良文字,极表赞成。至于改良上具体的办法,如胡、钱诸先生所举,仆最表同情者,为“不用典”一事,因此事最足以窒碍思想也“袁随园亦谓“用典如陈设古玩,各有攸宜,然明窗净几,亦有以绝无一物为佳者,孔子所谓‘绘事后素’也。”又谓“唐人诗不用生典,叙风景不过‘夕阳芳草’,用字面不过‘月露风云’,一经调度,便日月轩新;犹之易牙治味,不过鸡猪鱼肉,华陀用药,不过青粘漆叶,其胜人处,不求之海外异国也”,云云。能不用典故,一意白描,询文学上之最美者也。

    此外若趋重白话一节,仆亦赞成。惟以《水浒》《西厢》等书为极有价值的文学,与金圣叹批评《才子书》同一见解,而金圣叹之批评,乃未尝一为胡、钱诸先生所援引,岂尚怕与人苟同耶?仆以为圣叹之批评,亦甚有价值,以其思想,即文学改良的思想也。先生等既倡言改良,而吐弃其人,不屑一称道其与先生等同一之论调,此仆所不解也。

    仆尤有怀疑者一事,即最近贵志所登之诗是也。贵志第四卷第二号登沈尹默先生《宰羊》一诗,纯粹白话,固可一洗旧诗之陋习,而免窒碍性灵之虞。但此诗从形式上观之,竟完全似从西诗翻译而成,至其精神,果能及西诗否,尚属疑问。中国旧诗虽有窒碍性灵之处,然亦可以自由变化于一定范围之中,何必定欲作此西洋式的诗始得为进化耶?西人翻译中国诗,自应作长短句,以取其便于达意。中国译外国人诗,能译成中国诗体,固是最妙;惟其难恰好译成中国诗体,故始照其原文字句,译成西洋式的长短句。《宰羊》一诗,及其他《人力车夫》《鸽子》《老鸦》《车毯》等作,并非译自西诗,又何必为此西诗之体裁耶?《旅欧杂志》载汪精卫先生译FablesdeFlorian 一诗,作五言诗体,韵调格律亦甚自然。彼译西诗,且用中国固有之诗体。先生等作中国诗,乃弃中国固有之诗体,而一味效法西洋式的诗,是否矫枉过正之讥,仆于此事,实在怀疑之至。(《清华月刊》载《忏情丛谈》,对于先生之文学改良谈攻击甚力,于白话诗尤甚。)

    仆之意思,以为文学改良,乃自然的进化。但一切诗文,总须自由进化于一定范围之内。胡先生之《尝试集》,仆终觉其轻于尝试,以此种尝试(沈先生之《宰羊》诗等,皆统论在内),究竟能得一般社会之信仰否,以现在情形论,实觉可疑。盖凡一事物之改革,必以渐,不以骤;改革过于偏激,反失社会之信仰,所谓“欲速则不达”,亦即此意。改良文学,是何等事,决无一走即到之理。先生等皆为大学教师,实行改良文学之素志,仆佩服已非一日。但仆怀疑之点,亦不能不为胡、沈诸先生一吐,故敢致书于贵记者之前,恳割贵志之余白,以容纳仆之意见,并极盼赐以明了之教训,则仆思想上之获益,当必有更进者。

    又戏剧为高等文学,钱、胡、刘三先生所论极是。胡适之先生更将有《戏剧改良私议》之作,刘半农先生亦谓当另撰关于改良戏剧之专论,仆皆渴望其发表,以一读为快。但胡适之先生《历史的文学观念论》中,谓“昆曲卒至废绝,而今之俗剧乃起而代之”。俗剧下自注云,“吾徽之徽调,与今日京调高腔皆是也”。此则有一误点。盖“高腔”即所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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