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娶你

在他凉沁沁的额角，柔了声音，道：“你还可以抱我，还可以下地走路，我们还可以做一切欢喜的事情，生好几个小虫虫——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么？”

    “你曾说……你想要你的夫君陪你看尽天下美景……我一直记着。过去，我是知道我的腿会好。可如今……不能了……”

    可那两个字岂可轻易出口？那是一生之诺，而他，终究是个手足俱残的废人了。他见过了她的父亲，何等出色之人？他怎么配得上她……

    朱尾悄悄地问徐灵胎：“他……什么时候能好？”

    她画船图时便见识过了陌上春勘数的本事——他根本都不用算盘，心术在胸，一目了然。

    陌上春低低地别过眼去，语声苦涩至极。

    朱尾讶然不已，猛然间想起老酒鬼来。

    他蹙眉望着她，语带斥意，“胡说！我怎么会嫌弃你！”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目中尽是自责。

    朱尾目中亮闪闪的，含着明亮笑意，“有别的男人比你好吗？”

    潘知寿说陌上春是老勘主十几年前就物色好了的人，八九年前便开始代老勘主主事，这和老酒鬼救他、在一刹海中相处的时间恰好吻合。

    “我从今天起就赖在你这里不走啦。你会不会嫌我烦？”

    他仍是离别时的模样，而她，却早已不复当年青春年少了。

    当时去住太平驿，驿吏唤他一声“傅公子”，她粗枝大叶，并未放在心上。

    他脸色顿时煞白，伸左手去拨她的手。

    陌上春被她咬得心慌意乱。她像一块巨大磁石，将他吸引过去，令他一切抵抗都显得那么虚弱无力。他摆着头，含糊道：“不……”

    双手环上他修长的脖颈，手心抚着他颈后肌肤，尽是怜惜。她轻喟：“我爹娘怎么会不中意你？这不就让我来见你了么？你倘是早些问，又何须等上七年之久？”

    朱尾轻轻笑着，“你嫌弃我么？”

    他低低嘶叫了一声，有哭泣的调子。朱尾却铁石心肠，不肯纵容了他。

    “说呀！你要怎样？”朱尾抱住他腰摇着，“不许不说话，也不许晕过去！”

    “你是不是最好的？”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颤，眸中痛楚而挣扎。

    上一次害得他气郁吐血，引发了心肺旧伤，朱尾便始终小心翼翼的。亲密时不免情动生欲，她却怕陌上春承受不得，每每都强忍下来，不敢造次。她天天抽空去缠了徐灵胎，煮饭做菜制点心地献殷勤，令徐灵胎哭笑不得，只得承了她的人情，天天来给陌上春把脉，调整药方。

    可最后，他的亲生父亲，杀死了老酒鬼。

    “我朱尾要嫁的男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好、最完美无缺的男人——你敢说我不对么？”

    这一碗粥黏黏腻腻地，直吃了许久。陌上春坐在床上喝药，朱尾将地上那些折断的竹签都扫拢起来，却发现一支支的都是镌着“春衣”二字的竹簪子，和他当年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她仰头咬唇，道：“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的罪，都已经赎得干干净净了。是扶桑人又怎么样？我外婆是藏人，爹爹是北齐人，二姐夫是西洋人，义妹是琉球人……什么人都有呢，我娘说，这才叫天下大同。”

    他摇摇头，怅然道：“你爹娘不同我提你的事情，定然……是不中意我。”

    徐灵胎是过来人。虽然早知道朱尾行事不似中土的女儿家那般含蓄，但还是不大能习惯这般直接的问法。“咳咳”了两声，老脸发红，“自然是早就好了，你爹才会放他见你……我给他开的药，固本正元，养个十来天，一定行了。”

    她说，他哪里她都喜欢，以后不许他再轻贱自己。

    他墨黑的眼珠子盯着她，紧抿了唇，不说话。

    而他又深谙船务，会为内库注入巨资，买下船厂。

    朱尾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搁到床头小桌上。轻轻环抱住他，头倚在他胸前，细语呢喃道：“既是这般想我，怎的不问我下落？”

    事到如今，她怎会还猜不出老酒鬼就是刘戏蟾的父亲，内库的老勘主来。

    陌上春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心底亦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

    朱尾心中一疼，他终究是在意他的身世的。他归属于哪里，一定令他迷惘。

    老酒鬼当时提到自己的孩子，说“她”，只是她直觉地以为是“他”，便一直以为他的孩子，是个男人。

    “你是不是最好的？”

    朱尾扶着他的左手，将脸颊轻轻靠了上去，“那你……要怎么弥补我？”

    她自然不放，一探手又将他软弱无力的右手攥在了手中。

    她邪邪地笑了笑，又对陌上春道：“只要你叫我一声嫂子，再叫我一声小舅娘，咱们就将所有过往的事儿彻底一笔勾销，也算是给你你家小娘子报了我三番两次做媒人的恩情，如何？”

    他咬了咬牙，深深吸气，到底正视了朱尾一双湛亮的眸子，一字一字清楚而郑重地道：“我想娶你，做妻子。”

    陌上春怔住，黑白夹杂的发丝从他左手指尖滑落，似是挽留不住的华年。

    只是他的计划，被她的突然闯入，打乱了而已。

    朱尾静静地看着他，或许是四年沉睡不醒，也或许是珍奇灵药日日地养着，这七年，似乎完全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