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重逢

醒过来。后面两三年，情况也时好时坏，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你在一刹海的样子，着实吓坏了我们，所以娘才决定让二姐和二姐夫带你去西洋，让你有事情做，顺便散心。爹娘担心如果告诉了你，万一陌上春什么时候还是死了，你哪里还受得住第二次打击，只怕铁定是要殉情了……”

    她想，即便是梦，她也要追过去。

    目光胶着在一起，朱尾一瞬间只觉得天地间风都静止，云都静止，万丈潮水浩浩退却，红尘世间风云刹那变幻，沧海桑田。

    潘知寿察言观色，趁时进言道：“五小姐，你也看到了，那内库勘主是个矜傲无礼之人，并非是属下妄言。”

    她跪着爬过去，用力抱住他清瘦的腰，脸贴在他背上痛哭了起来，泪湿青衫。

    从来没有想到过还会见到活着的他。

    朱尾眸光一时明灭，忽的轻笑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一个。”她唤之前随她而来的红衣女子道：“朱佩，随我去看看。”

    本来胸口已经不会疼了，早已经空了。可这时候，又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剜了下来，疼得她浑身一抖。

    她孤身踏遍千山万水，碧海长天，她从不敢停下来。她害怕停下来就会忆起，忆起便是肝肠寸断、蚀骨绝髓。

    这人在她数丈之下，看不清面容。可是身躯瘦削挺拔，宛如冉冉孤生之竹，峻傲之气，却又令她觉得万分熟悉，心中戚戚，怅然若失。

    朱尾悲得一跺脚，离弦的箭一般飙了出去。

    旁边的几双手又来拉扯她，被她运力震开。见他不答，朱尾一手探进他的右袖，捉住了他的手。他飞快后缩，可朱尾这几年并不曾落下武功，手指落上便不曾松开，顺势而动，将他的整个右手都握在了手里。

    他却似没有听见，用力道：“走！”

    朱尾置若罔闻，揪着那人衣襟，目如白刃，淬过丝丝血色，尖厉道：“你又是什么人冒充他！你是人是鬼！告诉我！”

    “本想让你们私下见的，但是又担心你这种性格，一时间接受不了又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才让你们在公事上见，周围都有人看着，大约能缓和些……但看你这模样，似乎……还是……砸了？”

    内库众人的目光狠狠剜过她，抬着他飞快地下山而去。

    身后潘知寿一行的声音惊恐响起：“五小姐！”

    但见崖下羊肠小道，狭窄曲折。一干人等穿枝拂叶，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蜗步而来。过了几丛繁茂花枝，方见其中一人青衣素袍，墨发束绢，肩下拄两支碧绿竹杖，蹒跚而行。这人步履维艰，行得两步便要停歇休息，这一行人的速度，便是被他一人所拖累。

    她耳力极好，听见崖下人忧虑道：“勘主，你不能再走了。还是我背你上去吧！”

    她扑落在青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是羸弱不堪，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七年……她最美好的七年，葬送在了绝望的思念里，如何偿还？

    地上人一双琉璃般眼珠子缓缓转侧，目光落在她的发上，陡转灰黯，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化作惨淡。他侧过脸去，满是汗水的鬓发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朱尾抻袖子擦了擦眼泪，有些忸怩地抽泣道：“我自然……自然早就当他做夫君了……”

    不能叫他的名字，她竟是除了哭泣，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猪蹄子，敢踹你三哥……”

    一旗一枪的狮峰龙井明前茶冲出碧绿茶汤，细嫩芽尖儿状如莲心，甘香如兰，太和之气萦绕齿间。

    卢定亦附和道：“五小姐，这勘主平日待我们海库，可是比这还要轻慢上百倍。时不时便称病爽约，手段却从不见松软，我看那病，八成都是装出来的。”

    “哎呀……”刘戏蟾双手一拍腿，“你这个笨蛋，闯下大祸了！”

    朱尾哭道：“那后面呢？后面三年呢？”

    饶是朱尾心境已淡，干等了半个时辰，也不由得怫然不悦。

    她恍若未闻，耳边只有短暂的风声。崖上的野蔷薇花枝刷过她的脸颊，划出浅浅血痕，她也浑然不觉。

    他连叹三声“何必”，怆然至极。忽的用力掰开朱尾的手，在随从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义姊！”

    是他……

    他将朱尾按坐在石凳上，叹息道：“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今天让你们见面，也是我们安排的。”

    软绵绵的，柔弱无力，就像捏着一块死肉。这种感觉诡异，却又让她心如刀绞。

    他猛地一掌将她推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跪立了起来。他摸到了拐杖，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狼狈不堪。

    朱袈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坦陈道：“娘亲其实也有私心。你到底是她的心头肉，最小最心疼的一个。陌上春手足俱残，这一回死里逃生后，身子必然也大不如以往。娘亲不愿让你嫁给他受苦难过，便让我们帮你到处寻觅良人——但是你就是心如死水不是么？曾经沧海难为水，爹娘也都是知道的，所以也并没有强迫你。”

    这一眼万年。

    朱尾飞指擒了他双手反剪身后，将朱袈的一张倜傥玉面压在石头桌面上，怒道：“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她泪水潸然，哽咽道：“七年！七年！”

    “不必谈了。”他倔然道，衣上尘泥也不去拂，咬牙僵硬地迈开了步子，然而踉踉跄跄地走了没几步，忽的松开双拐，左手按上心口，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溅得四周碧叶繁花之上殷红点点！双腿陡然一折，跌在了七手八脚扶过来的手臂上。

    旁边内库扈从迟疑道：“勘主，不是还要……”

    茶过三巡，巳时过半，内库的人竟是还没到来。

    “哪来的疯女人，敢对我们勘主无礼！”

    朱尾伫立崖边，山风恋恋，风卷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