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 张子山温温笑道：“是我太不小心。如今已经无碍了。胤天府准了我一年的公假，我想着家里头那么大一摊子事儿，如今无人打理，终究还是我得担着些——总不能让那些匠人没饭吃——所以趁着这公假，出来把家事办一办。倒是深衣你，怎么来了这里？”

    过去有时候和三哥闹翻，她也常一个人四处闲逛，亦觉得自得其乐。

    深衣决意不再提及此事，开口关切问道：“听说张公子中了毒，现在好些了？”

    深衣痴痴然望着，方才还忍得住的泪水，现在却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了下来，湮进官道上的尘土里。

    八人聚拢结阵，将张子山和深衣包围正中。深衣挥匕堪堪自卫，只见张子山一套凤仪剑法正气浩浩，不偏不倚，恰是君子心底光明之意。两人合力而战，虽不能胜，却也不至于落于败境。而那八人似乎只为船图而来，眼见夺图之人在天边消匿了踪迹，便各各虚出招式，脱身而去。

    她见爹娘、大哥、二姐，便觉情乃欢喜，乃慈悲心，乃口齿相噙耳鬓厮磨，乃执手偕老生死与同。

    既然是个潜伏已久的细作，那自然是不会轻易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可这一回，她突然觉得落寞了。

    过了淮河，很快便进了扬州地界。深衣在扬州城中四处打听了一番，得了可靠消息：皇帝方在天姥城出现过，尚未北返。深衣略略放了些心，便放松了心情去吃那天下驰名的淮扬菜。

    张子山正要追赶，深衣耳聪目明，见得一枚冷镖无声无息斜斜射来，闪出一道瑰蓝色的诡异光芒，竟是淬了剧毒的！

    深衣于是循着通贯南北的大运河南下而去。

    深衣会意，再度飞身而起，手中利匕破开面前二人的刀势，直奔此前夺走船图的那人而去。

    深衣这般想着，心中隐隐酸疼。忽的只觉耳边一道劲风掠过，手臂一凉，竟是袖子少了半截——整个袖袋被割去了。

    深衣看着他臂上和腿上两道大口子，鲜血汩汩直流，大声斥道：“你瞎说什么呀！船图丢了还可以找回来，人死了就没得救了！你别逞强，快坐下调息！”

    只是深衣也并非是深闺痴儿女。她性子洒脱，只觉得这事情她现在想不通，总有想通的一天。他身子恢复，还要些时日，有徐先生夫妇照顾着，必定无碍。而她却还有事情要去办。

    深衣颔首，笑嘻嘻道：“张公子说的有道理。不过你也别太小瞧我啦。我三哥放心让我来送船图，自然是看中了我轻功好，打不过，总是跑得过的。”

    可是深衣在扶桑居住过，从那叶脉的细微差异上，识出这些都不是中原土生土长的樱花树，却是扶桑所特有的御衣八重樱。

    深衣本欲告知他此事真相，让他知晓草草结案，并非朝廷不作为，望他不要对朝政之路灰心丧气，却又想到一旦提起，恐怕又会暴露陌少曾为凤还楼杀手的身份。

    她并未走很快，只因为她也不知道四哥在什么地方。只能到了一个地方，便周详打听，确认四哥和皇帝一行并未返回经过，才继续前行。

    张子山道：“自然是做官。”

    深衣想都没想，双足脱镫，自马上腾空而起，飞身追逐那如风疾过的蒙面匪徒。

    爱欲恰如罂粟，她初初尝得滋味，便已经欲罢不能了。

    只怕那贺梅村，真的是扶桑人。

    深衣与张子山在林边官道上悠然并辔而行，深衣问道：“张公子，做官和为商，你喜欢哪个？”

    她却不知情事多磨，所苦处，更甚黄连。

    那人两竿青竹杖拄地，艰难地从马上滑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费力走到她身前，低头，轻声唤道：

    而陌少，就算是靖国公莫七伯的长子，苦心孤诣，只是为了一个活着。

    穿衣行事可以再低调再朴实些，在吃上面，深衣却从不会亏待了自己。

    张家不愧是造园世家，府中重楼叠阁，园中园，景外景，曲廊环水，花石相映，真真仙家洞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话，张子山含笑抬手，示意深衣别急，先吃完东西再说话。

    深衣低头努力地啃掉那只鸭腿，听见张子山轻笑道：“我发现了，只要哪里有好吃的，就一定能碰见你。”

    她自己难过，却没有去想一想陌少的感受。

    张子山照胆宝剑铿锵出鞘，剑光如雪划开，将八名黑衣人逼退三步，厉声喝道：“快追！”

    深衣漫无目的地狂奔了一通，脑子中，也渐渐捋清楚了一些事情。

    船图在里面。

    深衣料想着皇帝与四哥南下，既是私访，行走的必然不是寻常路线，难以揣测。但若是回来，八九不离十是会走最快的水路。

    张子山究竟还是朝廷命官，与陌少尚属对立。陌少本来已经陷入被凤还楼追杀的境地中，倘再加上官府，只怕更是在劫难逃。

    “泥紧么在介里？”

    四哥不在，她身无信物，也无法与内库之人联络。其实便是联络到了，她自己也不敢轻易相信。还是得去先找到四哥。

    这大约算是一记情伤。

    张子山笑道：“男儿在世，乾坤朗朗，自然是要做出一番昭昭事业，哪能只想着逍遥自在呢？”

    张子山闻言笑道：“我倒是忘了这茬了。不过我此行乃是受了一位客人的委托，要在京城造出江南园林。所以我这一路，就是一座一座地看园子，恰好也是要往天姥城的方向走。若是深衣不介意，正好可以同行。”

    “真的是你啊，深衣。”

    深衣一咬牙，回身反扑，一匕刺伤正袭向张子山的一名忍者的肩胁。

    这一招“千斤坠”的功夫，若非内力浑厚至极，运转自如，断然施不出来。然而深衣无暇细想，急急上前将张子山扶住。他脸色灰白，嘴唇发青，显然是方才生生使出那一式千斤坠，让自己受了内伤。

    “浆公几？”

    张子山道：“《货殖列传》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为商者，便不得不奴颜事人，卑躬奔命。蝇营狗苟，不过为了一个‘利’字，哪里能算得上彪炳千秋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