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是他命中的劫难

羽落下地来，只觉得心中更加茫然了。

    深衣捂不住心中的那点小小虚荣，终于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偷看我？”

    “我看你是做莫陌这大少爷做久了，倒把自己当了真！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时时刻刻，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深衣无法，一整日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事情经历下来，转危为安之时，才觉得浑身脱力，疲惫不堪。随着徐夫人去了客房，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日上三竿。

    “我来一次，你们便多一分凶险，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昨夜便让你们离开京城，你们为何不走？”

    董记当铺后面的院子进深竟然很大。深衣一间间房子寻找，却都不见踪影。

    那夜她在一刹海遇到的鬼面人，可不也是用这个东西照明的！

    深衣小心翼翼地为陌少裹了腿伤和手上的伤，看着他唯一完好的左手上那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唏嘘怅然了好久。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阿音冷笑摇头：“陪在他身边的只会是我，不是你。”

    阿音似是没料到她会猜出来，愣了一下，扬起了削尖下巴，傲然道：“没错！就是他做的。那十三个人，都是扶桑安插在京城的细作，死有余辜！”

    陌少闻言失神，喃喃重复道：“万劫不复……万劫不复……那又如何……”轻叹了声，又道：“你又何苦如此？我听徐先生夫妇说，那南向晚对你殷勤至极，倒是真心……”

    难怪他上索的所用的轻功，那般笨拙。

    是被她害的。

    怔忡良久，陌少方低低道：

    尘烟漫漫，素衣为缁。

    阿音伸手将门在背后掩上，警惕地看着深衣。

    她那夜碰过一刹海的水，水上浮冰，刺骨寒冷。

    阿音淡然道：“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再还给你又何妨？”

    洗澡水都凉了，深衣浑然不觉，胡乱擦洗了两下，穿好了衣服夺门而出。

    却又听见阿音满目悲哀，愤然道：

    “你来做什么？”

    深衣吃了一惊：“这不是我的银袋么！”

    阿音讥诮道：“是啊，我在江湖上有个诨名，叫耗子。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做点劫富济贫的事儿。奇装异服，出手阔绰，小小年纪却孤身一人，举手投足与中原女子迥异——你一进京城，就被我盯上了。相信盯上你的，远不止我一个。”

    “你可以他为何会沦入如今境地？——全都是因为你！”

    贺梅村，张子山的继父，竟然会是扶桑奸细？

    阿音打量了她一眼，道：“他还昏着。你随我来。”

    难怪那日捉蛙，他险些被她推进湖中，他会怒气冲冲地说一个“再”字。

    她奔到昨夜徐掌柜给陌少疗伤的房间，陌少却不在里面。

    陌少嘴角噗了一点点粥出来……

    “他用了二十天时间去杀那十三个扶桑奸细。——你可知那十三个人，个个身负绝学，手腕阴狠，他要杀了他们，何等的殚精竭虑！”

    那凶手试图杀她未遂之后，向湖心苑逃窜而去，莫非与陌少之间，有什么关系？

    夤夜时分，深衣给陌少穿上鲛衣，带着他潜出了一刹海。“借”了一匹马，把陌少送到了董记当铺。

    当时在升平楼被抢去的银袋，竟然会在阿音这里。

    深衣被惊到，险些手一滑掉下房梁去。但见阿音一见到陌少吐血，登时慌乱了手脚，掩口哭着连连道：“阿陌！阿陌！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从来没有向她说过这一切。

    陌少脸上依然是失血之后的苍白，但看着已经不是昨日气息奄奄的模样。可能是在外面晒了会太阳的缘故，似乎回了些阳气。

    “我家阿陌，难道上辈子欠了你的么？为什么遇到你之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难？他吃得苦已经太多太多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害他了！”

    这句话如回音一般在深衣心中震荡不绝，她茫然地望向阿音，浑不知她这指责，自何而起。

    深衣失望地“唉”了一声，摸了把自己的脸，忽然痛心疾首地叫了出来：“哎唷，我今天还没洗脸！”

    深衣随意将它剥到地上，懒洋洋地拿了盆子里的袱巾擦身。

    他进得这房子的门，也是一时愕然失语，惘然失神。

    全都是因为你。

    深衣心口一阵一阵疼得难受，喉头发紧。

    倘若他是假装残疾，又怎会被监兵伤得如此之重？

    全都是因为你。

    他全都默然地承担了。

    厨房中还有些吃的。深衣不敢在外面多做逗留，拾掇了些木炭米粮之类，拎了个小锅勺子便又下去了。

    深衣蹑风而行，浅泪迎风而干，只觉得天大地大，紫陌红尘繁华似锦，刹那间却都失却了颜色，失却了滋味。

    他那一双腿至今无法行走，也是因为她。

    深衣低头咬唇，没有说话。

    “还没完呢。你自送你的船图，做你的朱家五小姐，为何要去靖国府招惹他？他躲在一刹海七年，从来没有凤还楼的人来过。可是你一来，执名一品就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因为船图，又是为了什么！”

    廿日绵。

    从来没有。

    用勺子搅得温凉了，心想这陌少还不醒，可如何是好，一回头时，却发现他半睁了眼，头偏倚在壁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竟是温温软软的，像两渊深深潭水。

    莫非那个死掉的鬼面人，依然是个替身，真正杀人的凶手，其实正是陌少！

    “你还给我做起媒来了！”

    阿音凌厉地看了深衣一眼，道：“凭什么？就凭我和他这么多年生死相随的情分。自打他出生，我就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做尽一切。你呢？你认识他才几天？三个月？四个月？你凭什么得了他的心？”

    阿音把深衣带去了她的闺房，从一个箱子底下的夹层里拿出一个袋子来给她。

    深衣拿帕子给他抹净，嘟嘟哝哝道：“你是没见过我二姐和大嫂，保准你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然后就……觉得我灰不溜秋小不啷当的。你肯定会觉得二姐被换成了我好吃亏……”

    她初初见他时候，他那高烧、咯血、昏迷，都并不是装出来的。

    阿音又道：“阿陌让你去找阿罗舍，送船图，然后回家。”

    阿音的声音听起来又是心痛又是愤恨，万千不甘化作刻薄怒意，厉声道：

    觉得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深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上次连环命案的凶手用了廿日绵，陌少也有廿日绵，这难道是巧合么？

    她的手保持着一个在空中揪着勺子的姿势，没敢动弹。她觉得他那眼神就像一只头一回飞出来觅食的幼雀，柔弱而张皇。稍有一丝儿的动静，便会被吓得再也不敢飞回来。

    陌少紧抿着唇，似是无奈，又似薄恼。

    “不是早让你不要花力气在这上面了吗？为何还要种？”

    阿音推着陌少进了这间房子。

    那个鬼面人，果然是他。

    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他。

    他张唇无声道：“只喜欢你。”

    阿音容颜清丽，却是厉色夺人：“不行！若非是你……”

    房中日用器物一应俱全，热水也在小炉上烧着。那徐夫人虽是个哑子，却细心周到之至。

    深衣无精打采道：“我有话要问他。”

    这里清一色的种的都是南越地带才能得见的凤尾苏铁。而南越便是有，像这种如此高大的苏铁却也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