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这一条是原则问题。
深衣从小包裹的夹层里抖出一件夜行衣穿了,匕首插入紧扎在腿上的绿鲨软鞘。略一思索,仍将那沓被猪血糊得不成样子的船图收进了袖袋——起码仍有些干净的边边角角可以直接用,多少可以省些力气。
顶住那森森眼神带来的压力,深衣把粥碗搁在他床头,手中两柄干净勺子示意给他看,一柄放在他那边,另一柄探到粥底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里吞了。
深衣虽然不觊觎这些忍刀,却不免为那传说深深吸引,好胜心起,胸中涌起一探究竟的冲动。
倘是有全套潜水的器具,或许可以再找一找。眼下她只是裸潜,不可能再多逗留了。
即便这样,那些七叶琴精还生长得那么欢快,真是变态的植物啊变态!
煊赫一时的丞相府邸,一夕之间成为万尸坟墓,从此数年荒废成鬼丘,夜夜可闻凄恻哭号。
“看清楚啦,这粥没毒。我要害你,可不稀罕用这种下作法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摸清了四下无人,脱得只剩上下两件小衣,悄悄地下了水。
深衣撇开掉最后一丝良心上的谴责,吭哧吭哧把驴肉吃完。起身见到满地碗渣流粥,想起他离去时的孤峭背影,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面几日,两人相见无言,相安无事。
轻叩两声,不闻人语。深衣径直推门而入,但见他一身雪白里衣端趺坐在床上,撩起眼皮来不冷不热地望了她一眼。
她大大喘了一口气,扭头去看手中之物,大骇!
唔,是个单于夜遁逃的大好日子啊!
鼎治帝初时但隐忍不发,作出一副沉溺于新后美色和犬马之戏的庸君姿态,暗中蓄积势力。自他幼年起紧随左右的九名侍读生,虽然年少,却个个出身名门,文韬武略样样不凡,成为其左膀右臂。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利器破入隔壁窗牖的声音。
足底忽觉一痛,踩到一根锋利之物。深衣心中一喜,探手将那物拔起,泅出水面。
可,可他是个男人啊,被调戏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听说她要脱他衣服,立马化作贞洁烈妇。好在她没站他对面,不然现在躺地上的不是那碗粥,而是她了。
房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中剑光雪亮,如闪电划破长空,袭向坐在轮椅上的陌少。
蒙面人缓缓捻了一个起势,周身剑气磅礴涌起,岳停山峙,雄浑气象。
拿眼风儿瞟瞟陌少,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臭屁表情。
倘是带了娘亲的那颗沧海夜明珠就好了。
韩奉自然是看不起年轻的天子和他身边的那群“纨绔”少年。见鼎治帝一味退让,愈发胆大妄为,竟勾结北齐、扶桑等番国,豢养家兵,意图谋反篡位。他在府后花园中挖出一个巨大兵器库,藏匿兵刃和火药。
括羽乃是女帝从南越带回来的一名孤子,入宫资历尚浅,名不见经传。
扶桑忍刀,源于中土盛唐时期的唐刀。
后来韩奉垮台,一切兵器火药全被朝廷收缴。可是最终的清单上,忍刀仅录得四千余,还有六千不知所踪。
开国女帝早知其野心,有意借此机会锻炼新帝。故而早早退隐,传位于年纪轻轻的太子,即鼎治帝。
那人一招得势,不给深衣喘息之机,长剑如电挺刺肩胛。剑锋倏然而至,何其之快,深衣躲无可躲,闭了眼准备生受那一剑。
可是身后气息淡淡,一声不吭。
这一式转得极快,深衣强行收势,胸中血气翻涌。那剑紧贴她手臂划过,冰冷伴随剧疼。衣袖被削去一块,船图飞出,被那人扬手纳入袖中。
连油盐都没有,不然她还可以摊个鸡蛋灌饼……
莫七伯会理解她的,嗯。
深衣一想到每日喝的水,都是泡过死人的,不由得一阵作呕。
既然他是吃素的,那么她退婚就可以退得心安理得了。
深衣睁眼,竟见那蒙面人捂了胸口,持剑破窗而出,纵身入湖水遁而去。
可他莫大少呢?
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给他一个台阶下吧。
她之前知道莫七伯是天朝的靖国公,却不知道何为靖国公。直到来到靖国府门前,见到那霸气无伦的石狮子、连绵不绝的恢弘楼宇,才隐隐意识到国公是怎样金光闪闪的爵位。
陌少定定看着那剑逼近,竟如泥塑木雕一般,不知闪避。
太黑。伸手不见五指,她能摸到湖心苑底下光溜溜滑腻腻的土基,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中原人据说都保守的很,像她娘亲就是。她爹在旁人面前牵一下她的手,她都会窘迫不安。
就算你坐着轮椅躲不开,正常人起码也会用手挡一挡吧!
深衣不死心地又待了两天,趁着陌少白日睡觉时下潜。然而那等水深,大好阳光之下仍是乌沉沉一片,她运足目力,也只能依稀看见水底横七竖八的插着许多尸骸。
深衣飞抓勾住陌少轮椅拽开,一寸之差险险避过长剑,一缕长发落地。
这靖国府,比琉球国王的皇宫还要气派许多哪。
她能在湖心苑存活下来,全凭强大的精神力量。
她大约和他八字相冲,每次说话都定要闹得不欢而散。
尤其是第一条,让她之前各种心生不忍。
蒙面人忽的道:“闪开,饶你不死。”
忽然又想到,是不是她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她爹既然曾经是皇帝亲信,后来怎么离开了天朝,她就不得而知了,有心问张子山,却又担心露出马脚。不过她爹爹的故事至今都还在天朝流传,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与有荣焉。心中对爹爹的崇拜和迷恋,唰唰唰再度暴涨。
不好!
一日不见肉,如隔三秋。
电光火石之间,深衣不假思索地踢开房门,手中飞虎抓激飞而出!
她退婚,可不是因为她嫌弃他不良于行、脾气不好、一个大男人还戴耳饰什么的……
这个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中原武道秉承儒家仁义,渐渐尊剑而抑刀。
等到时机成熟,韩奉以“府生醴泉,乃天降祥瑞”为由,盛情邀请鼎治帝入府观泉。鼎治帝欣然赴会,只带了时年十四的第九名侍读生括羽。
若不是听过莫七伯叫他爹括羽,她断不会想到她的亲亲宝贝好爹爹,原来真不仅仅是个船队首领那么简单。
居然看到肉就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