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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昭卷·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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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章咸之怔怔地望着前方,许久,不成言。

    这一日,却来了个怪人,在主簿处一连画了八个钩,领了八张通行牌,问他寻什么,他也低着头不语,病病歪歪的,远远看着,让人心生寒气。

    对东佾来说,百年难得一遇的时机,就这样来了。

    章戟大将军老泪纵横,问道:“殿下,您当日求娶咸之,时至今日,可还愿娶她?”

    一万兵马缓缓走出了这座城池。护卫古城的清河现在一片污浊。

    聚了散了,风起云涌,不知打哪里从谁家,又来了个白衣的小将军。

    爱的人不同了,一切自是都不同的。

    东佾人又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伏在闻聆背上沉沉睡去。林中风动了,八皇子摸到背后少年披着的狐裘,帮他戴上了连衣帽,沉目望了望阳靖关。

    在瞧不见彼此的对面,一个几乎发狂,一个险些成执。

    那人从胸口掏出一层薄薄的东西,覆在了眉眼之上。平凡不起眼的一张脸,路过千万遍都要忘记。他说:“二弟,是我。”

    帐内之人却望了帐外人一眼,寒声道:“说什么?粗鄙夷狄,不识礼数,毁约背信?你等一日,他们便不说了吗?要想腰杆挺直,不是别人说你直你便直起来了!等到他们恭维你腰直的时候不直也直!脸糊上几层金玉才敢出门的畜生,胆肺也叫狗吃了!我几时许你挂免战牌了?自己手贱,便要背得起骂名!”

    “皇叔,孩儿瞧这阳靖关一时半刻便可攻下,您不妨先进些食物。这一路行来,上皇唯恐食物不周到,吩咐孩儿带了几个宫中的庖厨,一路上不可短了皇叔的汤食。”闻聆背着小皇叔在阳靖关外的树林中走动,闻爽许久未出步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先前一张紧绷着的脸却是慢慢柔和一些了。他道:“辛苦你了,八皇子。”

    她是乔植的转世又如何?

    一路上,以太平闲散著称的平国人呼儿唤女,哭泣不停。他想起了死前被缚着手的两万残兵,像一只只被打折了腿脚的家狗,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余力,齐齐惨叫起了亡国之音。

    嬴晏笑了,环望着四周道:“我哥哥用他的命换了我一命,我得帮我哥哥守住大昭,守住他的疆土子民,不然,若是这样便到了黄泉路上,可怎么有脸相见。”

    成觉忽然笑了,缓慢的语调中却带着冰冷阴霾,“老匹夫,不靠运气鬼神娇女儿,便打不成仗了吗?”

    “为何半途而废?”

    她伸手摸索他眉眼,“我知你恨我入骨,可瞧着这事实,你还是要谢我。我杀你,你方有活路。”

    章咸之握住手,勉强镇定道:“卖了!我卖与换梦人了,我用阴兵令符换了我同爹爹两条命,和……和……”

    他的眉目那么凄凉酸涩,射入腿骨中的箭还在不断渗出鲜血。他拖着残足,稳稳立在天地之间,为的不是家国天下,而是,一个“义”字。

    黑影倒也识趣,吃了口酒,温雅道:“世上人多呢,寻我一棵树能说什么?”

    “那里正打仗,你看来往凄惶的流民。”

    扶苏缓缓道:“时运不济,晦气连连也是有的。只是,我这太子过得都这样潦倒,大昭还有何可图谋的呢?”

    “大姑娘不想嫁给本殿下,本殿下亦不愿强人所难,既有今日契机,不妨就此交出来,我也顺应交了差事,如何?”成觉扬起眉,露齿一笑,伸出了手。

    人间的魔,遇见的是阴间的鬼。

    章戟瘫软到了地上,呆滞良久,才哈哈大笑道:“完了,全完了!千古罪人,罪人章戟!”

    “开启城门。”副总兵声音疲惫沙哑,咬紧牙,挥了挥在雨中湿透了的令旗。

    瞎子两眼空荡荡的,抱着少年,无声地掉着眼泪。少年直直地睁眼瞧着他,瞧见他面容陌生,许久才笑道:“何人送我?”

    那兵人啐了口道:“何不问问天下男子,是愿娶你口中的清白干净的婊子,还是章姑娘?”

    “小儿,你说你叫什么?”朱红帘中的少年一直沉默着,却忽然开了口,目光从帘中透出,审视着貌不出众的少年。

    黑衫少年略笑了笑,稍显古板郁结的面庞上带了几分舒缓。他望着窗畔瞧不清面容的小丫鬟道:“你为何想要猫尾巴?所求何物?”

    “我每一具尸体翻过,今日才知,他不在那儿。”

    扶苏紧紧搂住他,哑声道:“我知道你很好。但我若不死,你能陪我再活几年?”

    他从未亲眼看着这么多人在自己的眼前失去生命,佳梦城中下起了大雨。年前,盼来的不是雪,竟是暴雨。

    “八皇子,你瞧,大昭好吗?”闻爽凝望着远方,阳靖关中炊烟不绝,却被大雨浇熄,那个城池,如今一片死寂。可是,他知道,一旦日光出来,里面有数不清的粮食谷物、珠宝金币,还有数不清的穿着堂堂冠冕的昭人。

    成觉目光冰冷,浑似让人堕入冰窟之中,他咬牙道:“不过三个时辰,这帮酒囊饭袋!”

    那鬼魂大着胆子道:“虽与小的一母所生,但是得了钱财,却也是各归各家,各自奉养老小,小的虽有私心,为了银钱害了兄弟,却也是人之常情,判官大人开恩哪。”

    章咸之愣了许久,才泪如雨下,“四弟,你去了何处?”

    黑影打断了他的话,“你日日去盖奴坑,寻的是谁?我或许见过。”

    “三关百姓六万余人怎么安置?若是出了事,稍不留意,这万世臭不可闻的便是某!”章戟咆哮道,他在花厅中辗转不安,许久,才对一旁的丫鬟道,“请小姐,快去!”

    从君所愿。

    这是东佾人世世代代的梦想,就像狼崽子生下来就会厮杀。

    鬼魂泣道:“小的一时糊涂啊,但见万贯家财要分作三份,心疼之下,便起了歪心。”

    “你们家人都爱半路蹿出来当英雄?”闻聆一笑。

    雨下得更大了,站在雨中的人却连接了天和地。

    “闻氏匹夫,我要的,你可能给?”他大声问着那十万兵马的首领,可是,鼻子中不断涌动的鲜血,让他面前一团模糊。

    他迟缓而痛楚地放下了钢鞭,咬紧牙关,狠命一握,胸口的箭便随着淙淙的鲜血拔出。那张脸望着他们,带着像是割去身上的每一块血肉一般的痛楚,混着泥水和鲜血的手握住了长箭,在黑色长衫的下摆重重一划,那块原本与长衫是一体,针针相连,线线相依的布,直直坠入了泥水中。

    扶苏睁开眼,少年一手抹面,已变成了那痨病鬼。

    云简一身白色铠甲,含笑瞧着章咸之不说话。

    丫鬟奉上笔墨红黛,章咸之似是十分熟稔,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得了。

    “为什么?”

    那少年说:“千万不要打开城门,千万,不要送出大昭。”

    扶苏面无表情,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不知为何,不停地掉着眼泪,他捂着胸口,与她一指之距,面面相望。

    成觉不是想娶她吗?他还敢娶吗?

    章大姑娘此时也正在苦恼。丫鬟慌乱而来,她未披厚衣便去了。

    “嗯。”帐内之人声音低哑,可是周身戾气却十分重,恭恭敬敬站在帐外的闻聆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那军爷轻贱地瞧了丫鬟一眼,鄙夷道:“但有俗妇无知,却未想下贱无耻到如此地步。我说的小姐比尔等高贵了不知凡几,不单单有这人间没有的容貌,还有一副忠勇肠、报国心!数数你楼中上下多少女子,便算上这天下所有的美貌女子,除了床上勾腿子迷男人的功夫了得,还剩些什么?倘使万万个贱人婊子抵得上这么一个小姐,我倒要跪地认错了!”

    帐内人沉默许久,才握紧朱色的皮套,冷寒道:“就地坑杀,一个不留!”

    “正是。”

    “来者何人?”副总兵的脸被雨水侵蚀,他瞧不清雨中的军队。

    她爹爹终于吐了一口血。

    陛下倒是话未说绝,并非直接赐婚,可是天子的面子又有谁敢驳?章戟想起女儿所言,梦遇仙女,这才如醍醐灌顶,不由他不信了。

    帐内人咬牙切齿,“昭太子,好手段!”

    黑影忽然流着眼泪,仰头大笑起来,状若疯狂,“夫唯万万人为我一人,万万人载我一人之身,万万人不愿我活,万万人求我大赦,我又为何人,善为何人,恶为何人,犹若木鸡,生不如死,又为何人!”

    请不要怀疑,他们都在蔑视,蔑视眼前这瘦弱得连头都似乎拖不起来的男人。

    他与她这样拥抱着,目光却天各一方。他眼中的泪水几番奔涌,却终究含笑吞下,“倘使当日是你施舍给了我一顿食物,那结果会是怎么样呢?我会为你卖命,我会为你痴狂,我喜欢你,你喜欢大哥,我便不用弑兄杀弟。”

    “人的寿命短到连谈到造化都是笑话,好与坏也不过暖水热火一遭,你体会过炎凉世故,便知晓活过为最美之词,死了是最真之话。”

    没用的,没有人能得到这个令符,包括他的父皇。只有流着秦家血的扶苏才能驱使秦门祖辈相传的阴兵。每一代秦家人与鬼王订下盟誓,死后不入地府,不慕轮回,但成阴兵,魂碎沙场,忠君报国。

    章戟忽然明白了什么,看着成觉,冷汗流了满面。他和女儿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只是自己还未发现。

    小皇叔一贯不理国事,行为举止捉摸不定,此次却为他出头,向上皇要了十万兵马。

    他的小皇叔素来深受皇宠,可只有这一条,让他永生隔绝于王位之外。

    等到城下的每一个士卒摆好盾牌,火弩已经朝着关内|射去。赤榕愣了。两军对垒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等对战几回便开始大规模进攻。

    而姬谷,不,扶苏因枉死只能在人世徘徊流浪。

    适用于任何一场战争。

    章戟心中乱成一团,几十年报国为民的好名声仿佛顶上悬刀的西瓜,顷刻便要落得一片惨红了,哪里还要理会这小儿女的拌嘴耍痴,把画一把夺过,揉成一团,恨恨地扔到了角落。

    纸鸢上斑斑点点,满是血印。寒风刮得凛冽,他轻轻松开了手,纸鸢便飞过了关山。

    树鬼精魄本在饮酒,可那虚幻处,握着酒壶的指节却益发冰冷。

    章咸之哭倒在父亲肩上,“爹爹,这可如何是好?陛下知道我们兵败,定然怪罪!”

    他仰头望着黑夜,这天灰蒙蒙的,“若群星有灵,我何至于还能活到今日任你再骂上这遭。”

    免战牌这次不奏效了。

    白袍少年云简握紧了双手,忽而从马上翻下,呼出一口寒气,在雨中磕头三呼道:“臣云简向太子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是即便是有大昭明珠,擅长以少胜多、阴险狡诈的成觉又能如何?剩下的三万人皆是老兵弱将,加上三关各八千兵马,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余人,胜算少之又少。

    她思索着穿什么甲衣,梳什么发,如何腰肢更细,眉眼更俏,如何飒爽英姿万人景仰。

    奚山君转目,远远看着脸色已然灰白的章大姑娘,突地笑了,弯着眼道:“你害他无妻无子,归根结底,不过是不愿与他终生为伴。姑娘莫怪本君心计,映得你是蠢了些,只是我亦在此局中,人生长短,须得试一试,才不后悔。”

    “树兄若生为人,觉得如何‘死了’才好?”

    他掏出了那支簪子,有了胸口的熨帖,暖得润手。他回答眼前的心上人,也或者是曾经的心上人:“章姑娘,这世上,厌恶我、憎恨我、想让我死的人有很多,只因为我是百国的太子,你又何须为此耿耿于怀?可是,爱我的人,却要费尽心机,保全我的性命。虽然,这个世界,这种人寥若星辰,不,或许,只有一二人罢了。

    被自己的兄弟害死了。

    人,乌泱泱的人。

    他却看也未看一眼,白袖化去了厉箭,遥遥伸出如玉一般的右手,微微一笑:“殿下,拿来吧。”

    成觉胸口大闷,指着他,许久才道:“你!你怎么敢同陛下……”

    “你说这世间只懂依附男子,不懂行军打仗的柔弱女子都是婊子?”

    章咸之一身红衣女装,当他不认得自己,双手束起发道:“我呀,三哥,章甘啊。”

    闻聆忧喜交加地望了望裹得十分严实的辇帐。他这恶毒的小皇叔,当真恶毒得有些手段。等过了三关,平国唾手可得。

    在场所有的人瞧着这密密麻麻的阴兵,虽茫然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但腿脚终究发起了抖,心神欲碎。

    他言语比平日狠戾无情,若是审到男女通奸之事,便要判男子去势,女子幽闭,在阴间囚禁三百日后才肯放入轮回道;审到儿孙不孝父母,则鬼面益发阴沉,拿着手上神鞭,甩到那些不孝之人的身上,骨与肉便瞬间脱离,堂下之人受不住,骂他昏官、阴毒小人,书生便冷声讽道:“这世上的阴毒小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领着这虚名。既有你们,几时轮到本判做阴毒小人?”此语一毕,他却更加愤恨,咬牙切齿道:“把这世间不仁不孝之徒都投胎为人,下一世让其子女依法炮制!不受尽苦难不许重归阴世!”

    昭、佾双方早有共识,若主将受伤,可挂免战牌一次,停战一日。

    “皇叔!”八皇子闻聆恭敬地对帐中的那道黑影行礼。这临时搭起的帐却没有丝毫敷衍之处,四角都挂上了东佾皇室的象征—朱红色的鸾雀玉垂。

    “她倒是谁?”小丫鬟似是个斯文的姑娘,心头含了一股怒气,但挡住了身后几个怒气冲冲的女子。

    只有那声,不知从何而出,振聋发聩,所有的人听得分明:“千千万万人口口声声为了大昭江山,大昭江山不是一个将军、一个殿下、一个皇上,而是大昭的每座山、每条水、每一寸国土,我手上的这条人命!”

    三十年前的国丈秦鼎刚挂帅印,出兵鬼蜮,却节节败退。鬼蜮三十万大军,勇猛彪悍,又性喜吃人,大昭兵士与鬼蜮对抗的那些日子,活着回来的兵士都说,如同人间炼狱。每一个兵士如若沦入鬼蜮人手中,不过瞬间,便变成支离破碎的白骨。据说,鬼蜮军队打嗝时的气息,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们是人间的魔,是人无法对抗的魔。

    他便是这样的君子檀央,而她是照亮君子的太阳。太阳的爱意何其浓烈,却暖不热檀央的心。

    章咸之魂不守舍,哽咽道:“我夜夜都梦见你们回来了。你不理我,一直朝前走,他说他不当皇帝了,一辈子就做姬谷,做我们的大哥。可是,说完这样的话,却朝着大海的深处走去,我追过去,大哥却已经被海浪淹没,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我的裙子也沾了他的血,那么黏稠腥涩,无论如何洗,都洗不掉。”

    章咸之迷惑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既然是他家的东西,梦中他为何要夺取?”

    “先时我不信人间何物是长久的,亦总觉人与畜生无有不同,因人一生如此短暂,悟到什么,也只剩来不及。古时南乡有真人无常,他说,‘斯命短矣,造化不提。’树兄怎么看?”

    “他为官,吾为民。他重伤已死,而吾未死。”

    章咸之眉眼呈现出绝望,眼泪像是恐惧到极端,又像是痛苦到极端。

    “是。”

    她迟疑着,要拍拍扶苏的手,却被他避开。

    血是不能选择的亲人,义是自己选的。自己选的,得认栽。

    “为何不痛?那是你的血肉,那是你的手足!”云简微笑问他,眼眶湿润。

    “不差。”

    “大将军,你莫不是忘了手中还剩多少兵?”成觉不耐。章戟骂手下没脑子,自个儿的脑子也只是桃仁大小。

    这军人一语,却惊四座。章咸之倒是个世间难寻的女子,貌可倾城,原是个做太子妃的人才,却在两个月前,与携天子旨意的穆王世子一同进入了军营。她一身戎装,海上迎战,破了东佾五次奇袭,连素来聪慧骁勇,不按常理出牌的穆王世子都屡次赏赐,以旌其功。

    长袖在风中阵阵作响,闻爽举起了令旗,十万兵士齐齐震天呼喊起来。

    暴雨不过是一瞬间,再一次从天而降,毫无征兆。

    他掐住娇娇女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阴兵令符是秦元帅用命换的,为的便是天下黎民苍生和太子殿下一条命!你这无知的蠢物!”

    “我幼时开始读习经书,每日寅时必起,沐浴焚香而读三百遍书,故而欲望浅薄,可我现在仍如旧时虔诚,却为欲望折磨,这又是何故?”

    赤榕暗自嘲笑忌禾是个无用至极的废物,可是,转眼间,十万兵士团团围住佳梦关。他在烽火台上遥望战车上的八皇子,才发现这厮的眼神十分不对劲,乌黑中透着熊熊烈火,八皇子以儒将自诩,这样毒辣兴奋的表情在他脸上还没出现过。

    少年却忽而望向了豆腐铺的贩子,提声道:“您的媚猫尾巴可愿相卖?”

    黑影觉出他似是误会了,但也不修正,只道:“你且说说,我且听听。”

    白衣少年轻笑道:“三哥,你几时与他们那样情深?你只是怕他们死了,回来找你报仇,正如你对大哥,不,是对太子扶苏那样廉价而动摇的情感。你不知道扶苏对你情根深种吗?你不知道他每日吃完晚饭便抱着书坐在窗前,等你经过,只是为了多看你一眼吗?他每次瞧见你,欢喜得眼珠都发亮,就那样沉默地瞧着你,却从不肯多与你说句什么,只唯恐你心生烦恼。已做了聪明人,又何必再装傻?”

    这样一个黄四郎,单枪匹马,跪在成觉面前,“殿下,臣幸不辱使命!”

    灾民遥望乡关,却发现城门已然紧闭。他们在途中听闻两万军民被活埋坑杀的惨状,一路上恐惧疲惫至极,宛若一串竹篮中的青蛙,跳不出,只能唱着比谁都凄惨的歌。

    成觉之前一直气定神闲,除了知晓上卿云简快至之外,阴兵令符也会被逼出,打胜仗兼完成陛下给的终极任务毫无压力,此刻却也头疼起来。他最终瞧了这父女一眼,冷声道:“通通闭嘴!副将听令,抽调一万兵马守好四门,凡有关内百姓要求入城,通通不准!剩余两万人随我从小道入阳靖关!”

    章咸之赤着脚跑进了雪中,她认真而带着歇斯底里地问簪子为何在他手中。

    “报……报大将军!”副将随着探子一同面色苍白,跪倒在了章戟脚下。

    “赤溪子今年忒怪!水势这样急,竟也结成了铜镜面。昨夜个降了白,婆娘添了两床被一个炉还是架不住的腿凉。今儿早上我晨起磨浆水掀豆皮,打着哈欠,眼没睁明白,你猜怎么着,倒腾半天磨没动静,只听嘎嘣一声脆!”酒馆旁边的小贩子边舀甜豆腐递给几个喝了酒的客官边笑道。

    他抓住眼前宛若乞丐一般的少年,带着痛楚和不甘。他以为自己陷入了死亡之前的幻觉,可是有些话再不说,就太迟了。他压抑着痛哭,苍白带血的面庞上满是青筋,“大哥,我知道你被人害死,被人埋在那棵树下,我知道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坏人,我不能求你信谁,可是大哥,你若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嬴晏,活着又该有多难过,多孤独呢?”

    兄弟四人还在一起之时,三人知其脾性,下棋,做学问,每每要求最好,每日三顿拼命加餐,便笑他道:“沽名钓誉入魔深者,四郎也;口舌之欲挥之不去者,四郎也。”

    “是我。”章戟一身金甲,如同高山一般巍峨,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简,福州人氏,古来贤相第一人云琅之族孙,云氏遵照云琅遗言,隐居三代而不仕,而云简,恰巧是第四代。

    他的心跳快到自己能听到,眼睛却那样睁着。

    “父亲,且看。”

    闻聆、闻爽养足了全副的精神等着大昭明珠,可是,明珠未到,却等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又月余,三皇子返太平都,求旨天子,聘娶金乌太守之女恒春。

    前些日子,都在谣传,章咸之已被陛下内定为未来陛下的皇后。可后来穆王世子来了,又传这高岭之花许是要被大昭明珠攀折了,众人并不知晓内情,黑衣少年倒似乎知道些什么,故而说得似是已成事实。

    嬴晏听闻此语,却含着泪,笑了,“你问我?”

    笑过之后,又是失望。

    “大姑娘可真是个会算账的聪明姑娘。”成觉不怒反笑。

    一切,又都变了。她想起什么,尖叫道:“大哥呢?大哥与你一起失踪,你回来了,他人呢?”

    “正是!”那军人点头道。

    他摸索到城门前,静静抱住了孩子。

    “若是我,我想死到山涧,天地之间无人寻到,连鸟兽都不去的地方。”

    他们问他为何而来,他说:“我哥哥不在,我得为他守住家。”

    守静潼关的是个废物,东佾八皇子一挥令旗,三两下强攻,守将忌禾便丢盔弃甲,搂着夫人美姬一路往内陆逃。

    说起东夷佾国,在东海之上,与大昭隔海相望,虽是个夷国,但崇尚周礼孔论,与大昭上百华国相比,礼数学识毫不逊色,然地处褊狭,物产不丰,野心日盛,礼仪之学日渐成了掩藏虎狼之心的屏障。大昭自哲宗继位,近二十余年,东佾时常挑衅,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不下百场,章戟镇守此处十余年,一直忠心耿耿,但两方作战,有输有赢,东佾又惯爱偷袭,虽讨不到什么便宜,可惊扰百姓,让人烦不胜烦。直至去年,这种两方对峙的局面却改变了,章将军如有神助,每次东佾带人偷袭之前,他便早早命人做好准备,每每杀敌个措手不及。东佾主帅,时年二十岁的嫡次子八皇子铩羽而归时,总要咬牙切齿,骂一声“老匹夫”。

    那几个客人伸长脖子,却瞧见室内几个对镜梳妆,香肩半露的女孩儿,顿时色与魂授。丫鬟慌忙遮窗,休沐的军爷却呸了一口道:“可见是几个婊子,倒值得你们这样了!这才是没见过世面呢。”

    扶苏沉睡了几日,做了许多梦。可是,那些梦如走马灯一般,过去了,便什么都没留下了。

    八皇子一愣,众人皆一愣。

    章戟亦是个十分仁厚的将军,每年冬日都设粥棚施粥。三年前,独女章咸之不知为何,竟得了天子旨意,女扮男装去昌泓山,先前归家时便到军营,后来仗打赢了又日日来到粥棚看顾着。她自任性着男装拜孙夫子为师,这两载,行为举止便十分古怪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寄信说何日何时东佾奇袭,一会儿又言她此生注定不嫁帝王家。

    鲜血几乎一瞬间喷溅出来,孩子满脸是血,倒在城门之前。

    远方的泥土震动起来。

    他捧着一盒珍宝,对着那比他还小的孩子,一路三跪九叩,那孩子却一直未说话,直到他跪倒在他脚下,那孩子才问道:“九殿下,东佾在东海之上?”

    已过了一日,虽然成觉神情依旧闲适,可章戟已经等消息等得焦灼万分了。章咸之从未下过厨,这会儿怯生生地捧着一碗汤圆来,却也难减老爹爹的一脸怒气。

    云简缓缓一笑,温柔道:“什么章家十万兵马?简未曾见过。”

    东佾匹夫,蛮夷之国,不守信用!

    缓缓地,白皙的掌心被刺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玉簪像不知餍足的婴儿,不停地贪婪地吸噬着鲜血,一截一截发亮起来,变成了血玉之艳色。

    “如何了?”几个穿着胖大棉衣的酒客追问道,这其中有一个是军爷,正常休沐三日,与朋友约到城内饮酒驱寒。

    “有某说你对,是因你所说之事合他心意;有某说你错,是因你所做之事与他所想相悖。说你对的许是你说了他不敢说的,承担了他不敢承担的,故而爱你,故而对你击节称赞,说穿了实在酸涩;说你错的许是你真错了,因你之错太过明显,已暴露在诸人之中,而诸人皆是知道真相之人,他们不语,暗自看你笑话,那直接说你错的许是憎你,但你应谢他直言这一回。”

    “是。两万余人皆已降。”闻聆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皇叔,这两万昭人当如何处置,是要编入行伍还是关押起来?”

    平国国民一向淡定,只要秦将军没倒,平王没倒,就算东佾冲出三关,他们也大抵不会逃。可是,这一次,苗头有点不对。

    章咸之厌烦透了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赌气道:“她若非鬼神,为何形貌如此清晰?殿下说我梦中所见为虚妄,我便画与你看。横竖殿下和父亲是不信的,看一看也未尝不可!”

    大昭朝堂一片笑声,父皇的脸几乎被气得发紫,他心中觉得屈辱,抬起头,那孩子正透过额上的珠帘,眼珠黑黑地俯视着他,高贵而冷淡。

    “大将军章戟之女,章咸之!”

    大昭对女子约束甚重,良家女子不可轻易见男客。这丫鬟是拐着弯儿地骂当兵的呢。

    “我日日等待仙去天宫,却夜夜活在地狱。我向往前者,反而总摆脱不了后者,又当如何?”

    “你与总兵傅瑜是何关系?”

    “那是何物?”闻聆心中一喜。

    没有人行了义之后,想要他哥哥这样的结局。

    贩子又舀了一碗递过去,点头笑了,“正是呢。我婆娘说它灵罕,可不能害,便把它放了,又常听人说它的尾巴也有几分灵性,可保平安,我便系上了。”

    闻爽握紧了皮套,脸气得发青,“若我不肯呢?”

    他眼中挂着两串泪,不,是两道血,涓涓不绝。

    这是个年约弱冠的少年,眉眼生得好俊,只是颜色极差,脸带煞气。他站得极直,身不染一丝尘,冷成这样的天,却只穿了薄薄一层黑衫,青发成髻,牢牢系了一层黑缎。

    “天快亮了。”这双腿无知觉地垂着的少年望着天色,神情却有些晦涩不明。

    “谢皇叔为孩儿在上皇面前美言,孩儿才有机会报月前一箭之仇!”闻聆揉了揉胸口,想起先前被穆国世子成觉射的一箭,恨意又涌上心头。

    闻聆一愣,似乎未曾想到眼前的瞎子还能接他一锤。他朝前再挥,却使不上力,低头瞧左臂,却一阵剧痛,额上登时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手中的锤也咣当一声,落入黄泥水中。

    云简浅浅一笑,轻道:“我许诺殿下的事做到了,许诺章姑娘的事也做到了,与陛下结缘,全赖二位提携。我于越姬山上已料到今日,殿下何必怪我今日背信弃盟,不能忠心耿耿?”

    听过原委,成觉瞧着窗外的蜡梅,顺手折了一枝,若有所思道:“大姑娘,这世间可真有报梦的仙女?莫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树鬼惊诧间,摇曳了几下树枝,长长的树叶兜头落下,却也砸醒了树下的书生。天亮了,他缓缓睁开眼,就那样瘫倒着,没有倚靠地咳嗽起来。

    八皇子闻聆望着死在自己面前的近千名东佾兵士,心中却存了惜才之心。他问道:“小将军,你所求为何物?大昭予尔多少,东佾十倍百倍奉上!”

    扶苏苦笑,“殿下伤了双腿,便要杀我昭人两万。我昭人枉死两万,又该回报东佾多少呢?”

    “孤无天助,倘使此簪归尔,不过废物。”

    “母亲用命为我换了一条洞察先机的金船,外祖秦氏用历代忠魂换了我一条命。”

    朱红步辇中的那两条腿毫无动静,许久,那人才伸出手,闻聆垂眼,小心翼翼地背起眼前的少年。

    瞎子无眼,垂头平淡道:“那便俱投东海,做一池夜叉,依君宏愿又何妨?”

    河水极深,在黑夜中泛着粼光。月光衬着粼光,有微微的亮光。书生沉默了一会儿,吞了几口酒,那树却也不语,待过了会儿,树后却冒出袅袅白烟,白烟中走出个长衫的黑影来。

    书生望着河水,靠在一棵树下吃酒。这棵树面貌挺拔,似松非松,似柳非柳,冬日依旧垂着翠绿的枝条。

    战旗猎猎,寒风又送,关山多远,一张纸鸢,他方到。

    “我知世人,饶是你拼尽全力,也断不为些微情谊去与你付出同等情谊。虽不知你此行为谁,你我世间微尘,何必苦求于此?”

    章姑娘大眼一亮,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父亲,儿随您一道!”

    “殿下,待末将取这昭狗首级!”一个小将骑马横戈而来,他手中的银枪对准了那个孱弱的身躯。

    说起来,这本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也不是如何强壮英勇的将军,可是,便那样,一身布衣,满面磊落地站在东佾十万兵马之前。

    “世事无常,我若不尽本心,还有谁肯为他?”晏二绕着大树,把酒水全浇在树身上,便转过了身。他一身黑衫,手握缰绳,并未迟疑,驾着已停歇三十余日的马车,马蹄声声,瞧不清楚的眉眼,消失在泱泱灾民之中。

    副将忽然泪流颤抖道:“殿下!东佾上皇九子还下令把佳梦关两万军民就地坑杀,无一人生还!”

    闻聆笑了笑,却不作声。他这皇叔性子一向孤傲,恐说些什么,便惹得他怒了,反而不美。

    梦中与婴孩时期的乔植再见,他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永远不失去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后来,临死之时,真真让他想出一个好法子。他让她们住在他的心上,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记忆有多长,她们便有多么长寿。

    此非上天之意,而是人力。

    东佾偷袭,年年都要来个七八十回,可是章咸之却次次都能料到,章戟惊讶孙夫子竟教了女儿如此能耐,章咸之锁眉不语,道是并非夫子之功,全是梦中仙女指点。

    扶苏离开将军府的这一日,下起了茫茫大雪。

    书生身旁主簿并鬼隶战战兢兢,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压着恐惧唤了下一人,却是一个为谋家产杀兄害弟之徒。树鬼飘到他身旁,瞧着嬴晏,见他目光直而阴寒,暴怒含愤,与他目光对视,书生却浑然不觉,仿似得了切肤之痛,只挣得白皙手骨狰狞,咬牙切齿问堂下之鬼:“你为何杀兄害弟?”

    他愁云满面,成觉像是看出,笑了笑,不以为意,扔下旨意,带着三千兵马进了军营。他在将军府设宴款待世子,章咸之不得不帏后见礼,世子成觉冷冷一笑,掀开珍珠色的鲛绡,一身戎甲,低头瞧了章咸之半晌,众人皆诧异,一国之世子会如此无礼,他良久却道:“天下闻名的美人,不过如此。”

    大昭天子日日思念早夭的太子,每年祭天,便多封一个字,思念愈增,封号愈多也愈美。而这样多的封号,究竟是想要平吉殿中腐朽的太子复活,还是,让群臣心知肚明逃亡在外的公子扶苏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他是他们的大将军。可是,两万百姓被活埋的时候,他不在。门外那单枪匹马的羸弱少年未着战甲,以一敌万的时候,他不在。

    成觉笑了,下马,拍了拍他的肩,“干得好,云卿!一鸣惊人,不愧是云相之后,青城殿下提携之人!”

    只是,再不与他相干。

    “和太子扶苏的孤独终老,妻儿不得善终!”章咸之咬牙,偏头闭目道。

    可是他来不及想清楚。因为千万人攀着墙梯已经奔涌而来。

    那个昭民布衣,那个一身黑色纱衫的少年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他的胸口和腿上,都有一支长长的箭,手中紧紧握着的钢鞭上,挑着的是一颗头颅,上面有一双处于极度的惊恐中不肯瞑目的双眼。

    闻聆几乎流泪了。他爹太抠门,给过最多的一次也就五万兵马,他拿什么跟以勇猛著称的章戟拼?想想上皇陛下手挥一挥,不当一回事地给了小皇叔十万兵马,饶是他再尊崇礼学、深知孝悌之意,也不禁酸了酸,人心到底是偏的。

    一个小小的孩子从众人中站了出来,吐了口浓痰,激愤道:“我爹爹是章家军,我哥哥也是章家军,爹爹前年死在阵前,哥哥去年死在敌手,今年,一转眼,我也要死了,可是不是死在佾人手中,而是死在章家门前!倘使让我血溅这城门之前,能让你们认清我们是大昭的亲人,能给剩下的人一条生路,今日,我便随爹爹哥哥们一起去了!”

    书生又道:“此处这么冷,你可介意?”

    东佾兵士铲着泥土的手在颤抖,他们无法再继续下去,因为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在哀求。他们与这些人一样,穿着战袍。可是,不同的是,见到这等人间炼狱,他们再也不会选择第二条路—宁可战死,也不会投降大昭。

    密密麻麻的,足有二十万之众。

    他缓缓动了动手指,摸到了风,也摸到了阳光。

    可是,他在他们眼中找不到丝毫敬意和欣慰。那一双双陌生而仇恨的眼睛仿佛憋屈了几十年,便等着在这一刻撕碎他。

    那人声音不那么洪亮,语气却如此强硬。他说:“在下昭人。”

    章戟站不稳了,“你说什么,哪儿去了?”

    章戟跌坐回了椅中,双手抱头,脸色乌青。

    云简躬下身,双马并行,这一团白云怅然地抱住那一团红日,他叹道也似泣道:“我邀他去越姬山上赏花,他带了一提五花肉。他与我,皆过得那样不如意,都是难忍饥饿之人。越姬山上雾气浓,束离花比山下开得早。我同他说,是我与你合谋设计了他,我同他说,我们都想要他死。他问,倘使他死了,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我若杀了他,便能还了世子恩情,你若杀了他,便能心神安宁。我们都有所得,只有他失去了。他死在了束离花丛中,被我用淬了毒的长剑一剑穿破胸脏。他临死的时候,明明身体还在抽搐,可是却长长久久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中有泪,不知是为你而流,还是为我而流。我害怕他哭,害怕他死了还要哭,便挖出他的双眼,放在盒子中,呈给了世子。”

    章戟跪倒在地,哑声道:“罪臣在。”

    章咸之含着两汪泪,垂头丧气道:“一向是准的,去年年初,自我做了……做了一个梦,便夜夜能梦到。日子益发久,她生的模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成觉狐疑地看了云简一眼,他却转身,垂下眼,笑道:“殿下,陛下有旨,您给臣剿匪的十万兵马,依旧纳入禁卫军中去。至于大将军,若然守关不力,战死了,他再派兵马来助阵;倘使打了胜仗,自有加官进爵之日,殿下与章姑娘的旧约依旧不改!”

    章戟攥住了女儿的手,眼中充满光芒,“如何做?仙子如何说?”

    “卖梦者要靠龙凤之气续命。我母亲未死之时,把所有的凤气给了卖梦者。从此,那些船属于我。

    二弟还没有醒来,但是保住了一条命。

    “她身在豪族,是因有一个好父亲;练就一身好武艺,是因有一个好师傅;今能走上战场,是因为未婚夫是未来的百国之君。此三者,无一不是男人之功。而你口中的婊子,之所以家境贫寒,是因为父亲征兵远去;继而沦落风尘,是因为饥饿荒凉战祸连年时无天子、国君、父母官救济;被你等骂作婊子,却是因为这偌大天下的男子从未把她们当人。这等女孩儿可敬可佩,反倒没有依靠男人了。”少年声调忽然变低,瞧着低低的天道,“章姑娘之所以成了这独一无二的章姑娘,皆因这世间万万千千的女子无法无能不可成为章咸之。”

    义不是活着时一处活着,而是,死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地狱的都在等着仙去,神仙住的不过是白日的地狱。除了不分昼夜的光明,他们有何处强于你?”

    一语刚毕,他朝城门上撞了过去。

    纸鸢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醒来的时候,奚山君已不在,章咸之坐在他的床畔哭泣。他不明白她为何而哭泣,可是,他在最需要她那些深刻而真诚的眼泪时,她不在。

    “民重,国土更重。”

    成觉听到“令符”二字,嘴角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他转身,彻彻底底不安好心地瞧了章咸之一眼,轻声道:“大姑娘,陛下赐婚为的也是这一桩,本殿下也很好奇,值得赔上我正妃之位的阴兵令符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小皇叔嘴一贯十分狠毒,一路上把他的用兵之法削了个七零八落,用人布阵皆亲力亲为,这次马匹陆运,海上火弩战也全是他的主意。

    远处有颠破了草鞋往城门奔跑的难民,他们哭喊着“夷人来了,快逃”。

    “三关总兵忌禾、赤榕、张正虽都是猛将,但智谋不足,关内人手不足,定然挡不住十万大军!殿下,此时不去,还要等到何时?!”章戟代表大昭皇帝心中骂了东佾皇帝千百次,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干着这等浑蛋事儿。

    “阴兵,是阴兵!”章戟的嗓音几乎变了。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阴兵。三十年前的他,不过十八岁,却亲眼瞧着这二十万人如何撕碎敌人的铁喉长城。那一次,鬼蜮的兵卒吓破了胆,可是,大昭的军士经此一役,也几乎全军解甲,永不入军门。

    瞎子,恨吗?

    成觉的眼睛只在画上一闪而过,再伸出白皙的手,瞧着那变成一团滚落一旁的废纸团,却只得停滞在空气之中。

    他伸出手,轻轻一招,成觉囊中的木盒就到了手中。黄衣少年从中掏出两粒眼珠,双手冰凉,缓缓放入了扶苏空荡荡的眼眶中。

    章咸之对上了那双眼。鲜血从黑衣少年的唇角流下,又滴在残尸的双目之上。他面孔阴沉而带着些与人世的疏离,静静地拿着挑着头颅的钢鞭对准了章咸之和她身旁面上惨白无血色的云简。他说:“不许喊我二哥。”

    云简把手帕递给章咸之,温声道:“我认识他,同认识你,一样久。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为贼人所劫,饿倒在章府门前,你命丫鬟赶我走,路过的殿下成觉却给我一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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