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倾塌

    人都说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不可操之过急，蒋信之本就升了副将，又立了军功，若是治水中挽救了下游百姓上千性命，自然又是一笔赏赐。如此这般，方一踏入这大锦朝最高的权力中心，自然就会比别人站的更高。

    “什么？”李安忽的站起来。

    声东击西，好一出声东击西！

    宣离此人注重名声，明日之前，他都会对慧觉以礼相待，明日之后，慧觉就会成为祸乱人心的妖僧，怎样处罚都不过分。

    “怎么去了这么久？刚才怎么了？”侍卫问。

    “殿下，要不要追？”侍卫问道。

    侍卫门在夜里依旧不见懈怠，夜幕已至，看不太清楚外面，挂在房檐下的红灿灿的灯笼映照下，有非常细密的雨丝斜斜飘着，几乎快要隐没。

    关府上。

    然后事情却没有结束。

    李安站在原地，只觉得胸中郁气难当，猛地一梗脖子，“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蒋信之在她对面坐下来，笑道：“事情已经办妥了，百姓都移到了东坡山上，那里地势高，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何必多费心思。

    黑暗中响起沉闷的厮杀声。

    那侍卫看了李安一眼，宣离道：“说罢。”

    他怒不可遏：“把李安给我叫过来！”突而又想起了什么，道：“找几个人把那和尚守住，带过来。”

    宣离皱了皱眉：“如此荒唐的事情，父亲也就信了？”

    回来的同伴却是摇摇头，打了个呵欠。

    他的眼前浮现起少女的浅淡微笑，妩媚却冷肃的双眸，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片静谧平和中，远远的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站在水边的侍卫抬起昏昏欲睡的双眼，对身边人：“刚才是什么声音？”

    “陛下下旨抓了宰相府中人关进大牢候审。”

    幕僚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向来温和的八皇子第一次对幕僚发脾气，他向来情绪控制的极巧妙，即便心中恨之入骨，面上也能对敌人笑的如沐春风。

    那侍卫絮絮叨叨说着，突然感觉不对劲，猛地转头：“不对！你不是……”

    这样的消息流言一般的传过大街小巷，传过贵人府邸，传过大锦朝京城的上空，最后到达九五之尊的朝廷之上。

    虽然这些珠宝，绝大部分都与水库工程的银子无关。可是眼下这种局面，是一定会将那些银子全部栽倒水库这件事情上头去的。

    “看住慧觉，找几个人保护他。”萧韶提醒道：“宣离一定会四处打听他下落，甚至杀人灭口。”

    如一声惊雷，波昌水库倾塌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京城。漫出来的雨水不仅蔓延到了下游，地势稍微低些的地方也糟了连累。

    “李少爷！”侍卫大惊。

    “小心点，要是被人发现你守夜打瞌睡，你我二人都没好果子吃。”侍卫没好气道。

    他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将军府为何一改往日温吞的作风变得残忍狠辣起来，关家军为什么又会在，会不会，一切都和蒋阮有关？

    弃车保帅，可是这车，却是他最重要的筹码之一，如何甘心。

    将军府中。

    “怎么回事？不是说堤坝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怎么会塌了？”他将手里的册子啪的一声砸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幕僚身上。

    还有关良翰，关良翰为什么会参和进来？

    而第一条路，就是踩着宰相府中人的骨血升迁。

    “这样会不会与八皇子直接对上？”赵元甲皱了皱眉：“直接结怨，恐对将来不利。”一直以来，将军府都在朝中保持着中立的局面，既不接受示好，也不拒绝。但今夜一过，势必会与宣离结下梁子，日后相见，怕是刀光剑影，不知死伤多少无数。

    无人知道宣离此刻心中的恼火。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前些日子宣离还在皇帝面前暗示说国库空虚，可以从富裕的大臣府上想想办法。本想将矛头对准赵家，可赵家却突然开始施粥，生生叫帝王无从下手。如今宰相府中无数的珠宝，岂不是将做好的饭菜主动凑到皇帝面前去。

    半晌，赵光长叹了口气：“就照信里说的做吧。”

    “关将军既然帮了你，自有他的道理。他不主动问起，你也不需管。”蒋阮虽然也不解关良翰的意思，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情。”萧韶垂眸淡道。

    彼时李安正在八皇子府上与宣离说话。宣离怒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和尚说的怎么会是真的？”

    他突然想起昨日李栋与他提起的话来：“你大哥要娶蒋阮那个贱人，蒋家已经准备将庚帖送过来了。”

    “蒋信之什么都不知道，问他没用。”萧韶淡淡道。

    波昌水库方圆俱是平静无波，若有若无的雨丝轻轻落在水面上，掀起浅浅的波澜，似情人之间温柔亲密的细语。

    京城中已然悄悄开始了一则传言，原是那堤坝当初真是李栋宰相提拔的一个手下负责修建，那手下污了许多修建堤坝的银子，一大部分都落入了宰相府。正是因为宰相府的二少爷李安怕事情败露，才极力掩饰此事，甚至不惜要赔上下游上千百姓的性命。八皇子与李安一向交好，便也为他遮掩。

    “我相信那孩子。”赵光自从上次蒋阮来过将军府，知晓赵眉之事内情后，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向来精神矍铄的将军面上也有了几丝风霜之色。

    他将纸条揣进怀中：“此事交给我便是，”他看向蒋阮：“阿阮，大哥要是早回来一日，你也不必受如此屈辱。”

    雨似乎要停了。

    夏研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只得面上浮起一个温婉的微笑，顺从的将准备送去宰相府的庚帖交还到蒋权手上，笑道：“阮娘这孩子真是好运，幸而赶得及，晚了一天，否则嫁入李家，可就是罪臣家眷了。”心中却是恨得出奇，为何她就那么好运，只差一天，只差一天！蒋阮就能跟宰相府那些人一般被送进大牢！她为何就如此幸运，躲过一劫！

    可如今，皇帝竟然要将宰相府的人关进牢中，对于荣光无限的人，关进大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永远不可能恢复从前的位置。皇帝是铁了心的要处宰相府，接下来该怎么办？

    宣离也震惊的看着他，李安此人城府极深，又自持聪明绝顶，何时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他皱了皱眉道：“你先……”

    “外头传言很凶，”侍卫小心翼翼道：“说的十分可信。皇帝派去的人查封宰相府，确实在府里搜出珠宝无数。”

    慧觉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一场博弈，而他看起来，似乎是快要输了。

    蒋信之身上被雨水浇的湿淋淋的，方换了件干净衣裳，头发还没有绞干，一进蒋阮屋子，见她这般便道：“怎么吃凉的东西，当心凉了肚子。”

    蒋阮也跟着轻轻一笑，看向蒋信之的目光微微有些暖意，她一手撑着下巴，难得有些俏皮道：“大哥在我心中，永远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然而他只能忍受，若是现在改口，难免蒋阮背后的人会拿他的儿子泄愤。

    “放心。”赵元平却是笑了笑：“这事不仅关乎到我们，她连大侄子都叫上了，总不能害她大哥。赵家本是将领之家，突发有事调用小部分兵队也无事。没出事，大可以推说错信妖僧，出了事，就是救了一方百姓，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

    波昌水库砰的一声，整座堤坝自中间全部崩塌下来，如同脆弱的薄片一般，蓄积的水混合着雨水轰隆隆的钻出来，瞬间成汪洋，眨眼间便吞没了下游无数百姓房屋。

    蒋信之疑惑的接过来，一看就愣住了。他想了想，道：“阿阮，李家对你做了什么？”

    而悄无声息的杀掉八皇子的人，若第二日真的堤坝坍塌，大可以说那些人是被冲走了去，死无对证，宣离只能暗自吃这个哑巴亏。赵光深深叹了口气，他赞叹蒋阮心思灵巧，也惊讶她杀伐如此果断。但她还这样小，赵玉龙和赵飞舟如她这般大小的时候，仍是不识愁滋味的天真少年一个。

    “罢了。”宣离摆摆手：“此刻父皇定然大怒，我须得请罪，否则更没有出路。”

    拥立五皇子一派的人趁此机会抓住由头，狠狠批驳了八皇子的做法，御史弹劾八皇子宣离的奏折雪花片一般的飞向皇帝案头。

    蒋阮淡淡道：“李杨欲轻薄于我，我阉了他，李家对我恨之入骨，若是活着，迟早有一日会于我为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覆了李家满门，我无法安心。”她说的轻描淡写，蒋信之却是听的心念急转。先是惊讶至极，而后紧紧握起双拳：“欺人太甚！”

    腹中正插着一把尖刀，陌生人穿着他们同伴的衣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侍卫揉了揉眼睛，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发出落水声音的地方，往里一瞧：“怎么回事？”

    宣离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李安，本殿已经相信了你许多次，这次却栽了。”

    “大哥偷拿了关将军的印信，也不必调动太多士兵，只要一小部分人就是。”蒋阮道：“只是事后关将军必然大怒，大哥……许是要委屈一下。”

    水至清则无鱼，天下江山的主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贪墨一点也无关系，可波昌水库本是大锦朝京城最大的水库，关系京城百姓吃水用水的东西，也是上千亩良田灌溉的水源。若是贪墨小则罢了，可贪墨得多了，就是国家的蛀虫。

    这次成功之后，单只有赵家的功劳必然不够，还需要将关良翰扯进来，只要和关良翰沾上关心，帝王之心多少也会宽容一些。更何况，蒋信之出面，对他日后的仕途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带刀的侍卫在水库边上巡逻，下游一带百姓已经进入梦乡。

    这样一层一层压下来，宰相府，哪里还有一丝机会。

    昨夜的芙蓉蒸糕到底是没有吃，今日一早虽有些凉，配上热茶却也别有滋味。

    蒋阮朝他一笑：“无事。”

    蒋信之一身深蓝直身绣青松长袍，瞧着温文尔雅的模样，而那身温软的长袍之下，却是无比坚硬的戎装，今夜子时，自有一场夜袭。虽不若沙场上那般大刀阔斧，却也仍是凶险无比。他笑了笑，摸了摸蒋阮的头：“明白，大哥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无能之辈吗？”

    “任殿下责罚。”李安忙跪下请罪，低头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宰相府一洗从前荣华局面，便是一堆烂泥，谁沾上谁倒霉。

    蒋信之知道她的计划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甚至根本未曾怀疑明日会不会真的有一场大雨要降临，也不曾疑惑为什么水库要坍塌。蒋阮一说，他就应了。这世上，或许唯一一个无条件相信她的话，愿意为她说出的话去拼命地人，只有蒋信之。

    宣离一皱眉：“怎么了？”

    夜里轻风摇摆，雨水绵密若丝，缠绵悱恻，有人好梦，有人无眠。

    “知道。”关良翰搓了搓手：“他宣离的敌人就是我老关的朋友，这和尚这么有意思，一下就让宣离之前治水的功劳打了个水漂，就算为给宣离添堵，我也会好好保护他的。”

    而蒋府里，蒋权怒气匆匆的对夏研道：“阮娘的庚帖拿来！”

    锦一领命离去，萧韶伸出手，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信纸，眼底一片冷清。

    而此事宰相府倾覆，八皇子势力受损，瞧着收益最大的是五皇子，可赵家受益的也不少。

    一场大雨，倾塌的不知是水库，还有大锦朝几十年来安稳的朝局。京中一片混乱，尤其是与宰相府中有牵扯的人，全是人人自危，但凡与宰相府中有来往的人，无不是闭门不出，要么就出打包家当，准备连夜奔逃。

    蒋阮微微一笑：“无事。”

    百姓们称赵家军和关家军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瞬间便得了京中百姓们的称赞和爱戴。

    如今这势头，瞧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收拾宰相府。这时候自保最重要，若蒋阮真的嫁入了李家，倒霉的不只是蒋阮，怕是整个蒋家都要跟着倒霉。

    “客气啥。”关良翰看着萧韶叹了口气：“不知你到底在神神秘秘搞些什么，老三，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朝廷那档子破事还是不要搀和，免得把自己搀和进去。”同门师兄这么多年，他自然明白萧韶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情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说的主儿，昨夜里突然加急要他去锦英王府，掉了上百锦衣卫，偏偏扮作关家军的模样，将驻守在水库的宣离侍卫杀了个一干二净，锦衣卫从来都是培养来做秘密任务，杀人灭口绝对是一点痕迹也无。虽然不知萧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关良翰却也没多问。

    李安有一瞬间的愣怔，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起了一层不详的预感，宰相府这些年在京中如何，皇帝不是不知道，全都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了，只因为朝中局势需要平衡，宰相府有存在的必要，一旦打破了这个平衡，如今一派大好的局面就会被破坏。皇帝知道如此，宰相府也知道如此，只要有分寸的有肆无恐，便无关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