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猫皇帝和夺舍皇帝（三）

的脚步，在那个世界里，也没有谁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那么，你是怪我从前不释仇恨，杀了你乔家人吗？你放心，这辈子我再不会了。上辈子，我杀光了我想杀的人，却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活，更不知道释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直到如今，我才仿佛有些明白了。我后悔，我也羡慕，甚至妒忌这辈子的我。同样都是我，为什么这两个我，际遇却如此的迥然……”

    皇帝望着面前这个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粉雕玉琢的豆丁女娃，略一迟疑，蹲了下去，朝她张开双臂。

    徐夫人十分惊讶。她才不过出宫小半个月，回来皇帝见到自己，竟就如此激动，仿似经年未见，久别重逢似的，压下疑惑，轻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帝后从午后起，便一直关在寝殿里没出来。

    “腓腓呢？”

    皇帝亲自出宫，迎太皇太后车驾于皇宫朱雀门外，接入嘉德宫后，皇帝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太皇太后的慈蔼面容，神色里带着隐忍的激动，最后仿佛实在抑制不住了，竟“噗通”一声，什么也没说地便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在钟媪和一干宫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膝行到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皇帝便顺势轻轻吻了吻她的柔荑，抬起脸，望着她的眸光里，透出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愉悦之色。

    他对监视那个前世的自己到了这里后怎么当皇帝没半点兴趣。

    魏劭一个早上哪儿都没去，就一直黏在小乔的身边。

    在那支流箭透射入了他的喉咙，他仰面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累了。

    午后的皇宫里，静谧无声。

    魏劭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原来还蜷在寝殿的那个角落里。

    腓腓奔到了皇帝的面前，停了下来。

    皇帝忽然觉得心情松快了起来，有那么的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就仿佛他所经历过的上辈子的种种，都只是一场梦幻。

    小乔嗳嗳了两声，嘴就被他给堵住了。

    隔着层层帐幔，宫人放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

    魏劭停在了原地，张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妒忌的目光盯着腓腓一边高兴地唤他“父皇”，一边朝他飞奔而去。

    做了皇帝之前，他戎马倥偬，和她总是聚少离多，连腓腓出生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远远见那个皇帝巴着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轻轻耸动，情绪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随即暗暗地冷哼了一声：“幸而朕这辈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样，有何颜面存于人世？也罢，便宜你这蠢货了，且让你再和朕的祖母亲近亲近，朕先去哄女儿了。”

    魏劭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趴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非我的那个夫君。”小乔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谁？”

    皇帝被来自香香软软的小人儿的这个亲吻给怔住了。

    “腓腓已经睡了。”小乔应道。

    徐夫人依旧不明所以。但见孙儿突然这样，似情绪一时迸发以致于难以抑制。从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丧父之痛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表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便不再多问，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孙儿宽厚的肩，手掌轻拍他的后背，默默安抚着他。

    她从无半点怨言。侍奉太皇太后，养育腓腓，不骄不奢，率领命妇春来劝蚕桑，秋至祭农神，他和公孙羊他们若是君臣政务意见相左，他臭脾气发作起来不可收拾的时候，还要她出面从中转圜……

    皇帝要去早朝了。

    他怒吼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就弹坐了起来。

    小乔忙去洗干净手，取来止痒药膏，让皇帝坐下去脱了衣裳。

    皇帝微微低头，注视着灯影里她的面容，听得她替自己除衣时衣料发出的轻微窸窣摩擦之声，忽感到四周静的令人心浮气躁，定了定心神，便似无意般地开口问她。

    变成猫之后的唯一安慰，大概就是能这样和他的美人儿皇后亲近。

    魏劭屏住呼吸，抬起爪子悄悄地掀开被角，露出小乔一只褪去了罗袜的雪白脚丫子。

    小乔一愣。

    “你不是我的夫君。”她摇头，“我夫君呢，他去了哪里？”她重复问。

    他的一副心肝噗通噗通跳, 浑身汗涔涔的——不对，应该说, 四只爪子的肉垫里满渗着汗, 又湿又热, 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一只爪子想舔，刚伸出舌头，才想到自己是人，是皇帝, 岂能干出舔爪子这样的事？

    他唤了声她的名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却被小乔迅速将手抽了出来。

    果然，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脖颈和胸膛上，便起了一粒粒的红色小疙瘩。

    “何事？”小乔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一丝娇慵。

    “我是我。”皇帝终于说道，声音有点艰涩。

    伴随着带了点试探般的小心翼翼的亲吻，他喃喃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了起来。

    做了皇帝之后，他忙于政务，早出晚归，能陪着她的时间也极有限。

    皇帝的咆哮声，回荡在光华殿里，经久嗡嗡不散。

    魏劭下意识地嗳了一声，听到自己发出的却是一声“喵——”，扭头，见女儿已经撇下了他，掉头跑了。

    “父皇！”

    徐夫人端详他微微泛红了的双目，唇角含着慈爱微笑，并未再追问什么。

    从那个几乎要将人心魂震碎的惊雷过后，小乔便敏锐地觉察到了她枕边人的异样。

    魏劭哧溜一下，飞快地从龙床上蹿了下去，躲到了床底下。

    小乔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她停了下来，见他忽然抬手，反复捏着自己，最后闭了闭眼睛，忽然睁开，一下便蹦下了床，也不管还赤着身，哈哈地狂笑了起来。

    皇帝却不再开口了，只是不断摇头，依旧地紧紧握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一动不动，犹如一个迷途了许久、今日终于得以归家的游子。

    小乔阻止了他，沾了些膏药，擦在他起了红疹的皮肤上，然后帮他轻轻抹匀。

    小乔点头。

    里头徐夫人轻声道：“劭儿你是怎的了？可是有事？”

    为了逗女儿开心，他撑着肥胖的身子，卖力地上蹿下跳，满地打滚，逗的腓腓欢笑不断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唤了一声“父皇”。

    “别抓。”

    这会儿竟然还要和他抢他的美人儿皇后！

    他虽然很不痛快，但最后也勉强忍了下去。

    小乔想了下，只以为是自己睡觉出汗所致，反担心起猫儿乱跑又出事，忙叫宫人去找，自己也起身，预备迎接祖母。

    腓腓不断回头，看着趴在太皇祖母膝上的父皇，被小乔带出去后，轻声问道：“娘亲，父皇怎么了？”

    本以为它已经睡了的。没想到此刻竟又冒了出来，还撞翻了东西，吓人一跳。

    魏劭心脏跳的几乎蹦出喉咙，大口大口地喘息，慢慢地回过神，对上了小乔的视线，盯了她片刻，忽然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和脚，声音还在发抖：“蛮蛮！我是人，还是猫？我还在不在？你摸摸我，我是不是我？”

    刚才睡着了，迷糊间觉得脚痒，好像有刷子在刷似的，这会儿醒过来了，觉得脚就湿乎乎的，还有胸前……

    魏劭凑过去，闻了一口，香香的，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在她柔嫩的脚趾上轻轻舔了一下，见她没反应，大着胆子又舔一下，舔完了一根根脚趾，再去舔背，舔完脚背，又舔她的脚底心。

    她也喜欢娘亲，还有父皇。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家伙到了这里后又瞎琢磨打仗，即便公孙羊他们给不了他一砖头，祖母还在呢。

    皇帝被打断了好事，撩开帐子，朝外吼了一声。

    这还罢了，最令人吃惊的的是，皇帝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时，竟双目流下了眼泪，最后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抬起。

    小乔望着面前这张她熟悉的闭着双眸都能描绘出来的英俊面庞，轻声道：“你明白了便好。既然明白了，你从哪里来，就当回到哪里去……”

    猫食虽然顿顿是烹熟了的肉，却让他吃的嘴里能淡出鸟——因为皇后曾说过，猫饭里不能加盐，更不能有任何的调料，所以负责饲它的宫人一直严格执行。他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魏劭很受用。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视的一瞥，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蛮蛮！蛮蛮！太好了！我还是我啊！吓死我了啊！”

    徐夫人凝视着他，微笑：“这就好。祖母很好，一切都很好。”

    皇帝哦了一声，想再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起什么话题好。

    良久，皇帝的情绪终于渐渐地有所平静，抬起头。

    太皇太后回宫了，原本猫儿也该睡回在嘉德宫里，只是它今天黏着腓腓就是不肯离开，腓腓也嚷着要它陪自己睡，小乔拗不过，便叫宫人又将它的猫窝送到了腓腓的寝殿。

    母后亲她的面颊，说这是表达喜爱的意思。她经常看到父皇亲娘亲的脸。那是因为父皇喜爱娘亲。

    “不。我不怕你。”小乔摇头。

    将近五更了, 寝殿里已掌了烛火, 灯影里的帐幔后人影幢幢。

    原本心里有点气恼，只是见他醒来，脸色发白，额头身上都是汗水，不禁又心疼起来，忙拿过帕子替他擦汗，一边擦着，问：“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吓成这副样子？”

    极力忍住想舔的冲动, 改而洗了洗脸, 收了爪子。

    ……

    小乔微微一怔，随即试图抽开自己的手，嗳了一声，“我去放药瓶子……”她笑道。

    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能够压制他心底里的那头仇恨的恶兽了。他被驱使着，无限地放大他的欲望和野心，用战争带来的征服来获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续不断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小乔拍打他，他也不管，用力地抱着她，不停地嘬她的脸，带着她在龙床上打起了滚。

    跑了一段路，她微微有些喘息，但是双目亮晶晶的，可爱的小脸上挂着甜蜜笑容，仰头望着皇帝，“父皇！我在大明寺的时候，天天想着娘亲，也想着父皇！”稚嫩柔软的声音嚷道。

    皇帝沉默着，只仰脸看着她，掌心里握着她的手，慢慢地轻轻揉捏着。

    他仿佛很痒，嘴里轻轻嘶个不停，忍不住伸手去抓。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毫无准备的，他人还在外打着仗，便失去了祖母。

    小乔抱着它，轻轻地抚他。

    皇帝定定地望着搂住自己脖颈一本正经安慰着自己的这个小人儿，心里渐渐地被一种陌生的柔软酸楚之感给胀满了。

    今天终于再次品味。原来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不及眼泪的滋味来的入心。

    “启禀皇后，贾将军派人传信，说太皇太后和小公主提早一日回宫，这会儿已经上路，应是快到了。”

    他极力平复心情，沉吟着，解释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孙儿做了个噩梦，梦见祖母离我而去，多年不得再见，孙儿也做错了许多的事，悔不当初……噩梦醒来，是以方才见到祖母慈颜，这才情不自禁，以致于在祖母面前失态了。”

    钟媪见状，忙领着宫人纷纷出去。

    隔着薄若蝉翼的鲛绡绮罗帐，魏劭盯着龙床上睡着的小乔，看着，看着，渐渐发呆，心里忽冒出了一个念头，一阵激动，回头看了一眼，见宫人都在殿外，纵身噌的便蹿上了龙床，分开帐子，踩着猫步，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小乔的脚边。

    皇帝凝视着她，没有开口，忽然将她轻轻压倒在龙床上，唇贴到了她的额头，接着，移到了她的眼皮上。

    “已经传过话了。”

    皇帝忽然打了个喷嚏，接着，便微微耸动肩膀，表情有点奇怪。

    小乔帮他将外衣脱下，抬眼微笑道：“陛下可去沐浴了？”

    小乔一怔，笑意从她的面上慢慢消去。她问道。

    “我不知道他如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现世里的我。祖母好好地活着，我有了你，我们有了腓腓。回想我的前一生，犹如一场噩梦。这一辈子，我知道我该如何过下去了。”

    她低头，见胸衣竟也湿了一片。

    抢他祖母就算了，又抢他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