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匆浏览一遍。

    他的头盔和肩膀上，落了一层落落的积雪。

    家国之恨、夺妻之辱，还有那张每每彻夜难眠之时，便会从心底里浮现而出的心爱女子对着自己说往事不可再追的绝情面庞，在这一刻，仿佛齐齐地化作一团烈火，从他的心底里开始燃烧，烧的他血脉贲张，灵魂几欲成灰。

    这日终于到了阳都，离琅琊不过数日之程了，一早，刘琰王霸董成等在房外等着刘通起身上路，久等不出，入内才见幼帝昨夜不知何时，呼吸断绝，已经死去。

    每天都有士兵和战马冻毙的消息报上来。

    许健哭泣之时，董成面带焦虑，左顾右盼，似在等着什么人。

    这是几十年难遇的一个寒冷严冬。

    那些随同许健追来的南宫卫士，眼见许健被射死，斜旁里又杀出这样一支人马，抵挡一阵，便纷纷逃走。

    如他此刻的内心，掀出了一片惊涛骇浪。

    这样的状况，令魏劭无法再顺利组织起对幸逊乐正功联军的正面作战。

    或者为了博一个千古忠烈之名，或者为了荣华富贵，更少不了见风使舵、依草附木之徒。

    魏劭停下了脚步。

    说到激动之处，个个涕泪交加。

    那人下马，朝着王霸董成大步而来。

    洛阳西郊冷邸名乌燕宫，乃从前一处皇家别苑，如今早已败落。宫里荒烟蔓草，蛛丝尘网。

    就在这片距离朝歌不过七十里地的地方，曾有过白旄黄钺，赤鸟流屋的传说。

    袁赭在信中称，袁家历代深受皇恩，向来恨思报无门。如今汉室另起中兴之帝，欣然以致涕泪，愿领麾下二十万军马投效，听凭驱策，匡复社稷。

    道：“王霸窦武，不过是在逞口舌之能。陛下如今虽有各处太守来投，只都是些小股势力，当不得大用。陛下手头能用之兵力，实为有限。即便光复洛阳，万一幸逊回兵，如何抵挡？陛下不可听！”

    这日群臣见刘琰，商议征讨幸逊之事。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回来后，他的神色沉重，低声道：“已经死了。”

    转眼次年正月，天寒地冻，刘通被囚在此也数月了，病的形销骨立，外界消息一概不知。这日和近侍宋庆相对垂泪，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杂乱呼喝，中间夹杂刀戟相交之声，以为幸逊派人要来杀自己了，吓的瑟瑟发抖，近侍宋庆背他往后花园逃去，没逃几步路，听到身后传来追赶之声，两人摔倒在地，闭目等着刀剑相戮时候，却听有声音喊道：“陛下勿怕！我等是来救陛下逃出牢笼！”

    至于到了最后，鹿死谁手，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刘琰称帝不久，便遣人去往青州面见袁赭。

    “拟旨，封袁赭为大司马、大将军，金印紫绶，速来勤王。”

    公孙羊摆了摆手，道：“白日来了个消息，废帝驾崩，刘琰被王霸董成等人拥戴称帝，袁赭投效，被封为大司马。”

    刘琰看完，目光微动，将信转给董成。

    王霸董成无不应允，负起刘通，一行人匆忙往东而去。一路乔装打扮，躲避追兵，又餐风宿露，迂回改道，免不了诸多的辛苦。

    刘通才不过一个十岁少年，此刻手脚发软，哪里还走的动路，更无什么自己的主意，被王霸背负出了冷宫，见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看守自己的宫卫尸首，血腥扑鼻，知王霸董成是汉室忠臣，确在保着自己，心方稍稍定了些。

    可怜汉帝刘通，七岁起被扶上傀儡帝位，至今未得一天安心。从前迫于幸逊淫|威，终日战战兢兢。如今被逼禅位，又转到了这冷宫，知幸逊还留着己命，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一个幌子，迟早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和身边几个仅存的近侍终日惶惶，愁云惨雾，来这里后没多久便病倒，又何来问医请药？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刘琰道：“左都侯为汉室折冲之臣，我虽偏居琅琊，却也早有耳闻。勿折煞我了。我本只想苟且偷安，奈何幸逊逆天倒行，民怨沸腾。我又得知陛下被囚禁冷宫，实是悲愤，身为汉室子弟，焉能视而不见！趁这机会前来救驾，老天有眼，竟这般相遇在此！”

    去年底，幸逊两败之后，得到乐正功发兵助力。年初趁着黄河封冻，联军大举过河。

    刘琰沉吟，道：“老贼于洛阳留有守兵。知陛下逃走，必定还会追来。此地不宜久留，不若随我速速上路，先去琅琊落脚，再从长计议。”

    刘琰沉吟不语。忽问：“袁赭那边，可有消息？”

    一望无际，入目皆是皑皑白雪。

    消息传出，附近牟平、东莱、下密等地太守纷纷来投。洛阳朝廷当中，趁着幸逊举兵未归，又有太史窦武、大夫邓勋等共计二十余人，陆续投奔琅琊，拥戴刘琰称帝。

    王霸窦武等人极力主张，趁着幸逊正在大战魏劭，尽早出兵，光复洛阳。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用？

    琅琊所立之小朝廷，一时被天下视为汉室正统，洛阳沦为逆都。

    许健哪里管那么多，提刀便上，捉住了王霸衣领，举刀下落之时，身后忽然射来一支燕翎羽箭，正中了许健后心，许健当场倒地毙亡。

    袁赭迄今并无回复。

    ……

    牧野的荒原之上，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扎于军营帐顶上方的旄旗，被狂风吹的摇摇欲坠，犹如下一刻就要挣脱而去。

    刘琰走到窗前，眺望窗外远处，背影看似淡然，一动不动。

    袁赭前年败于幸逊后，名声扫地，一直韬光养晦。

    他握于窗棂之上的双手，却渐渐地抓紧，越抓越紧。骨节泛白，青筋毕露。

    如今围绕在他身边拥他为帝的这么多人，哪一个又不是各自怀了自己的心思？

    魏劭注目那个站着死去了的士兵，沉默片刻，转身入辕门。

    王霸董成护着刘通沿野径往西逃亡，逃出才数十里，身后追兵已至。王霸随行卫士虽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最后被堵在了荒野地里，眼见无路可逃，许健提刀，杀气腾腾而来，王霸倒也不惧，将嚎啕大哭的刘通护在身后，怒斥许健甘为走狗，又泣道：“我汉室四百年江山，竟如此亡于老贼之手！今日我虽命丧于此，也算是全了一片孤臣之心！”

    当时双方大战高唐。魏劭审时度势，将防线退至牧野，随后反攻，利用先前构筑的犄角防线，压制住了联军气势汹汹的攻击。

    魏劭从座榻上起身，于中军大帐内踱步片刻，停下道：“如今对战之局，先生和长史有何见解？”

    他入了中军大帐，刚脱下沾满积雪的兜鍪和大氅，听到帐外一阵脚步声，公孙羊和卫权来了。

    众人惊骇，面面相觑，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