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下来。脸涨得通红,看着顾太太,满脸的哀求之色。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四哥不能替我做决定,你更不能!”
彭思汉有许多的珍贵藏书及甲骨,这几天,夫妇俩忙着全部打包装箱运走,部分极其珍贵的捐赠给了博物院,到时候,军队将会押解博物院的藏品随同国府一道西迁。
“五小姐!你不能留下!”
她环视周围,目光清澈而明亮。
她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写完后,天色将要暮了,一缕夕阳从那扇窗口斜斜地射入,在她的那张床上投出了一道暖黄的光影。
“是的,我的朋友们。我的丈夫,他的同袍,士兵,以及在中国浴血抗战的千千万万无数个像他一样的普通国民,正在为了国家而负上他们的天然责任!我们发肤颜色可以不一样,说的语言可以不一样,信仰的宗教也可以不一样,但我们身体皮肤下共同流动着的血液却同样是鲜红色的!无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甚至是世界角落里的那些说着我们一句也听不懂的语言的再微小的民族,我相信我们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理想,那就是让自由的声音响彻每一片大地!”
“五小姐!”姚载慈有些错愕,“顾长官叮嘱过的,务必要让你离开。你不能留下来!”
姚载慈下车,站在舷梯口,先送了上宪儿,再扶顾太太上去。
他鞠了三个躬。
顾诗华嗯了声。
姚载慈仿佛还想追下去。
老门房急忙开了门。
顾云岫大骂何静荣乌龟儿子王八蛋,闹了许久,家里下人纷纷闪避,公婆却始终闭门不出,最后终于开了道门缝,却是婆婆躲躲闪闪地出来去厨房,叫下人给那孩子调米糊吃,顿时气的心口发疼,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定下神,扭头回了自己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跑回了娘家。
“哗啦”一声,里头跟着砸出来一面镜子,掉地上摔个粉碎。
“妈妈,我们走了,剩爸爸一个人,我担心他。我不想走。”
大会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过了一会儿,顾太太出来了。何静荣忙道:“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这几天我忙着搬迁中央银行的金库,刚回家才知道……”
何静荣朝萧梦鸿感激地道了声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去,被下人指点着到了顾太太门前,拍门让开。
顾云岫用手帕吸了吸鼻子,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
他说完,回头看了眼身后门里的方向,终于低头快步走了。
一夜就在顾云岫的哭泣里,乱糟糟的过去了。
房里传来顾云岫的嘶声。
“让她留下吧。”萧梦鸿道。低头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
鲁朗宁和萧梦鸿拥抱,表示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并且说,他也着手安排送太太回美国了。
三天后,国府正式发表了战时临时迁都宣言。称为不受敌人威胁,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即日起中央部门将迁移至重庆。宣言一发,实则意味着北平被弃。整个北平陷入了惶惶,秩序混乱的几乎成了一锅粥。店面封闭,市民惊恐奔走,大街上那些由重兵把守的装载了重要物资呼啸离开的军车更是加重了恐慌的气氛。到了下午,城门口便挤满了私家汽车,以致于交通瘫痪,全都是收拾了细软争着要离开的有钱人。
萧梦鸿迟疑了下。
宪儿似懂非懂,沉默了下来。
何静荣始终没再出现。
忽然这时,庭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踩地声。萧梦鸿扭头,意外地看到顾云岫来了,身后跟着个提着箱子的丫头个丫头躲躲闪闪,脸上带着惊慌之色。顾云岫自己的头发凌乱,妆面糊了,眼睛红通通的,仿佛刚哭过似的,模样看起来很狼狈,与平时总以精心打扮示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顾太太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先去我房里洗把脸,休息一下。晚些再说吧!”王妈便上来扶她胳膊,顾云岫哭的有些晕头涨脑的,被王妈扶着站了起来时,这才看到了一旁的萧梦鸿,仿佛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她半晌,有点僵住,脸色慢慢地透出了阵红,又是一阵白。
顾诗华朝顾太太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机场的大风吹的她头发散乱,裙角狂舞。
“德音!你快帮我拦住她!她一向听你的!”
她面前的客厅的地上摆着大小的箱子,敞开的箱盖里露出里面装着的衣物和预备带走的其余杂件。几扇房间的门开着。顾荣指挥着下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忙,但并不显乱。
宪儿这几天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说道,目光有些忧伤。
两年后。
何家父母这才知道儿子在外头竟然有了个儿子。虽然还不明所以,但见那孩子长了双漂亮的眼睛,模样和自己儿子透着几分的像,只是被养的瘦巴巴的,面黄肌瘦,一岁多的孩子就跟人家八九月大似的,躺在桌上哭个不停,声音就跟只小老鼠,顿时心疼的要命,抱了孙子赶紧就躲了起来,任由反应了过来的顾云岫在外头哭天抢地摔凳子捶门。
何静荣用另只手摸了摸宪儿的头,朝萧梦鸿道:“你也保重。”
萧梦鸿向她道了声,去房间看了下儿子。沉吟了片刻,她到了顾太太的门前,敲了下门,随后推门而入。
离别时女人们暗自擦拭眼角不提。最后到了出发的时间,顾云岫才终于出来了,脸上是施了薄薄的脂粉,只是眼泡依旧肿的像两只桃子。
顾荣抱了顾彦宗的遗像出来。顾太太接过,小心翼翼地用绵纸包好,平放在一只箱子里。
顾云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拿出帕子捂住口鼻,不住地落泪。
何静荣满头的汗,忽然看到后头的萧梦鸿,眼睛一亮,急忙朝她招手求助。
连同之前募捐而来的善款,这一年来,萧梦鸿已经累计获得了将近三十万美金的善款。
姚载慈对萧梦鸿十分恭敬。见到萧梦鸿,便朝她敬了个礼,称她“萧小姐。”随即指挥跟来的人帮顾家下人一道搬运要带走的行李箱子。全部都装好,人也到齐了。
珊瑚泪眼婆娑,向萧梦鸿再三道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走了。
“三姑奶奶!”姚载慈终究是军人,见不得这样的磨磨蹭蹭,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姚载慈回头看了眼下面的顾诗华,踌躇了下,慢慢地接了过来,郑重地放进内兜,朝萧梦鸿敬了个礼。
顾太太嚷了一声,“姚先生,你快帮我拦住她!”
“我要留下。我已经想好了。”顾诗华道,“妈你是不可能阻拦我的决定的!”
“姚先生,麻烦你等下送我这个女儿回去。”顾太太说道。
顾诗华见萧梦鸿这么说,虽然还气鼓鼓的,但终于不作声了。
“三姑奶奶,您可以上去了。”他朝还站在下面回头望着的顾云岫道。
宪儿紧紧地傍在萧梦鸿的胳膊边,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
车里的气氛沉闷异常。大人没一个说话的,各自全都有心事。
顾太太一愣。机舱外的姚载慈也错愕了。见她扒住机舱门,急忙跑到前头以手势示意飞行员暂停。
“少爷已经睡了。太太才回的房间。刚才还在等你。”
到了晚间九点多,顾太太一直在房里陪着女儿。萧梦鸿等儿子睡着了,下楼时,听到外头仿佛有争执声,出去看了一眼。
顾诗华停住脚步,回头朝萧梦鸿笑了下,快步下了飞机。
顾云岫脸色有点苍白,回头再次张望了下身后,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王妈会跟着顾太太一道走。顾家其余下人再过些时候,等宅子里事情全部完毕,顾荣就会将他们各自遣散。
女仆玛丽接过萧梦鸿的行李,说道。
“非常感谢大家。”
明天,就是萧梦鸿离开的日子。
最后她说道。
顾太太站在机舱口,望着自己的女儿,忽然道:“云岫,昨晚该说的话,我都已经给你说尽了!女婿自然是是有大错的。到了如今,我摸着自己良心说,以前也只怪我糊涂,太宠你了,把你养出了这样的性子。这会儿事情出来了,你非要和我一起走的话,我也不拦你。只是我告诉你,这一趟走了,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说不定了!这边人会怎么样,更是说不清楚!趁着飞机还没走,你自己想想清楚!”
“我的太太不愿意和我分开,但我坚持她必须走。战争原本就不该将女人和孩子卷入,但绝大多数人却无法幸免。现实总是如此的残酷。萧小姐,你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也是京华最出色的教师之一,我期待着你能回来重新执教的那一天。”
萧梦鸿最后一个上了飞机。
“何静荣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明早就和我妈一起去美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是!”
“妈!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美国了!何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
剩下顾簪缨和彭思汉夫妇,经过商议后,两人最后决定留下,随大学西迁。
萧梦鸿思忖了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诗华,让他进来吧。有事让他们夫妻自己说就是了。”
到了机场。那里已经停了一架美制c54的大型运输机。军车开进机场,沿着跑道一直进去,最后停在了飞机边上。舱门被打开,放出了舷梯。
萧梦鸿忍住心里涌出的伤感,抱住儿子低声道:“爸爸希望我们走。我们听他的。等他打了胜仗,我们再回来和他相聚。”
顾诗华站一旁,看一眼顾太太,又看了眼萧梦鸿,面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了起来。
“诗华!你不准留下!”顾太太生气地站了起来。
何静荣平时很喜欢宪儿,两人关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