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一带的泥土粘性，很适合筑房。附近农民盖房筑舍时常过来挖土，这坑就是取土后留下的。虽然不是很深，但在毫无防备下凭空这么摔了一跤，着实也是不轻，萧梦鸿被摔的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来。

    男孩继续沉默着。

    顾长钧来了，站在那里。

    ……

    宪儿起先一动不动，片刻后仿佛反应了过来，似乎忸怩。他开始挣扎，想挣脱母亲的怀抱。

    她望着儿子的眼睛，用恳求的语调说道。

    萧梦鸿终于也感觉到精神极度兴奋后的疲倦。她也困了。朝儿子温暖的身体靠了过去些，闭上了眼睛。

    他眼睛里的泪花越聚越多，却一直强行忍着，不肯让它们掉落下来。

    老胡的表情是不可思议的。

    “宪儿你听我说，妈妈不是不要你。从前妈妈和爸爸分开的时候，也是想带你一起走的。但是你的祖母他们不舍得让你和我走，所以妈妈只能留下了你。但是就算妈妈没在你身边，无论去了哪里，心里都是记着你的！”

    他不再是片刻之前沉默而严肃的样子。他睁大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萧梦鸿带着宪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替他脱下显然因为路上摔跤而弄脏了的外衣外裤时，发现他脚上竟然也没穿袜子。鞋里全是雪水，一双脚冻的发红，心疼的更是无以复加。

    宪儿打开了盒子，看见里面是一堆长长短短粗细不一做了记号的木头片，每一片木头都打磨的光洁无比，还带了连接的榫头，非常精致。

    “宪儿，妈妈知道你讨厌我。你先跟妈妈进去好吗？有什么想说的话，等进去了，你尽管说出来。”

    她关上了门。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深夜到了这里要找她的小男孩，一定是她的儿子宪儿。

    儿子穿的这么单薄，夜这么黑，又是如此的寒冷，负气之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萧梦鸿焦急不已。他不断呼他，没留神滑了一跤，脚下一空，惊叫了声，人掉进了路边的一个土坑里。

    她住的宿舍楼离大学门口有一段路。

    “我讨厌你！你和那个叶小姐一样的讨厌！请你以后不要总是再和我联系了！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了！”

    ……

    隔壁董先生一家早已安寝。

    男孩仿佛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沿着缓坡慢慢地下来，朝她伸过来一只手。

    男孩眼睛里噙着泪，紧紧地搂住了母亲的脖颈。

    终于，萧梦鸿感到儿子打了个呵欠，便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睡吧。”

    萧梦鸿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下去把盒子拿了过来，要打开的时候，男孩抢着道：“我自己来！”

    她的心情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她抱着怀里已经熟睡的那个小小的男孩，时而摸他变得温暖了的小手和小脚，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宪儿见她哭了，一愣。

    他把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盒子递了过来。

    终于，男孩渐渐止住了眼泪，看见她胸前被自己的眼泪鼻涕给糊湿的一滩印迹，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钻了出去，趴在枕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她叫了声，上前抬手就要抱住他。

    萧梦鸿看了眼时间，收起盒子笑着摇头：“明天再搭吧。现在太晚了。宪儿要睡觉了。”

    “宪儿……”她朝他走了过去。

    那个男孩从她出现后，嘴唇就紧紧地抿着，这是一种表示厌恶的神情。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双手，将自己抱着的那个盒子朝萧梦鸿重重地丢了过来。

    “是谁这么告诉你的？”她柔声问道。

    她的房间里很冷。因为冷，便生出了凄清的滋味。她生了取暖的火炉，烧一壶水，坐在炉边烤着被雪水浸湿了的棉鞋。

    萧梦鸿微笑道：“他是我的儿子。方才实在谢谢你了老胡。天冷，我带他进去了。”

    萧梦鸿接了过来，牵着儿子走了进去。

    “宪儿！”

    萧梦鸿简直无法想象，她还这么小的儿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这样的积雪地里步行了这么远的夜路，最后找到了这里。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极是别扭。

    萧梦鸿的睡意立刻就没了，没等他开口，自己道：“宪儿在我这里。还在睡觉。你稍等，我穿好衣服再和你解释。”

    萧梦鸿反应了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二姑姑说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不稀罕！我现在就送回来还给你！”

    这么多年，从儿子开始懂事后，每一次被带出来和自己见面时，萧梦鸿总觉得他很抗拒。到了这两年，更是生疏的连面都不肯见了。

    萧梦鸿这一辈子没跑的这么快过。她几乎一路狂奔去了京华大学的门口，远远地，看到门房前的那盏昏黄照明灯下，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男孩冲着萧梦鸿几乎嚷着又喊了一句，转身掉头就跑了。

    “宪儿，妈妈向你保证，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妈妈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相信我！”

    “可是我心里还是想见你……每次你走了，我回家就会更难过，变得更想有妈妈。所以后来我也不想再见你了。我又想着，我不肯见你，你有一天会不会因为想我过来找我，然后一直和我在一起。但是你没有，一直都没有……今天晚上，爸爸还说你还要有新的家庭，他也要给我找个新的妈妈……”

    她冲到了那个孩子的面前，停了下来，喘息着，睁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的小男孩。

    “你喜欢吗？”

    萧梦鸿慢慢地爬了起来，依旧坐在雪地里，低低地道：“我刚才摔了一跤……有些站不起来……你能扶我一把吗？”

    “……妈妈，那你以前为什么要和爸爸分开？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是一起的。”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

    男孩站在边上，盯着她。

    萧梦鸿拿出附着的一张由自己亲手绘制的图纸，微笑道：“宪儿，你的爸爸是开飞机的。妈妈听二姑姑说，你很崇拜你爸爸。妈妈是个建筑师，也就是专门设计造房子。妈妈不像你爸爸那样能让你崇拜，但妈妈也非常喜欢自己做的这件事。妈妈也希望你能慢慢了解妈妈正在做的事。这是一座妈妈自己设计的房子的模型。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自己一片片地做了出来的。你照着图纸一步步搭，最后你就能看到这座房子的样子。”

    “祖母不高兴我见你。她对我很好，我不想让她伤心。”

    ……

    “宪儿！”

    起先因为得知儿子过来而生出的那种狂喜迅速地消退。萧梦鸿彻底惊呆了。

    萧梦鸿脑海里忽然掠过昨夜和顾长钧在街角偶尔遇到时的一幕。

    敲门声还在继续。

    “妈妈，就算你以后有了新的家庭，你也不会丢下我不要的，是不是？”

    男孩跑的很快，仿佛一只灵活的小鹿，钻了几下，身影就迅速地消失了前方的阴影里。萧梦鸿追了段路，彻底失去了他的方向。

    还是第一次，长大了后的儿子在她这个母亲面前露出了孩童天真的性情一面。

    京华大学距离顾家至少有十几公里的路。更何况出了市区，就是一段完全没有照明的夜路。

    萧梦鸿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就像小时候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似的。

    萧梦鸿挣扎着正要爬起来继续去找儿子，抬头忽然发现他竟然回来了，惊喜万分。“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