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约港时，就看到了芝加哥市政府为即将举办的这个万国博览会而设的巨大广告牌。

    汤普森想了下，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个建议。这是您首先提出的想法。我不能在一副借用了您的思路而设计出来的图纸上独自签署我的姓名。我回去后就尽快把图纸设计出来，递交时，我会同时署上您的名。这不但是对您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

    “这是少爷的吩咐。”周忠恭恭敬敬地说道，接过了她手中的箱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半开着。有月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

    “是的，我很确定。”萧梦鸿笑道。

    汽车开出大门的前一刻，萧梦鸿转头往后望了一眼，慢慢回过了头。

    萧梦鸿抬眼看去。灯光里，他面带浓重的倦色，眼睛里微微泛着红色的血丝。看起来应该连续很长时间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了。

    萧梦鸿顺手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一面小黑板上画了副粗略的建筑构架。

    萧梦鸿忍住心酸，用力紧紧地回抱住了顾诗华。

    ……

    “我父亲怎么了？”

    她立刻坐了起来。

    她已经非常、非常地想念自己的儿子。昨夜甚至思不成寐。

    汤普森若有所思。

    顾彦宗离世的非常突然，此前也无征兆。

    “但是您大概不知道，现在芝加哥市政建筑委员会还在紧急征集展览馆的设计作品吧?因为报名远远超过了预定，原来的场地已经完全不足以容纳。市政建筑委员会想在一百天内就建成一座面积足够大的新的展厅。据我所知，包括来自欧洲的建筑师在内，迄今已经有超过两百多份设计作品报名了。不瞒您说，我去年刚拿到了建筑师资格证，我原本也想报名的。但是很难。半年时间就建成！预算又有限！这样规模的展厅！挑战太大了，我完全没有信心。”

    “萧女士，几天前在展厅里您驳斥那位斯派克先生的时候，当时我就在近旁。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您的讲座大受欢迎，我也非常喜欢。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能去一趟中国，亲身感受您描述中的中式建筑的魅力。”

    顾长钧挪开视线，转身走了。

    萧梦鸿在当夜，终于赶回到了顾家。

    顾太太现在对自己已经深恶痛绝，自己的靠近，恐怕只会令她愈加情绪波动。

    ……

    顾太太的悲痛或许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体味。几天前她就支持不住地生病倒了下去。顾玲珑和顾簪缨几个女儿在旁陪着服侍她。萧梦鸿并没有靠近。

    王师成用满含沉重的目光看着萧梦鸿。

    “这是你要的离婚书。我已签名，也请了两位证人署名。你自己签名。现在起，我们就解除了夫妻关系。”

    萧梦鸿终于进到那座她已经生活了数年的熟悉住所。看到公公顾彦宗被洁白花环饰着的遗像时，再也忍不住，停在原地，眼泪只是无声而下。

    萧梦鸿看到自己的床前不知何时起，坐了一个人影。

    在离婚，尤其是在探视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前的现在，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全情投入。

    “谢谢。也谢谢您这两天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萧梦鸿微笑道。

    ……

    出了门后，周忠问道。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是的。主题是进步的新世纪。我在港口看到了广告。”

    “大约就是这样。”

    萧梦鸿和他中间隔着十数米的距离，雪亮的灯光刺目。

    她从枕上慢慢坐了起来，要下地时，忽然听到他说道：“不必起来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既然给的时间和预算都有限，传统的木石结构设计很难达到要求，那么为什么不试着用新材料来取代？钢构加玻璃的建筑设计结构，不但能节省大量工时，节约预算，而且可以整体拆卸搬迁。不但这样，比起传统建筑，它的外观你可以想象将会是如何的璀璨亮目。博览会结束后，如果市政厅不再需要这个场地，也可以挪建到别的需要的场合。”

    第二天的上午，萧梦鸿和原本预定周末见面、昨夜连夜赶回的顾诗华一道登上了去往上海的一条轮船。

    萧梦鸿道：“我无意参加这个项目的竞选。刚才只是给你提了个小建议而已。如果你觉得可用，尽管用在你的设计上好了。”

    一身缟素，双目红肿的顾簪缨正向萧梦鸿走过来。

    萧梦鸿看了眼躺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替他掖了掖了被角。

    ……

    理查德先生耸了耸肩表示没问题。萧梦鸿随王师成到了个人少些的角落，压住心里忽然浮出的一丝仿佛预兆了不祥的不安之感，问道：“出什么事了？”

    “火车站。”

    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她离开宪儿，转眼已经快一个月了。

    萧梦鸿上了汽车。

    半个月后，这条轮船终于抵达了上海。

    王师成哈哈笑，就在这时，一个使馆参赞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地附到王师成耳畔低语了一句话，又递过来一封电报。王师成脸色一变，看了眼萧梦鸿，立刻道：“抱歉理查德先生，我需要和萧女士单独说句话。”

    萧梦鸿想了下：“汤普森先生，你有没考虑过以新型材料，比如钢构加玻璃进行设计呢？”

    萧梦鸿当场惊呆，脸色骤然发白，心口忽然一阵乱跳，腿也跟着有些发软了。

    “关于宪儿，考虑到我的母亲，你不能带走。但是父亲生前既然希望你能得到探视之权利，我愿照他所愿行事。你何时想见宪儿，随时可照你心意。”

    见面之后，还没开口，看到周忠手臂上的黑纱，萧梦鸿浑身血液冰凉，整个人就僵硬住了。

    汤普森一怔。

    “您的这个想法太妙了！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想到呢？”

    总统原意，是想将灵堂设于国会礼堂。被顾长钧谢绝，只在家中设了治丧处供人吊唁。

    事发当天的前一周，他不慎得了感冒，也没太大的在意，吃了些药，症状有所减轻。当天夜九点，他从政府归家。吃了夜点后，如常那样在书房里办公。到了凌晨，顾太太一觉醒来，见丈夫依然没回卧室休息，于是去书房叫。进去后，见他倒在了地上，大惊之下，上前唤，却唤不醒，发觉他已不省人事。当时送进了医院。虽经全力抢救，但一周之后，依然不治而去。

    这还是丧礼过后的这几天里，她第一次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总有一种不祥的征兆之感。挥之不去。她焦心如焚，恨不得能立刻插翅飞回去。但是彼岸却一直遥遥无边。

    汤普森盯着小黑板上的构架图，出神片刻，忽然激动地走来走去。

    “能为您提供一点便利，是我的荣幸。”

    走在海上的这段旅途里，顾诗华因为原本就晕船，加上焦虑和担忧，上船没几天就病倒了。萧梦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诗华，抚慰着她让她放宽心时，自己内心却是无比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