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梯狭窄，胖女人一个人就占了大半的空间，看到萧梦鸿从楼梯上下来，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盯着她。

    回忆刚才一幕，又联想到几天前自己做的那个梦，萧梦鸿慢慢地把思路给连接了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片刻前那个叫“白秋”的画家应该就是和她发生过感情纠葛的男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现在有了裂痕，白秋到了上海，身边有了别的女人，而萧德音……

    ……

    胖女人手里拿了串钥匙，表情怒气冲冲的。

    她穿了条带着满满年代感的浅紫色印花旗袍，外头罩了件网眼勾花的针织外套，脚上原本是双高跟鞋，但现在只剩一只，剩下那只……

    梦里她没看清萧德音丈夫的脸。只依稀记得仿佛看到个背影。

    “德音，该说的话，妈和你嫂子都已经给你说尽了。你闹成今天这样，不止丢顾家人的脸，也害我们萧家人出去脸上无光。我也没什么好和你说的了，跟我回去吧！你也别做梦想什么离婚了！顾家丢不起这个脸，我们萧家也一样！”

    “去，把钱给他！让他让出来！”

    萧德音之前一段时间，健康状况应该一直不好。加上头又受了伤，找到住的地方，暂时安定了下来，萧梦鸿便感到整个人疲倦而无力。

    萧梦鸿盯着长在自己身上的这只手看了几秒，迅速低头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萧梦鸿的房间在三楼。房间还算干净。隔壁似乎住了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妻。因为隔音效果不好，不时能听到女人呵斥小孩调皮，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有点吵。

    萧德音母家本有名望，夫家更是地位煊赫，她的丈夫……

    萧梦鸿把东西放了回去，继续发了一会儿的呆。

    ……

    至于以后……

    胖女人扭头看了她背影一眼。大约是急着要开门，也没再管她，自己噔噔噔地继续上楼而去。

    她看到了她在梦里见过的萧德音！

    双眉修的细细，形如柳叶弯弯，琼鼻樱唇，皮肤吹弹可破，美的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梦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拍门声。

    萧德音的公公，现任司法部总长顾彦宗很快有望升任国务总理。萧家怕消息传出去又是个丑闻，到时顾家恐怕更愤怒，所以没敢送她去医院，叫了个熟悉的医生来家里看了下。

    萧成麟扭头示意随行带着妹妹过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到了门口，推开包厢的门，脸色顿时变了。

    萧德音有个长兄，名叫萧成麟，在内务部任职。半个月前，顾家把以绝食作为反抗的萧德音送回了娘家。萧德音的父亲，立法名誉委员萧景月嫌女儿败坏门风丢了自己脸面，打了她一巴掌就将她软禁。母亲王氏和嫂子金玉凤轮流看着她，劝尽了好话，让她放弃离婚的念头。没先到一周前，萧德音在卧室里打碎了梳妆镜割脉，幸好发现的早，没什么大碍。但人晕了过去。

    短暂的愣怔过后，萧成麟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亲热地叫了他一声。

    她扶着墙，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走到挂在门边洗脸架上的一面小圆镜前，鼓足勇气看了一眼。

    “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当躲就躲的过去了？再不给老娘房租，老娘叫人把你抓去黄浦码头做苦工还钱！”

    尤其是那双眼睛。

    尽管她非常不愿意就这么回去，但她现在就是萧德音。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跟着萧德音的兄长先回去了。

    “姓丁的！开门！你欠两个月的房租了，到底啥子时候给我？”

    更令萧梦鸿难以接受的，还是自己突然就成了萧德音的这个事实。

    ……

    这个胖女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女房东了。想必这会儿拿来了钥匙要去开门。

    门外同来的一个随丛进来，对着萧梦鸿恭敬地道：“二小姐，请跟我走吧。”

    萧梦鸿知道躲不过去了，定了定心神，下床过去，开了门。

    萧梦鸿抬手，再次看了眼自己左手腕上的那道割痕。

    大约快十点，隔壁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萧梦鸿也闭上了眼睛。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乓乓乓”的拍门声。

    萧梦鸿打量完房间，依然无力地靠坐在墙边，闭了闭目，抬手去扶额时，看到自己的手腕内侧，吃了一惊。

    萧梦鸿一直就知道，梦里那个叫萧德音的女子长了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目若含情，睫毛长而卷曲，眼角微微上翘。当她笑时，眼里便若含了流转宝光，没有人能挪得开视线。

    “长钧！怎么是你！不是说你还在中央航校吗！”

    一个操着上海话的中年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至于以后，到底是回顾家，还是干脆就此趁机隐姓埋名地找个地方落脚下来，彻底和萧德音的从前脱离掉关系，她现在还没想好。

    但这反而让萧梦鸿感到安心了不少。之前一直空落落悬着的一颗心，仿佛终于慢慢沉了下来。

    萧梦鸿定定望着镜子里的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脏剧烈地跳动，“砰！砰！砰！”

    萧梦鸿努力回忆四五年前曾做过的那个关于萧德音结婚的梦。

    从前在美国求学时，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兼职打工，根本不可能保养出这么漂亮的手：白白|嫩嫩，找不出半点疤痕。手指纤柔，留着精心染过蔻丹的指甲。并且，无名指指根还有一道淡淡的刚脱了长年戴戒指后留下的痕迹。

    萧德音应该是自己追白秋到了上海找到这里，然后双方发生冲突，这才有了自己刚苏醒时发生的事。

    萧成麟哼了声。

    萧成麟带着萧梦鸿离开旅馆，当晚便赶到了火车站，上了最后一班去往北平的夜车。找到车长说了自己身份，要一个包厢。

    身上那件外套也沾了血。

    画里是个年轻女孩的裸体肖像，但还没完成。脸看起来就是和刚才那个叫白秋的男人一道匆忙离开的女学生。

    是个男人的声音。

    萧梦鸿从丁白秋租住的这间筒楼里出来，站在了外面。

    这个年轻男人，就是萧成麟的妹夫，司法总长顾彦宗的儿子顾长钧，空军少校，在家排行第四，人称顾四公子。

    ……

    但却不是她自己原来的那张脸。

    萧梦鸿若无其事地侧身从边上走了下去。

    想起刚才照镜子时看到自己脖颈和脸颊都染了血，萧梦鸿决定先擦干净，出去找个西医诊所包扎一下伤口，然后找地方今晚先过夜。

    以后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成麟顿了一顿，语气略微缓和了点。

    晚饭没吃，她也没觉得饿，牢牢反锁了门，和衣就上了床躺了下去。

    并且，这只手也根本不是自己原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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