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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桑华呼吸急促起来,她紧紧抓着床上那块白褥单。

    还瞎想什么:总而言之只有两个礼拜了。……

    “完全象梦一样,象梦一样,这人生是……”

    似乎觉得她自己给判了死刑,只能活两个礼拜。这生命真太短,影子似地一闪就得过去的。

    抓着白褥单的手一放,她脸仆在床上。她肠胃里象有些滚烫的水在流着,她想大哭一场。

    “他们能不能原谅我呢,文侃能不能原谅我呢,要是我……”

    他们现在怎么批评她:也许他们已经开除了她。

    她坐了起来,稍为感到了轻松点儿。她抹一下头发,眼睛空洞地瞧着褥单:那上面有一块给她抓得起了许多皱。

    两个礼拜!————这象一颗疮似的钉着她。

    可是————她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对李思义那么点一点脑袋,这段梦似的生命就能延长,一直到她死为止。

    “能够么,能够么?”

    能够是能够的,只是有点儿那个:顾忌。她不愿意别人骂得她太糟。

    站起来踱着,可是走了两步又觉得拖鞋不合式:太大,似乎不乐意载着她的脚。那件睡衣也仿佛紧得叫人不自在:真奇怪,其实宝真的衣裳,可以装得下一个半桑华的。

    她到洗澡间去细细地洗着脸。她齐胸脯以上的一段给映在镜子里。她退了两三步,镜子里的影子就加长了些:打脑顶起一直照到大腿上,镜子里那个桑华在扭着腰,动着肩膀,接着把手伸了开来。这么着动作了两三分钟,又把睡衣紧紧揪着,她那胸脯到腰板子的那一段就显出两条曲线。于是又照刚才那么把全身的关节都运动了一遍。

    瞧着镜子里那副身段和那些姿势,桑华忽然有点感伤起来。她替那镜子里的人悲哀。

    “算什么呢,算什么呢?”她伤心地问自己。

    那么一对饱满的圆肩膀,配着那高高的胸脯,然后又打胸脯画两条滑溜溜的曲线直到大腿上:这么一段身材————要说一句“真漂亮”!那可没过火,皮肉也那么白嫩。

    可是————她得把这漂亮的身子躲在黑暗的世界里,让肺病霉菌啃着,用些一点也不好玩的危险事务去折磨着,末了还许给塞到刑具里————倒灌水,匝箍,剥指甲。“算什么呢,算什么呢?”

    她眼睛一阵花,就赶紧退一步叫脊背靠着墙:身子歪着。

    用手把眼睛挡住了一会,又瞟到那面镜子上。她才看见她现在这姿势再优美不过。那滑溜溜的曲线格外配得调和。不管怎么着,她的姿势总是漂亮的:她有那么一副身段,于是她想起美学上有个术语,叫做什么截的。

    “截”?————这身子也许会给“截”成两段!

    她脸发烫,嘴唇不由自主地在一动一动的。

    靠着这么十来分钟,她透了一口长气,四面瞧了会儿,就又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她把热水放掉,注上了冷水,拿毛巾蘸着贴到脸上去。

    于是又看镜子。

    脸上洗去那些红粉,就白得带灰色。她先前就是这么一张脸子:为了跟女工们混在一起不叫侦探注意,她不搽粉也不画眉毛————让剃掉眉毛的地方光秃秃的,瞧来她那双眼睛就似乎没处生根。

    这是连文侃的主意。这就是“那边”的……

    思想一触到“那边”,她心头又一阵紧:她仿佛是欠了一笔印子钱。

    她于是又想发脾气,又想把这些磁盆玻璃瓶什么都打碎,然后冲破天花板,一口气奔到连文侃跟前————对他大声嚷着:

    “好也是一辈子,坏也是一辈子!……我再也不顾忌了:你们要骂就骂罢,要挖苦就挖苦罢!……不,不能折磨我自己的生命!————那种日子我过不来!……”

    一个人尽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干么他们要骂她要挖苦她?干么他们不让她自由自在地活着快活着?

    冲出了洗澡间,她就倒在床上。她太阳穴跳得胀痛起来,于是拿冰冷的手去贴到额上。

    她没有想什么,只是还在忿怒:她认为现在这种痛苦都是连文侃他们给她的。

    隔壁有人在嗦啰嗦啰说着话:似乎是姨母在跟宝真谈天。

    “多卑鄙,多卑鄙!”她两个嘴角用力地往下弯着。“宝真这么想要卖给他,哼!……我偏不放!”

    她骄傲地站了起来,点着一支茄力克。

    “偏不放”————她当然办得到。可是怎么办:答应他的要求么?

    “答应他?”

    桑华愣了会儿。她仿佛又瞧见了那个大肚子,那排有点往外突的牙。那根肥厚的右手无名指搔头发之后,就用那沉重的嗓音说起话来,每句的未了一个字老是拖得长长的:“呀————”,“呢————”,“————”。

    她皱一皱眉,瞧着自己手里的烟。一想到李思义,她就有吃了一勺蓖麻油似的感觉。要是让他挺着大肚子,拿那双肥膀子搂着她,可有点不大那个。他的脸偎着她的时候,她那搽了粉的腮巴上准得沾上一块油迹。

    抽一口烟,叹一口气,就连着烟吐了出来。

    “要是文侃做了李思义就好了。”

    可是她没有再从文侃身上想下去。文侃也许在嘲笑她,在绷着那张冰冷的脸子。于是她觉得李思义老叹着气说别人不了解他是很有点道理的:叫别人了解可不是容易的事。她桑华————就连连文侃都不了解她。

    一连五六天,她那欠了一笔印子钱似的感觉老钉着她:逗得她难受,叫她时时刻刻想要发脾气。她仿佛老听见连文侃他们在挖苦她,骂她。于是她决计要跟连文侃详详细细谈一下。

    到了连文侃的住处,她心就一阵乱跳。她拼命镇定自己:一面上楼一面想着怎么措词。

    可是那扇熟悉的门里只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子:

    “找谁?”

    “刘……刘……”她瞧着那张圆圆的胖脸。

    “这里没有姓刘的。”

    她走了出来:她知道那张陌生的圆脸在疑神疑鬼地看着她。

    桑华一连找了好几个熟人,都没找着,只碰着一些疑神疑鬼的眼睛。最后她才找到了一个老朋友:王招弟。

    这位老朋友并不表示怎么欢迎,只冷冷地瞧着她,问一句答一句。

    忽然桑华热烈地抓住对方的膀子,把脸子靠过去,颤着嘴唇:

    “招弟,怎么你……呃,你告诉我文侃的住址罢:告诉我是不要紧的————告诉我。我有要紧事找他,我要……”

    那个静静地笑了一下:

    “我真的不晓得呀。”

    桑华忽然身子一震,心也跳了一下。她想把招弟一把搂住,叫招弟别撇开她;她想对招弟哭一场,可是她没动。这么愣了好一会,她就咬着牙忍住自己的眼泪,离开了招弟。

    在路上她的神经似乎有点麻木:也没有什么难受,也没有什么舒坦。

    “这不能够怪我,这不能够怪我:是他们撇开了我的。”

    第三天她又去找王招弟,带着一封三千多字的长信:请她在遇见连文侃的时候交给他。信拿在手里很重很厚,封得紧紧的,封口上还签了两个字母:“S.H.”

    这封信她写了两个晚上。她先叙述自己的性格。然后又说到她这种性格跟那种生活太不调和。于是又谈人生。她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快活着。“好也是一生,坏也是一生”。她埋怨他们撇开了她,同时又叫他们了解她的生活态度。末了她叫连文侃“多多珍重”,她说她永远想念着他:要是他肯的话,他们得永远保持私人的感情。

    写到这里她鼻尖酸疼起来,她就把脸抬起点儿,不叫眼泪淌下去。

    “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呢,我走了之后就……”

    她打定主意要走:姨母家再也住不下。可是不知道要往哪儿跑,她不愿意回家。

    这一个月算是她一生顶快活的一段,这一段马上就得过去的。

    在这几天她比前几天还难受。她觉得没有地方站得住,仿佛在海里漂着,四面瞧不见陆地,也抓不到一根木头什么的叫自己别沉下去。她想到她脱开了“那边”,她就有种异样温度的水淋着全身似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该懊悔,还是该庆幸。

    什么都象一个幻觉,苦日子脱开了。可是这怪好受用的日子也得溜过去。她说不定会去进尼姑庵,什么都看得开点儿,这些狂乐的生活让宝真去过去。

    以后宝真就得象个皇后似的:威士忌,巧格力,香粉……

    以后宝真就得跟姨母笑着,说着,最后的胜利是她的。

    桑华跳了起来,两手抓着拳。

    “我真傻,我真傻!……我为什么要出让,要……”

    于是到了那天,桑华落到了李思义的拥抱里。

    她瞧着他那秃了的顶,那张光油油的脸,那排有点突出的牙,她又感到吃了一勺蓖麻油似的。可是她拼命对自己说:

    “我爱他,我爱他。的确的,我爱他。”

    李思义那个大肚子很不合式地挺着,那双腿似乎经不起这么重,给压得弯着。他膀子还在搂着她,把油脸偎过去亲她:她嘴呀腮巴的都接触了他那排突出的牙齿:他的牙齿是冷的。

    “我提议……我说我们在我到南洋去之前结婚呀。好不好呢?你说是不是好的呢?”

    “我没有意见,”她吐了一口长气。

    他那排突出的牙齿又先触到了她的嘴唇,五六分钟之后才离开,他喘着气,仿佛领结紧得叫他难受似的。脸上可在笑着,眼眯瞧着她,于是又用肥肥的右手无名指去搔搔头发。

    忽然————桑华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李思义吃惊地说,还带着两成扫兴的样子。

    好一会儿桑华才抬起脸来。眼泪巴巴地瞧着那男的,她挺吃力地媚笑一下,颤声说:

    “没有什么。”

    跟着她又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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