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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诗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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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文之势也;联而比之者事也,柔澹者思也,含蓄者意也,典厚者义也,高古者格也,宛亮者调也,沉着雄丽、清峻闲雅者,才之类也,而发于辞;辞之畅者其气也,中和者气之最也;夫然又华之以色,永之以味,溢之以音。是以古之文者,一挥而众善具也。然其翕辟顿挫,尺尺而寸寸之,未始无法也,所谓圆规而方矩者也。然仆犹谓不证诸事,则空言不切;不切不信。夫子近作乖于法者,何也?盖其诗读之,若抟沙弄泥,散而不莹;又粗者弗雅也,如《月蚀诗》、《妖遮赤道行》是也。然阔大者鲜把持,又无针线。古人之作,其法虽多端;大抵前疏者后必密,半阔者半必细,一实者必一虚,叠景者意必二,此予之所谓法,圆规而方矩者也。沈约亦云:‘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即如人身以魄载魂,生有此体,即有此法也。诗云:‘有物有则。’故曹、刘、阮、陆、李、杜,能用之而不能异,能异之而不能不同。今人止见其异,而不见其同;宜其谓守法者为影子,而支离失真者以舍筏登岸自宽也。且仲默‘《神女赋》、《帝妃篇》、南游日、北上年’,四句接用,古有此法乎?水亭菡萏,风殿薜萝,意不一乎?盖君诗徒知神情会处,下笔成章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势如搏巨蛇,驾风螭,步骤即奇,不足训也。君诗结语太咄易。七言律与绝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节。‘百年’‘万里’,何其层见而迭出也?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即此可征何李之异趣焉。

    宏正间,诗流特众;然皆近逐李何。丰城熊卓字士选、寿张殷云霄字近夫、宝应朱应登字升之,梦阳派也。吴县顾璘字华玉、亳州薛蕙字君采、信阳戴冠字仲鹖、孟洋字望之,景明派也。

    徐祯卿虽服膺梦阳,然绝自名家。其与梦阳书曰:“古诗三百,可以博其源;遗篇十九,可以约其趋;乐府雄高,可以励其气;《离骚》深永,可以裨其思;然后法经而植旨,绳古以崇辞。”揆其涂径,与梦阳不异。特梦阳才雄而气盛,故恢张其辞;祯卿虑澹而思深,故密运以意。当时不能与梦阳争先,日久论定,亦不与梦阳俱废也。

    祯卿少时,已工诗歌,多学六朝,旁参白居易刘禹锡。及见梦阳,初犹倔强,赋诗曰:“我虽甘为李左车,身未交锋心未服。顾余多见不知量,此项未肯下颇牧。”既而梦阳诒以书曰:“仆窃谓足下过矣!夫诗,宣志而道和者也,故贵宛不贵险,贵质不贵靡,贵情不贵系,贵融洽不贵工巧;故曰:‘闻其乐而知其德。’故音也者,愚智之大防,庄诐简侈浮孚之界分也。至元、白、韩、孟、皮、陆之徒出,始连联斗押,累累数千百言不相下,此何异于入市攫金,登场角戏也?三代而下,汉魏最近古。乡使繁巧险靡之习,诚贵于情质宛洽;而庄诐简侈浮孚,意义无大高下;汉魏诸子,不先为之耶?”祯卿折服,遂变面目。是时李何并陈,未决雌雄。祯卿雄不及李,秀不及何,而风骨超然,遂成鼎足。咀六朝之精音,采初唐之妙则,其诗不专学太白,而仿佛近之。七言胜于五言,绝句尤胜诸体,《古宫词》、《送萧若愚》等作,虽龙标太白复生,何多让焉。录二首:

    春思

    渺渺春江空落晖,行人相顾欲沾衣。楚王宫外千条柳,不遣飞花送客归。

    送萧若愚

    送君南下巴渝深,予亦迢迢湘水心。前路不知何地别,千山万壑暮猿吟。

    祯卿未遇梦阳之时,先与祝允明、唐寅、文征明善,号吴中四才子。允明与寅并以任诞为世指目。寅诗颓唐浅率,老益潦倒。而允明诗则取材颇富,造语亦妍,下撷晚唐,上薄六代,与祯卿别稿《鹦鹉编》、《花间集》风格差似,有《竹枝》、《杨柳》之韵。征明诗则雅饬之中,时饶逸韵;自云:“吾少年学诗,从陆放翁入;故格调卑弱,不若诸君皆唐音也。”此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皎然不诬其本志者矣。边贡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并称四杰;其诗才力雄健不及梦阳景明;善于用长,意境清远,不及祯卿;而平淡和粹,能于沉稳处见其流丽;善于用短,而夷犹于诸人之间,以不战为胜者也。

    杨慎以宰相子,文采照映,独不在七子声气之中;而其诗含吐六朝,以高明伉爽之才,鸿博绝丽之学,随题赋形,一空依傍;而于李何诸子之外,异军特起。《南中稿》秾丽婉至,一集之胜。录《柳》:

    垂杨垂柳管芳年,飞絮飞花媚远天。金距斗鸡寒食后,玉蛾翻雪暖风前。别离江上还河上,抛掷桥边与路边。游子魂销青塞月,美人肠断翠楼烟。

    慎诗多用新事,工于设色,搜罗刻削,无出其右。而骈绘既繁,性情或尽,传谓美能没体,诗亦有之。此其蔽也。

    杨慎以意度秾丽,冠绝当代。而祥符高叔嗣字子业、无锡华察字子潜、长洲皇甫冲字子浚,又以造诣古澹,骖驾一时。

    高叔嗣初以诗受知于李梦阳;然摆脱窠臼,自抒性情,乃迥与梦阳异调,传有《苏门集》八卷(南京龙蟠里图书馆藏有明嘉靖刊本)。五言尤工,冲淡得韦苏州体。录《病起偶题》:

    空斋晨起坐,欢游罢不适。微雨东方来,阴霭倏终夕。久卧不知春,茫然怨行役。故园芳草色,惆怅今如积。

    叔嗣诗如空山鼓琴,沉思忽往,木叶尽脱,石气自青。

    华察亦以五言古诗风韵冲淡,欲追陶韦,传有《岩居稿》;然垢氛已离,未穿溟涬。录《惠山寺与施子羽话别》:

    看山不觉暝,月出禅林幽。夜静见空色,身闲忘去留。疏钟隔云度,残叶映泉流。此地欲为别,诸天暮生愁。

    境事超诣,正复何减叔嗣。而叔嗣独憔瘁婉笃。

    皇甫冲与弟涍、汸、濂并有盛名,称四皇甫。而冲传有《华阳集》;其诗源出韦柳,兼取材于潘、左、江、鲍,清音亮节,无一点纤浓之习;高叔嗣、华察而外,无有及之者。录《维摩寺雨坐》:

    回岭无仄径,陟冈有夷壤。展睐入空蒙,游心益昭朗。长风吹轻衣,飘摇翠微上。古寺迷夕烟,明灯淡绡幌。冥雨从东来,惊雷自西往。林峦忽不见,但闻山涧响。景寂非避喧,心莹乃成赏。为礼沉疴踪,因之知幻象。

    绝去雕藻,益臻遒亮。此则超绝风气,而自树帜于李何之外者焉。

    第四节 李攀龙 王世贞 宗臣 谢榛附徐中行 吴国伦

    王李七子绍述何李,而李攀龙为之倡,极为王世贞所推,至谓“文许先秦上,诗卑正始还”,誉过其实。攀龙乃居之不疑。今观其诗,古乐府及五言古体,临摹太过,痕迹宛然。七言律及七言绝句,高华矜贵,脱弃凡庸;而七言律人所共推,心摹手追者,王维李颀也。录二首:

    秋杪登太华山绝顶

    缥渺真探白帝宫,三峰此日为谁雄?苍龙半挂秦川雨,石马长嘶汉苑风。地敞中原秋色尽,天开万里夕阳空。平生突兀看人意,容尔深知造化功。

    寄王元美

    蓟门城上月婆娑,玉笛谁为出塞歌?君自客中听不得,秋风吹落小黄河。

    七言律已臻高格,未极变态。七言绝句有神无迹,语近情深,故应跨越余子,为集中之冠。

    嘉靖七子,王世贞才气十倍李攀龙;惟病在爱博,自珊瑚木难以及牛溲马勃,无所不有。乐府变化,奇奇正正,推陈出新,远非攀龙生吞活剥者可比。律体高华,绝亦典丽,虽锻炼未纯,不免华赡之余,时露浅率;亦未遽出攀龙下也。当日名虽七子,实则一雄;其自述曰:“野夫兴就不复删,大海回风吹紫澜。”言虽大而非夸。录二首:

    战城南

    战城南,城南壁;黑云压我城北。伏兵捣我东,游骑抄我西,使我不得休息。黄尘合匝,日为青,天模糊。钲鼓发,乱欢呼。胡骑敛,飙迅驱。树若荠,草为枯。啼者何?父收子,妻问夫。戈甲委积,血淹头颅。家家招魂入,队队自哀呼。告主将,主将若不知;生为边陲士,野葬复何悲。釜中食,午未炊。惜其仓皇遂长诀,焉得一饱为。野风骚屑魂依之;曷不睹主将高牙大纛坐城中,生当封彻侯,死当庙食无穷。

    陵祀

    松楸何不极,复道见行宫。剑佩千官月,桥陵万马风。地回山尽拱,云合树俱雄。白首先朝事,伤心涕泪中。

    世贞诗唱盛唐,然其诗亦有清透似宋人者。余爱其《短歌》数句云:“不必名山藏,不必千金悬。归去来,一壶美酒抽一编,读罢一枕床头眠。天公未唤债未满,自吟自写终残年。”又《弃官》云:“人生求官不可得,我今得官何弃之?六月绣襦黄金垂,行人拍手好威仪。与君说苦君不信,请君自衣当自知。”《明史》本传称世贞论诗,呵叱宋人,晚年临终犹手握《苏子瞻集》。此二诗果似子瞻。

    嘉靖七子之有宗臣,犹徐祯卿之于何李。诗才秀爽,与王李同声气而不同格调。录《登云门诸山》:

    山头月白云英英,千峰倒插千江明。手把芙蓉步石壁,苍翠乱射猿鸟惊。谁其云外吹紫笙,欲来不来空复情?天风吹我佩萧飒,恍疑身在昆仑行。

    其诗跌宕俊逸,颇能取法太白;而自入七子之社,渐染习气,日以窘弱。然天才婉秀,吐属风流,究无剽剟填砌之习,本质犹未尽漓也。

    七子结社之初,尚论有唐诸家,茫无适从。谢榛以布衣执牛耳,主选十四家诗,读熟之以夺神气,申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得此三要,造乎浑沦,不必塑谪仙而画少陵。李攀龙极推之,赠诗曰:“谢榛吾党彦,咄嗟名士籍。遂令清庙音。乃在褐衣客。”既而布衣高论,不为同社所安。攀龙乃遗书绝交,而其称诗之旨要,皆自榛发,诸人实心师其言也。榛近体工力深厚,句响而字稳。七子之流,莫之与京也。录二首:

    榆河晓发

    朝晖开众山,遥见居庸关。云出三边外,风生万马间。征尘何日静,古戍几人闲?忽忆弃襦者,空惭旅鬓斑。

    有感

    薄伐原中策,论兵自古难。汉唐频拓地,将帅几登坛。绝漠兼天尽,交河荡日寒。不知大宛马,曾复到长安。

    榛五言近体,句烹字炼,气逸调高;当与李攀龙七言,骈称七子之冠云。七子中,徐中行、吴国伦咸工律绝。大抵七子可厌者,拟古乐府之生吞活剥耳。五古亦鲜真诣。七古高亮华美之作,自为可爱。至于七律七绝,则虚实开合,非仅浮声为贵。如谓其用字多同,格调若一,则又不尽然;观其随物赋形,古泽可掬,何尝不典且丽?至诗中常用好字,本自不多。陶、谢、韦、杜、王、孟诸公,无论何家,一集之中,比而观之,多有雷同;较其直际,亦不数见。则亦无事苛绳于七子矣。

    第五节 袁宏道附弟中道 高攀龙

    王李七子之派,极王而厌。徐渭欲以李长吉体变之,不能也。临川汤显祖欲以南宋四家尤、杨、范、陆体变之,不能也。长洲王稚登、吴江王叔承、鄞县屠隆虽迭有违言;然壁垒不张,均未足以相代。于是三袁兄弟起而乘之;其论诗以为:“唐自有古诗,不必选体。中晚皆有诗,不必初盛。欧、苏、陈、黄各有诗,不必唐人。唐诗色泽鲜妍,如旦晚脱笔砚者;今诗才脱笔砚,已是陈言;岂非流自性灵,与出自剽拟所从来异乎?”一时闻者涣然神悟,若良药之解散,而沉疴之去体也。宗道首出,既以白苏名斋而导其源。宏道、中道继之,流波大畅,遂有公安体之目。而宏道最为白眉,中郎之名独著。白苏诗以容易出清真,自有神采,厥旨渊放,使人忘其鄙近。而宗道则颓波自放,舍其高洁,专尚鄙俚;作法于凉,后将何观,此则宗道之失也。惟宏道清新轻隽,时有合作。录二首:

    横塘渡

    横塘渡,郎西来,妾东去,感郎千金顾。妾家住红桥,朱门十字路;认取辛夷花,莫过杨柳树。

    妾薄命

    落花去故条,尚有根可依。妇人失夫心,含情欲告谁。灯光不到明,宠极心还变。只此双蛾眉,供得几回盼。看多自成故,未必真衰老;譬彼盛开花,不若初生草。

    其集中诗亦时涉俳谐调笑,如《西湖》云:“一日湖上行,一日湖中坐。一日湖上住,一日湖上卧。”《偶见白发》云:“无端见白发,欲哭反成笑。自喜笑中意,一笑又一跳。”《严陵钓台》云:“人言汉梅福,君之妻父也。”其弟中道为之说曰:“吾兄《锦帆》、《解脱》等集,意在破人执缚;间有率意游戏之语。或快爽之极,浮而不沉;情景太真,近而不远;要出自性灵,足以荡涤尘坌。”学者不察,效颦学语,其究为俚俗,为纤巧,为莽荡;乌焉三写,弊有必至,非中郎之本旨也。中道才逊中郎,而雅饬过伯氏,传有《珂雪斋集》二十四卷。

    无锡高攀龙字云从,理学大儒,与三袁同时,其为诗亦尚清真,而冲澹入古,不事俳佻;足拔戟自成一队。传有《高子遗书》十二卷;其第六卷,则诗也。录二首:

    夏日闲居

    长夏此静坐,终日无一言,问君何所为,无事心自闲。细雨渔舟归,儿童喧树间。北风忽南来,落日在远山。顾此有好怀,酌酒遂陶然。池中鸥飞去,两两复来还。

    夜步

    幽人夜未眠,月出每孤往。繁林乱萤照,村屋人语响。宿鸟时一鸣,草径露微上。欣然意有会,谁与共心赏。

    无心学陶,天趣自会;以视公安之俳俚杂出者,何啻雅俗之别。然后知涤王李之富丽,而返正始之元音者,当在此而不在彼也。

    第六节 钟惺 谭元春附程嘉燧 陈继儒 陈子龙

    钟惺与谭元春评选唐人之诗为《唐诗归》,又评选隋以前诗为《古诗归》,风行一时,几于家弦户诵,而竟陵派之名以起。盖承前后七子藻丽矞皇之后,所选《唐诗》,专取清瘦淡远一路。其人人所读,若李太白之《古风》,杜少陵之《秋兴》、《诸将》,皆不入选。公安以轻俊矫王李之缛重;而竟陵以幽冷洗王李之绚烂;所谓厌刍豢,思螺蛤也。盛名之致,会当其时;纤巨高卑,视所成就。要亦秉其夙悟,运以苦思,执专门之巨规,树并时之壁垒。而小道易泥,攲器惧盈;于诗学虽不甚浅,而他学问实未有得,故说诗既不能触处洞然,自不能抛砖落地;往往有“说不得”“不可解”等评语,内实模糊影响,外似超超玄箸;虽惊流俗之观,益来识者之诟。根本不实,洼水即干,吹毛索瘢,遂无全体。然极可医庸肤之病。而惺生当晚明,复为党论所挤,当时以大行拟科,忽出而为南仪曹,志节不舒,而不肯赶热;“冷”之一言,其诗文、其学行皆主之。平日究心经史《庄》《骚》,以官为隐,以读书为官,其人其品实不可及。而其诗有《隐秀轩集》分三十三集;其手近隘,其心独狠,要是著意读书人;可谓之偏枯,不得目为肤浅。其于师友骨肉存亡之间,深情苦语,令人酸鼻,则又未可以一“冷”字抹煞。大抵惺之诗,如橘皮橄榄汤,在醉饱后,洗涤肠胃最善;饥时却用不得。然当其时,天下文章,酒池肉林矣,那得不推为俊物也。录二首。

    上巳雨登雨花台

    去年当上巳,小集寇家亭。今昔分阴霁,悲欢异醉醒。可怜三月草,未了六朝青。花作残春雨,春归不肯停。

    巴东道中示弟牷

    山中未必雨,云起已生愁。峡窄天多暮,江高地易秋。连朝皆陟,兹路独临流。欲画瞿塘胜,归途定觅舟。

    幽深孤峭,手眼别出。而情性所,时有名理;山水所发,弥见清思。惟才小气窄,体轻腹陋,意邻浅直,格囿卑寒,故为不了之语,每涉鬼趣之言;故或片语可称,全篇鲜取,此其蔽也。然惺为人严冷,不喜接俗客,湖海之声气未广。籍谭元春应和之,派乃盛行。而元春才不如惺,诗为幽峭则一;传有《岳归堂集》十卷。录二首。

    夜次阳逻同夏平寻山

    静人真可偕,高趣脱无逆。人家残涨后,初干沙纹迹。软步过秋草,寂寂林下宅。宅边如有径,谅为兹山辟。微茫犬吠巅,向下人声积。高处天地灵,长江动空碧。一灯磬杳然,岭为溪所隔。不必诣其所,惆帐亦有获。

    游九峰山

    众山作寺围,群松作山护。缠绵青翠光,山欲化为树。根斜即倚磴,枝隙已通路;阴云贯其下,常令白日暮。藤刺裹山巅,飞鸟慎勿度。

    模山范水,特工五言;朗秀处似王右丞,险健处似孟东野。其病在时涉俳俚,重字复意,不免间出,作枯窘寒俭相,又往往上下语不相应。如能芟去芜枝,迥然孤秀,亦复何减古人。然竟陵之体靡天下,而后进之学者,大江以南更甚,得其形貌,遗其神情。有贾岛之苦僻,无孟郊之坚苍,以寂寥言精练,以寡约言清远,以俚浅言冲澹,以生涩言新裁。篇章字句之间,每多重复,稍下一二助语,辄以号于人曰:“吾诗空灵已极。”空则有之,灵则何曾;见斥艺林,盖有由已。然而非钟谭之罪也。

    歙县程嘉燧,字孟阳,亦不为何、李、王、李者,诗亦娟秀少尘,而不免纤窕;著有《松圆浪淘集》。钱谦益深惩何、李、王、李流派,乃于明三百年中,特尊之为诗老。然格调极卑,时涉秽俚;近体多于古风,七律多于五律,才庸而气弱,固卑之无甚高论矣。华亭陈继儒字仲醇,以处士虚声,倾动朝野;传有《眉公集》,而纤词浮语,更下《松圆》一等。

    王李道尽,公安之派浸广,竟陵之焰顿兴,一时好异者诪张为幻。而有振七子之坠绪,返俚浅于茂典者,陈子龙也。实以沈博绝丽之才,领袖几社。而同郡夏完淳字存古,髫龄崛起,如响斯应。誉之者谓其廓清榛芜,力追先正;而诋之者则曰七子窠臼,徒为虚嚣。然以此结明三百年之诗局,而与开一代风气之高启,后先辉映;亦足以觇复古为明文学之主潮,诗亦不在例外;所谓君以此始,亦以此终也。子龙有《白云草庐居》、《湘真阁》诸稿,尤工七言古。录二首。

    小车行

    小车斑斑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何所之?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风吹黄蒿,望见墙宇,中有主人当饲汝。叩门无人室无釜,踯躅空巷泪如雨。

    边词

    大同女儿颜如花,十五学得筝琵琶。莫向中宵弹一曲,清霜明月尽思家。

    八城亦是古辽西,大纛高牙万马齐。壮士锦衣行乐地,十年无梦到春闺。

    子龙七古跌宕自喜,取藻于六朝四杰,而出入太白昌谷。所惜铺叙华缛,动出一轨,不免与七子同讥;又时杂以豪粗耳。然子龙之诗,不脱王李之窠臼;而子龙之词,则直造唐人之奥宇。词至南宋之季,几成绝响;知比兴者,元张翥之《蜕岩词》而已。明初作者,犹承张翥之规,不乖于风雅。永乐以后,南宋诸名家词,皆不显于世;盛行者为《花间集》、《草堂诗余》二选。杨慎王世贞辈之小令中调,犹有可取;长调皆失之俚。惟陈子龙之《湘真阁》、《江篱槛》诸词,风流婉丽,足继南唐后主,则得于天者独优也。观其所作,神韵天然,风味不尽,如瑶台仙子,独立却扇时;而《湘真》一刻,晚年所作,寄意更绵邈凄恻,言内意外,已无遗议。故附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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