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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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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梭罗和孔子

    我们知道,爱默生和梭罗在其著述中都曾经随心所欲地引用过孔子和孟子的话语。作为一个中国人,发现东西方之间精神上的雷同现象和相互影响,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爱默生和梭罗时代的美国思想具有世界意义,尽管当时的美国贸易尚未发展到世界各地。超验主义者们潜心研究东方文化的精髓。宛如海鸟从大洋彼岸衔来的一粒种子,东方的一种思想被带来并安放在另外一个大陆的土地里;它及时地萌发思想的新芽,尽管这些新思想记录在较古老的书卷中,但它们潜在的生命力没有消退,五十年或一百年后,作为回赠礼物又被带回原来的大陆。在我看来,这似乎是由梭罗从中国和印度传输过来然后再输送回去的思想。梭罗在爱默生的家中阅读了大量的东方书籍,很可能是目前存放在波士顿图书馆的那些书籍,这一点可以从《瓦尔登湖》的众多引文中得到证实。53当他在热爱生命的孔子身上感受到某种生命价值的时候,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与他自己的价值观完全一致。于是,在这里,我急不可待地想介绍一篇孔子的文章,梭罗对此文推崇备至,以至于他一字不漏地抄写出全文的复本。本文不仅充满睿智的思想,而且其主题紧紧围绕着生命价值而展开。我自己一直很喜欢这篇文章,它也许会让许多读者改变自己错误的印象,许多人曾认为孔子自愿成为清教徒式的或者迂腐的学者。

    本文是梭罗未曾出版的作品之一。54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

    ————亨利·大卫·梭罗

    最近,我读过一篇关于孔子及其弟子们的逸事……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以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55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

    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讲故事的人继续讲述圣人为何微笑,可那太明显了。大致说来,当我听到改良者之间的对话时,我也赞成曾点的观点。

    孔子赞成曾点的观点。梭罗坚定地赞成曾点的观点。我也赞成曾点的观点。只要具备曾点的观点,我们就能够阔步前行,解决一系列难题:生存、生命、自由、对幸福的追求,以及所有生存艺术,它们不仅是人类生命的权利而且属于特权。

    二、生活无须道歉

    “朋友,当你进入我的田地时,不要有什么歉意。你不会打扰我。你到这儿来有比得到玉米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谁说了我今天必须犁出这么多的犁沟?来吧,朋友,坐在这些土块上;让我们谈些高雅的话题,度过一个甜美的夜晚。我们将把时间花在探讨生命上,而不是谈论什么玉米或者现金。”

    当我偶尔读到戴维·格雷森的这段文字时,我难以想象一个当代美国人能说出如此优美的话语。在美国作家作品的历史上,具有真正平和心态的当属富兰克林和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我指的并非单纯的动物本能带来的满足感和平和心,而是一种充满悟性的平和心,这是一种影响广泛和深刻的心态,借此可以实实在在地清楚地看待这个世界,并从中得到乐趣。拥有这样一种产生巨大内在力量的心态,我们就会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成为它的奴隶。加尔文主义使得美国作家作品的前半部历史黯然失色;当其影响在布鲁克农庄狂热运动中逐渐消散的时候,当人们开始感受到原本存在的精神自由的时候,气势磅礴的现实主义诞生了,并在美国作家作品后半部历史中一举扫除加尔文主义的阴霾。于是,从霍桑到梅尔维尔,再到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人类的思想一直关注于罪孽及罪孽的深渊。我并没有否认,爱默生、梭罗、阿尔科特、里普雷以及其他所有这类作家都曾经闪烁精神的光芒;我没有否认,爱默生在精神和外观上都获得了安宁,他真正拥有一颗平和心;我也没有否认,梭罗了解幸福的真正内涵。然而,在梭罗身上出现了明显不和谐的音符;爱默生意识到整个世界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感到责任重大。因而,人们能够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呼的喘气声,尽管这两位崇高的精神领袖都在努力地摆脱加尔文传统的重负。梭罗甚至会刻板地反对品尝自己亲手捕捞的鱼,反对捕捉一些动物供阿加西研究之用。霍姆斯法官说,梭罗是一个总是对事物吹毛求疵并反其道而行之的人。爱默生在他的《日记》中曾经写道,当和他的朋友梭罗一起散步时,一旦想到握梭罗的手,就会马上想到摸榆树皮的感觉。

    然而,格雷森却不同,他一直待在室外照看着自家的玉米地。我们听听他在蓝天之下的声音吧。仔细聆听,并与他一起感受生活的快乐。格雷森生活于自然状态,他比自然主义者更接近自然主义;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比现实主义者更接近现实主义;这个自然的、质朴的人生活在20世纪,老于世故的自然主义者们是不会理解他的。当时,他正在和一个四处游逛的人谈论问题,那个游荡者是一名带着植物学锡罐的教授(那名植物学教授实际上可能是他的岳父)。教授不由自主地走进格雷森的田地,他并不知道这块田地的主人,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我必须向我遇到的每一个有思想的人询问他们到来的方向。

    ————戴维·格雷森

    他的行走缓慢,有条不紊,他低着头,甚至肩部都跟着低垂下来————几乎是习惯性地近距离地看着地面,他不时地俯下身去,有一次跪在地上观察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他似乎很适合就这样跪在地上。于是他收集着他的庄稼,篱笆并没有将他挡住,主人对土地的所有权对他也不起作用。他同样是自由的!那一刻,留他在我的田地上,并知道在不知不觉间我还种植着其他我不熟悉的庄稼,我因此而感到特别快乐。我感觉到了与这位老教授之间的友谊:我想,我可以了解他。我用低沉的语调大声说,像是在向他讲话:

    “朋友,当你进入我的田地时,不要有什么歉意。你不会打扰我。你到这儿来有比得到玉米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谁说我今天必须犁出这么多的犁沟?来吧,朋友,坐在这些土块上;让我们谈些高雅的话题,度过一个甜美的夜晚。我们将把时间花在探讨生命上,而不是谈论什么玉米或者现金。”

    我满怀信心,向山坡下面的老教授走去……于是,我们谈着,确切地说,是他自己在谈,并发现我是一个热情的听众。在我看来,他所谓的植物学就是生命本身。他讲述着事物的诞生、成长、繁殖、死亡,他口中的鲜花在我的眼里变成了有知觉的生命。

    太阳下山了,紫色的薄雾从远处的低地悄悄地飘临,所有伟大的奥秘悄然而至,立在我的面前,向我招手示意并询问问题。它们来到这儿,站在这儿;老教授讲述的时候,我似乎发现一束真理的光芒从松果菊中发散出来。深思后我明白,共性多么真实地蕴涵于个性之中呀。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了解松果菊,他一定也会了解这个地球。植物学只不过是解释这一切奥秘的一个途径。

    我总是希望,某位旅行者可以为我带来更多外界的消息,并且迟早,我会发现我必须向每一个我遇到的有思想的人询问他们到来的方向。我总是对那些研究科学的人们怀有特殊的希望:他们询问如此熟悉的有关自然的问题。神学具有自吹自擂的特性,并将它的信仰强加在人类的理论之上;但是科学,充其量只在自然本身面前显得卑微低下。它没有论点来辩护:它满足于跪在地上,用我的朋友,老教授的方式,问着最简单的问题,并希望得到一些真正的答复。

    于是,我想知道,在经过数年的辛勤工作后,他对大自然的奥秘究竟持什么看法;最终,带着困惑,我问他……他微笑着,轻松地回答道:

    “我作为一个植物学家已经有五十四个年头了。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绝对相信上帝。我向他祈祷,对他拥有一个幻象,他是在我面前的————一个人。当我再长大些时,我得出结论,根本就没有上帝。我将他从宇宙中开除出去。我只相信我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的东西。我讲的是自然与真实。”

    他停顿一下,脸上仍挂着微笑,显得他在回忆他的往昔岁月。我没有打扰他。最后,他转向我,突然地说:

    “而现在————对我来说似乎除了上帝,什么也不存在。”

    说着,他举起他的手臂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包括进来似的。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我离开他时,伸出手,告诉他,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就这样,我转向回家的路。夜幕降临了,路上,我听到乌鸦的叫声,空气寒冷刺骨,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黑暗的牲口棚。我看不清楚马或者奶牛的轮廓,但是我对它们的位置非常清楚,可以很容易地走到它们那里。我听到马儿踱着脚步,发出温柔期待的嘶鸣声。我闻到牛奶的味道、干草强烈的霉味,以及粪便的刺鼻味道,而这一次我觉得这些气味并非完全令人厌恶。经过田野里的凉意,我感觉到牲口棚里暖融融的,某种动物的体温很舒服地浸入我的身体。我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将手放在马的侧腹上。马的肌肉抖动着,退缩着躲避我的触摸————然后又自信、真诚地回来。我将手顺着它的背部滑向它长满鬃毛的脖颈。我触摸到了它灵敏的鼻子。“你该吃燕麦了。”说着,我拿给它吃。然后,我温和地对奶牛说话,它站在一边,正等着挤奶。

    从牲口棚里出来,我走进外面清净透明的夜,空气新鲜而清凉,我的狗跳跃着迎接我。————于是,我把牛奶拿进屋里,哈丽特用她的诚恳的语调说:

    “你回来晚了,戴维。坐吧,烤饼还热着呢。”

    那一晚,我睡得真好。

    [《满意的冒险》(三)]

    我知道,如果一个人如此亲切地谈论生活的色彩和滋味,如此喜爱干草的气味,如此怜爱地把手放在一匹马抽搐的侧腹,那么,他就会懂得生活的真谛。他的确这样活着。这与职业哲学家的世界可谓大相径庭!也许只有一个世界,也许会有多个世界,然而,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去追求这种高质量的、真正美好的生活。世界上存在着并不严谨的纯哲学决定论体系,存在着自由意志、罪恶、原罪以及晃来晃去、迄今尚未被破译的来生。但是,谁也别再想成为第二个黑格尔,试图为我们解开整个宇宙的奥秘,仿佛克劳伦斯·戴伊笔下的“蠕虫”企图通过它们的自我意识改变这个世界!(戴伊说:“注视着这些蠕虫,想想真理,你会觉得伤心,甚至发狂!”)理解整个宇宙会令人伤感,令人沮丧;我知道,那样做会巩固思想,使其浑然一体,然而,我会更进一步地坚定地认为,那样做往往会使思想体系产生一种病态反应,可称之为脊柱关节僵化,最终,快乐的探索精神会消失在思想的尸骸中。

    三、普通人生活的快乐

    让我们再一次坐在格雷森身边,在他温和、舒适的话语中放松一下神经。打开他那本定价不高的《戴维·格雷森选集》,无论翻到哪一页,你的感受都会不同,因为整本书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好的,这里就有格雷森关于一个书商的精彩描述。如果你有鉴赏文学优秀成分的能力,在拥挤不堪的八百单词的满满一页中,你会很快发现一行优美的文字。下面就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整本书的重量,’他说,‘超过十磅。全书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二页,如果把每页纸摊开,首尾相连,会长达半英里。’”如果读完这一页,你也可以读任何一页,你肯定不会清楚他何时会完成自己的叙述。他会向你讲述鹅卵石、送冰人或者书商,为你阐明在每日生活的表象下面跳动的生命的内在奥秘和美丽。如果你见到优美的诗篇就会多愁善感,那么,读本书你会时而心跳加速,时而全身冰凉、麻木,这时,你就会听见善良的老格雷森告诉你:“我们大多数人,大多数盎格鲁-撒克逊人,也许可以无所畏惧地捋老虎的胡须,可见到眼泪时却浑身颤抖。”

    看到平凡的事实在强烈的真实情感中闪光真是妙不可言。

    ————戴维·格雷森

    我无法一一引用他的原话:那简直太多了;但是他给人一种印象,就是,可以用每磅非常低的价格买到全部文学作品。迪克逊先生是一个催眠术士。他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他的语速很快,他对该话题的看法非常独到,使我听得如醉如痴。起初,我几乎被激怒:人是不喜欢被强行催眠的,但是渐渐地,那种情形开始使我感到快乐,尤其是在哈丽特进来之后。

    “你见过比这更美丽的封面吗?”这位书商一边说着,一边赞赏地将他的书举得高高的,“这里是,”他指着带有装饰的封皮说,“诗歌女神的封面。她正在散花————就是诗,你知道。很妙的想法,是不是?简直太妙了。”

    他快速地跳起来,将书放在我的桌子上,这让哈丽特明显感到苦恼。

    “蓬荜生辉,是吧?”他叫喊道;他将他的头转向一侧,带着诚挚的赞赏神情观察着我的反应。

    “多少钱?”我问,“只要封皮,不要内容。”

    “不要内容?”

    “是的,”我说,“没有内容,封皮一样可以使我的房子蓬荜生辉。”

    我觉得,他多少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但是很明显,他对我赞同的表示感到满意,因为他马上回答:

    “哦,但是你需要内容呀。那样才是书嘛。从来没有人单买封皮的。”

    接着,他告诉我书的价格以及付款方式,他在极力使我觉得,似乎买下书来要比让他将书再次拿走更加合算。哈丽特站在门口,在他的后面皱眉,很明显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把脸转向了一侧,因而我无法看到她痛苦的示意;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轻人迪克逊先生。这真像是在演一出戏。哈丽特在那里神情严肃地想,我正在受着欺骗;而书商在想,他正在欺骗我;而我在想,我在欺骗他们两个————而且,我们全都错了。这真是太像生活了,无论在哪里你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形。

    最后,我拿起了他一直在鼓动我买的书,哈丽特故意地冲它咳嗽以吸引我的注意力。当我真的将手放在一本书上的时候,她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可我却装作孩子般的单纯。我随意地打开了书————仿佛,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我碰上了一位忠诚可靠、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我面前的一页上,我读到了这样的文字:

    世界真是太糟糕;迟早,

    获得与付出,我们将我们的精力浪费掉:

    我们看到,自然界中属于我们的东西很少;

    我们已将可怜的恩赐,我们的心灵抛掉!

    大海向月亮袒露胸怀;

    狂风一直在咆哮,

    而此时,风儿停歇,如沉睡的花朵;

    它不会使我们感动,

    因为这,因为一切,我们早已跑了调。

    当我读这首诗的时候,一幅如画的图景映现在我的面前————地点,时间,以及我刚看到这些诗句时的感觉。谁敢说过去的东西没有生命!有时,一种气味就可以使血液在往日的情绪中流动,一行诗就是复活与生命。我暂时忘记了哈丽特和书商,忘记了我自己,甚至忘记了膝盖上的书————忘记了一切,脑海中唯有过去的那个时刻————我看到闪光的发热的屋顶,城市里8月夜晚的溽热、灰尘以及声浪,这一切无言的疲倦、寂寞,以及对绿色田野的渴望;接着,这些华兹华斯的伟大诗句,第一次涌现在我的眼前:

    伟大的上帝!我宁愿是

    陈旧教义培育的异教徒:

    于是我,站在这可爱的草原上,

    不再孤苦伶仃,在那里眺望;

    看普罗透斯从海上升起;

    听老特赖登吹响他的螺旋号角。56

    当我读完后,我发现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只胳膊高举着,眼睛里似乎有泪水的痕迹————就这样,我站在书商和哈丽特的面前。我看见哈丽特举起一只手,又无望地放了下来。她一定在想,我最终被俘虏了,我无可救药了。当我把目光转向书商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充满被无情征服的神情!”于是我坐下,对我刚才的表现没有显出一丝尴尬————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显得镇定自若。

    “你喜欢它,对不对?”迪克逊先生奉承道。

    “我不明白,”我诚恳地说,“你怎么可以承受得起用这么低的价格卖这些东西。”

    “它们是便宜。”他遗憾地承认。我猜,他希望他本应该用半张摩洛哥皮革试试我的反应。

    “它们是无价之宝,”我说,“绝对是无价之宝。如果你是世界上拥有那首诗的唯一的人,我想,为了它,我会立契转让我的农场来换取它。”

    仿佛一切都已经搞定,迪克逊先生开始拿出他的黑色订货簿,很快地打开,准备交易。他抽出自来水笔,拧开笔帽,抬头期待地看着我。实际上,我的双脚似乎正在滑向某种无法抗拒的旋涡。他是多么了解实用心理学呀!我在内心抗争着,害怕陷进去: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马上把书送来呢,”他说,“还是你能不能等到2月1号?”

    在那个关键的时刻,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我将它当做清醒过来的最后希望赶紧抓住它。

    “我不知道,”我说,好像没有听到他最后的问题,“你怎么敢带着这些宝物到处走动。你不害怕半道被拦路抢劫吗?哎,我已经看到了这样的机会,假如我知道你带着这些东西,这些治疗心痛的良药,我想,我自己早就在路上截住你了!”

    “嘿,你真是一个奇人。”迪克逊先生说。

    “为什么你卖这些无价之宝?”我用犀利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我为什么要卖它们?”他显得更加困惑了,“当然是为赚钱了;和你种庄稼一样的原因。”

    “但这是财富,”我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如果你拥有这些书,你就拥有了比金钱更加有价值的东西。”

    迪克逊先生显得很有礼貌,他什么也没有说。像一个聪明的钓鱼者,既然第一次尝试中没有让我上钩,他诱引我主动咬钩。于是,我想起了罗普金的话:“高贵的事物只有在高贵的人那里才能成为财富。”这句话促使我对迪克逊先生说:

    “这些东西并不是你的;它们是我的。你从来不曾拥有过它们;可是我会把它们卖给你。”

    他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向四周瞧了瞧————很明显是要找找是否有可以方便逃走的路。

    “你够直率的,是吧?”他轻拍着他的额头,问道,“难道从来没有谁责备过你吗?”

    “封皮是你的,”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接着说,“里面的内容是我的,并且很久以前就是我的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提议单独买封皮的原因。”

    我再一次打开那本书。我想我会理解书中已有的内容。我发现书里描述了许多美妙和伟大的事物。

    “听我给你读读这首诗,”我对迪克逊先生说,“它已经属于我很久了。我不会把它卖给你。我会将它全部地送给你。最好的东西永远是被赠送的。”

    拥有着模仿苏格兰口音的天赋,我读道:

    11月的寒风袭来,发出飒飒的怒响;

    短暂的冬日,行将消亡;

    沾满污泥的动物躲避着犁铧;

    黑色的队列向它们的安息之所爬行;

    穿着亚麻衣服的佃农劳作归来,

    今夜,本周的辛劳终于打烊,

    收拾起他的铁锹、鹤嘴锄和他的长柄耘锄,

    把次日的安逸和歇息渴望,

    在沼泽上,疲惫的他将行程转向回家的方向。

    就这样,我读完了《一个佃农的星期六夜晚》。我本人特别喜爱这首诗,经常朗读它,与其说是喜欢它亲切的寓意————尽管我也珍视这一点————不如说是为了它奇妙的乐感。

    与这些相比,意大利式的兴奋已然平息;

    发痒的耳朵听不到由衷狂喜的升起。

    我想,我的声音里表露了我的情感。当我一次次抬头看时,我看到书商的面部表情起了变化,他面色低沉,他通常有力地绷紧的嘴唇,因为有了情感变得松弛了。诚然,这首诗以它优美的语言如此完美地表达了那些依靠土地生活的人们对家园淳朴的爱,他们宁静的快乐,以及他们的希望与痛苦。

    在我读完之前————我停在了一个诗节的第一行:

    于是,所有人都踏上了各自回家的路。

    书商将头转向一侧,极力克制他的情绪。我们大多数人,大多数盎格鲁-撒克逊人,也许可以无所畏惧地捋老虎的胡须,可见到眼泪时却浑身颤抖。

    我移过来,和书商挨得更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然后,我从他那本奇妙的书里找出描述其他事物的两三首诗读给他听。有时,我让他笑出声来;有时,我让他的泪水再次从眼里涌了出来。噢,一个淳朴的年轻人,一个外表急躁、内心温柔的人————和我们其他人一样。

    好了,当我们开始不谈书,而是谈生活的时候,那可真是令人惊异,他变得是多么能言善辩又富有人情味。从一个陌生和令人生厌的人,他马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像一个很亲近的邻居和朋友。我似乎感到有些奇怪————我一直都在思考————他是怎样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向我们传达了他生活的基本情感音符。它不是小提琴的音调,泛音的美妙组合,而是长笛清脆单纯的声音。他讲了他的妻子、他的小女儿和他的家。在细节上最不协调的是,他告诉我们他是怎样在他的后院里种洋葱的,这以某种方式增加了他给予我们的想象中的家庭魅力。他房子的门牌号是多少,他拥有一台新的小型管风琴,他的宝贝女儿在第十七大街跑开,然后迷路了……这一切都是他情感的令人好奇的组织成分。

    看到平凡的事实在强烈的真实情感中闪光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我们对披着斗篷的传奇经历了解得何其少也,而使这一经历充满惊喜的他一定是多么卑微啊!

    确实是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我聆听着他所补充的一个又一个生活细节————对他的土地的抵押,现在很快要被偿清了,他的兄弟是个管工,岳母不是负责喜剧刊物的。最后,他向我们出示了放在表壳里的他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一个胖胖的小孩,她的头靠在妈妈的肩上。

    “先生,”他说,“也许你觉得,像我这样骑着马在国内跑来跑去,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很是有趣。其实不然。当我想起明妮和孩子的时候……”

    他突然停下来,好像猛地想起说这些知心话很不好意思。

    “那么,”他问,“那首诗在哪一页上?”

    我告诉了他。

    “一百四十六页,”他说,“我到家后,要读给明妮听。她喜欢诗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那另外一首讲述男人在孤独时的感觉的诗在哪里?啊,那个伙计知道!”

    我们实实在在度过了一段美妙时光,书商和我。当他最终起身要走的时候,我说:

    “好了,我已经把一本新书卖给你了。”

    “先生,我现在明白了你的意思。”

    我随着他顺着小路走过去,试图解开他的马。

    “让我来,让我来。”他急切地说。

    然后,他和我握手,又停顿一会儿。显得有点笨拙,好像要说什么,随后跳上他的四轮单马车,什么也没有说。

    当他拿起缰绳的时候,他说:

    “嘿!你搞定了一个书商!你催眠了他。”

    我认为这是他给我的最大赞赏:衷心的赞赏。

    然后,他赶着马车离开了,可刚走出五码的距离,他又勒住了缰绳。他在座位上转过身来,一只手放在座位的靠背上,另一只手举着鞭子。

    “喂!”他喊着,当我走向前去,他看着我,显得十分尴尬。

    “先生,也许你已经从迪克逊这些书里免费获取了一本,一分未付。”

    “我明白,”我说,“可你知道,我将把这些书给你,我不会再把它们拿回来。”

    “好的,”他说,“不管怎样,你是个好人。再一次说再见。”之后,在他的心中,生意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上风,于是,他突然热情洋溢地说:

    “你给了我一个新想法,也就是,我会卖了它们。”“小心点带着它们,朋友,”我在他后面叫道,“它们是珍宝。”

    于是,我回到我的工作之中,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好人啊————如果你实实在在地去接触他们。

    [《满意的冒险》(四)]

    这是格雷森的典型风格,狡黠的幽默、思索、温情,能够暖化任何一位脾气暴躁的参议员、百万富翁、精明的北方农民,婉转地批评他,用普通的情感温暖他,使他变得温柔、顺从,然后让他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他随后就会取得成功。无论何时我们失去信心,无论何时我们感到孤独,只要读一读格雷森的作品,我们就会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以及对我们同胞的信念。我能找到的形容他的最好表达是,他是一位优秀的美国人,他代表着健全的美国情感和美国性格的核心。美国人的性格特征可以很好地保持在普通的格雷森的水平上,而无须达到光荣或者可耻的成就的高度,美国民族将会永远远离外族的征服或是本族的堕落。

    品味普通生活的乐趣,展现在普通的日常环境和家庭琐事中人类的情感,让这些事情散发出真正情感的光和热————这正是真正散文家的主要艺术使命。查尔斯·兰姆(Charles Lamb)完成了这一使命,W.H.哈得孙(W.H.Hudson)也完成了。我这里谈的当然不是指哲学随笔或者评论性文章,而是文学意义的散文,一半是叙述性的文字,另外一半是反思的内容。文章的作者以前者————某个简单的事例抑或行为————为出发点开始回顾、思索,以及睿智的反省。在当代美国文学中,这种风格的散文几乎没有了踪迹。反省类散文在美国的消失让我深为忧虑,我开始反思这种现象的缘由。在英国,这类散文并未消失,这要归功于E.M.福斯特(E.M.Forster)、E.V.卢卡斯(E.V.Lucas)、W.H.哈得孙,也许还有阿诺德·本涅特(Arnold Bennett)。英国人一直运用反省类的思维方式,英国科学家的散文往往相当优秀,涉及的话题广泛而深刻。目前在美国散文作家有克利斯朵夫·毛利和乔治·琼·纳森(George Jean Natban),后者有天赋,有智慧,总是充满魅力,很像麦克斯·比尔博姆(MaxBeerbohm),但他与格雷森全然不同,尽管他不在乎乡村的环境,却不能忍受那里的新鲜空气。然而,总体来说,反省类散文并不属于主流作品。在评价系列作品《早餐桌上》的伟大作者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的时候,我谈到了这一点,也就是关于情感的性质和价值。散文是思想状态的反映。它表现的不仅仅是普通思想,而是闪烁着情感火花的思想内容,而且永远是这样。爱默生的散文表现了知识分子的思想内容,但他在写作中一旦介入情感因素,尤其是个人情感,他的文章就体现出散文的真实特征。因此,目前美国的思想状态并不足以称为反省类。我是否可以下这样的断言?

    是谁是什么因素扼杀了散文的生命?或许,由于美国时事变化太快,让人目不暇接,直接影响了反思必需的超然态度和平和心,所以现在很难进行睿智的反思。固然,除以上提及的几位之外,美国尚有其他散文作家,比如唐纳德·卡尔罗斯·派蒂(Donald Culross Peattie)。但是,总体来说,那些也许会成为散文家的专栏作者过于浮华,一味追求使用华丽的词藻,太注重描绘事物的表象。散文作家用事物的表象做素材无可非议,但同时必须进行反复推敲,以端正创作心态,这是一篇有价值的散文所需要的。海伍德·布龙(Heywood Broun)以其快乐风格,应该创作出真正的散文,而他却总是沉湎于记录日常琐事。保持清醒头脑,拿起所有武器投入战斗,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管要写的内容是关于棒球比赛中的错误决定,还是萨柯(Sacco)和万泽蒂(Vanzetti)被控谋杀案。a但是,这样做,并不能创作出真正的散文。

    之所以造成这种状况,我想到了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中有两个是有确凿证据的。一个来自于美国人的神经特征。现代美国人的神a萨柯(1891——1927)和万泽蒂(1888——1927)是美国的意大利移民工人。1920年,两人被控杀人抢劫,1927年被电刑处死。此案曾引起世界各地抗议,被认为判决系出于政治偏见。

    经需要的是巨大的刺激,而并非脉脉温情。最出色的散文家只会轻轻地触动你的神经,或拨动你的心弦————不会再做其他事情。这就足够了。另外一个纯粹是商业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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