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在军需室里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白胖的有着两撇八字胡的赵军需官伸出手指很凶的揭开这一张日历,愤愤的扯它下来,便掉过胖脸来粗声喊道:

    “赵得贵!天天叫你记得撕日历!撕日历!你看你今天又忘了!哼,一天到晚就只晓得去同别的勤务兵叉麻将!……”

    他这宏亮的喊声,震得屋角都起着回响;在他坐的台子旁边,他那围着白纱帐的眠床上,横躺着就睡熟了的陈监印官也都一惊的睁开眼睛皮,从两条眼缝里凸出那模糊的网满红丝的眼珠,莫明其妙的看一看,立刻又闭着眼皮,张开死鲈鱼似的嘴,现出两颗黄澄澄的金牙齿尖,“呼————哈”“呼————哈”的又打起鼾来。

    穿着灰布军装的赵得贵正蹲在床的斜对面,在那靠壁堆了一排银元箱和一排煤油箱之间。地上密麻的排着十几盏红色圆灯座的美孚灯,他正在一盏一盏地灌进煤油去。忽然听见军需官的喊声,吓得拿着油壶的手一抖,一股煤油一偏就泼在地板上。

    “你傻啦!”赵军需官愤愤的用手掌在面前的账簿上一拍,就站起来,“你看你又把洋油泼满一地,这么不小心!虽是公家的东西,也要晓得爱惜!喂,过来,我问你!”

    赵得贵嘟着喇叭管似的嘴站在他面前,两手的指头扭弄着胸前灰军服的铜纽扣。

    “喂,还有一桶洋油哪里去了?”

    赵得贵一惊,但立刻掉过脸去伸一根手指指着前面那排煤油箱说:

    “那不是?十箱,通通在这里。”

    “不,我不是问你这十箱。我是问你从前那十箱。”

    “军需官,你不是看见那十箱是一箱一箱用完的?天爷在上,真是!”

    “不,我不是问你那十箱。我是问你从那十箱里一点一点匀出来的那一桶。”赵军需官说到这里,嘴唇恶狠狠的张开,两只眼睛却笑着,偏着头,在审察着赵得贵的脸色。

    “没有。”赵得贵斩截地答道,“真的没有。”

    “哼,说谎!”赵军需官立刻怒睁一对眼珠了,“在我的面前,你还玩什么花头?把手放下来,别弄着纽扣,你来这样久还一点规矩都没有!别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说话的时候要好好立正。你在我的面前什么都不要紧,但撒谎可不行的!那桶洋油;————我是说你送到恒丰祥去的那一桶洋油!”

    赵得贵的脸通红了,红得就像一块火砖,他的两手直直垂着好像没有地方搁似的,于是一面扭弄着军裤的裤缝,一面答道:

    “哪里,没有。”

    “你还嘴硬!你卖给恒丰祥是多少钱我都知道了。就是叫你到恒丰祥去叫送洋油来的那天下午!那天下午你碰见王升没有?”赵军需官的两眼又含着笑了,眼光阴锐的紧盯住他。

    赵得贵的脸更红了,避开赵军需官的眼光,颓丧地垂下头。

    “我说给你听。那天下午恒丰祥请老太太吃饭,王升跟随去的,他就在柜房碰见你!”赵军需官说到这里,立刻拿起一支白金龙香烟来,含在嘴上,用大指捏开打火机,一点纯青的火就跳起来,他燃了香烟之后,使劲的吸一口,把一团白色的浓烟吹在赵得贵的脸上。他闲适地鉴赏着他脸色的变化。

    赵得贵忽然抬起脸来,脸由红转青。

    “哦,军需官,我那天回来的时候有一件事忘了报告了。就是那天军需官叫我去叫的洋油是十二箱,当时老太太说拿两箱送到公馆里去————”

    赵军需官的心立刻咚的一跳,赶快瞪他一眼,打断他的话。接着就射出眼光向前面门口一扫;幸而门口那儿是空荡荡的,透着一片光。眼光收回来的时候,看见陈监印官仍在床上横躺着,一点也没有动,从死鲈鱼似的嘴里“呼————哈”“呼————哈”地在大声的打鼾。他才放心的吐出一口气来。“哼,这家伙居然要这么报复我一下!”他便圆睁两眼愤怒了,想拿起手掌来铁铁实实的打他几耳光,但他立刻记起那两箱洋油的事情和这家伙曾经知道的这两箱洋油以外的许多事情,他又才勉强把鼻孔里粗大的呼吸和缓下来,但仍然两眼不瞬地瞪着他的脸。他这么感慨地觉得,“以为说用自己人作心腹,谁知自己人竟是他妈的心腹之患!是的,我早迟一定要撤掉他的!”

    “哈!我也当了禁烟委员了!”忽然旁边这么喊了一声。

    两个吓一大跳,都赶快严重地把脸旋风似的掉过去,一看,门口那儿空荡荡的,并没有别人进来,就只陈监印官仍然横躺在床上,两眼闭着,咂咂嘴,又大声地打起鼾来。但随即鼾声又停止了,咂咂嘴: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赵军需官和赵得贵都皱着眉忍不住笑一笑,互相看一眼。

    “自然自然!”陈监印官又动着他那死鲈鱼似的嘴唇模模糊糊的说起来了。“呃。……呃。……这虽然可以弄他几万,但也……不……过……呼————哈……呼————哈……哪里哪里……”

    赵军需官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赵得贵也笑了起来。

    赵军需官立刻皱眉,鼓起两眼瞪着赵得贵。

    赵得贵赶快把嘴闭住了,但还是忍不住:

    “嘻嘻!”

    “有什么好笑!”赵军需官立刻把脸沉下来。

    门口忽然黑了一团,随即就出现一个头在那儿探一下。

    “哪个?”赵军需官大声喊道。

    陈监印官忽然停止鼾声,吓得睁开了眼睛。

    门口那一个头也进来了,是一个小勤务兵,端正地站在门口:

    “报告军需官!监印官在这儿没有?有公事请他盖印。”

    陈监印官睁大两眼愣了一下,随即把两手在卧单上一按,坐了起来,看了那小勤务兵一会儿。

    “呵呵!”他忽然恍然地说。伸起手指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就走。但走不两步,他却又一愣的站住了。向那勤务兵说道:

    “你去,我就来。”随即他就转身到赵军需官面前来了。“喂,表哥!”他说。“我跑来等你就等睡着了。请你借五十块钱给我。”

    赵军需官立刻皱紧眉头:

    “你下月份的薪水不是已经支去一半了么?”

    “监印官!”那小勤务兵又喊道。“那公事等着盖印的。”

    “晓得了!就来!”他愤愤的掉过脸去瞪他一眼,随即又掉过脸来嘴角含笑地望着赵军需官。“喏喏,我这算作是私人向你借的,好吗?”

    赵军需官苦笑了一下:

    “我自己哪里有钱?你晓得。”

    “那么你把我下个月那一半支给我,好吗?”

    “此刻没有现钱呀!”

    “那么票子。”

    “票子也没有呀!”

    “啧啧,唉,你这人!真是!”陈监印官急得脸红筋胀的跳起来了。

    “好了好了,”赵军需官赶快赔着笑拍拍他的肩头,“你去把公事办了来再说,好吧?你看你那勤务兵还在那里等你呢!”

    陈监印官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叹一口气就转身跟那勤务兵出去了。

    “嘻嘻!”赵得贵望着他出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赵军需官立刻又瞪了赵得贵一眼。

    “哼,一点规矩都没有!好了,去把洋灯通通上好了来再给你说!”

    赵得贵嘟着喇叭管似的嘴向满地美孚灯那儿走过去,但立刻他又站住,迟疑了一下,就转身走过来了。他站在赵军需官的背后,又迟疑了一下,嘴唇先动了两动,两手的指头扭弄着胸前的铜纽扣,然后说道:

    “军需官!我今天遇着我家大伯伯,他是听见军需官要放禁烟委员的差事跑来了!”

    赵军需官对着面前摊开的一本流水簿子坐着,只微微偏过半面脸来,挺着颈根,睖着两眼听下去。

    “他说,给军需官道喜!他送了四块腊肉,两支鸡来,我都交给老太太了。大伯伯说,他们这些年因为年成不好,租谷不好收,去年江防军打来的时候,他又很吃了点亏,并且去年他的佃户和别的佃户还闹了一次抗租的风潮,今年有些敷不下去了。他说,一笔也写不出几个‘赵’字,少不得是自己人,来求求军需官,将来赏他一个小委员……”

    “晓得了!”赵军需官粗声的说,心里却不高兴地想道:“哼,你家大伯伯在!他大概忘记了去年我们打败仗退走的时候,送几口箱子到他那里去寄放都不肯!哼,他现在也记起了军需官……”他一想到这里,却也觉得很高兴,“他究竟也来找我来了,但他家二伯伯还不敢来找我呢!那一个有着浅浅的八字胡的二伯伯,记得母亲守寡的那年,他们在祖坟山办清明酒的时候,他是怎样一手指着天,一手拍着屁股,诅咒地说要怎样的看见我们‘披襟襟,挂柳柳’呵!好,我将来就要坐着绿纱的拱竿轿,轿后跟着两个挂盒子炮的勤务兵打我们门口闯过去给他看看!……”

    他兴奋了起来,立刻把颈根一挺。他把香烟插在嘴角半闭着一只眼睛挺舒服的吸了一口,让两条白色烟龙打鼻孔从容不迫地直爬出来,轻轻飘散。

    他于是又想起将来到差以后的计划来了:“不错,将来在我手下至少也要派他四个委员。老婆的弟弟,自然是一个。前天恒丰祥老板曾经向我讲起他少爷,恰恰是由他经手帮旅长买一份水田的那天讲起来的,那自然是不好推托的啰!还有……”他越想下去,好像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坐在旅部的军需室,而是禁烟事务所的委员室了。

    他抬头一看,在他坐的办公桌前那明亮的玻璃窗外,天井里的黄色阳光自然更加明亮起来,亮得好像在发笑。窗边的五株黄了叶尖的芭蕉看来都好像特别光亮。他于是快活地摸着自己浅浅的八字胡喊道:

    “赵得贵!去给我喊一个理发匠来!”他掉头来时见赵得贵正在给美孚灯们上煤油,他又才恍然地阻止他道,“哦哦,现在不忙吧!”

    忽然,陈监印官两眼慌张地,在门槛上把脚尖跌了一下,他身子一撞,青毛织贡呢马褂的袖口就挂在门边的一颗铁钉上,撕了很大一条口。他皱着眉头看看,骂一声“妈的”就进来了。他伸手拍拍赵军需官的肩头,很严重地把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

    “喂,表哥!表哥!我刚才印公文的时候,又听见李参谋在隔壁————”

    赵军需官立刻给他递一个眼色,打断他的话,掉转头来喊道:

    “赵得贵!去给我泡一壶茶来!哪,就拿那天王营长送来的那普洱茶,泡浓点!”

    他看见赵得贵拿壶山去了,才望着陈监印官让他说下去。

    陈监印官好像忽然机警了起来似的,跟着赵得贵追到门口,见赵得贵去远了,还向外边的一间房间看一看,没有什么人,他又才转身走来。

    “嗨,这家伙又在那儿发牢骚了!”他的脸色很严重地说着,两只好像肿不醒的网满红丝的眼珠竭力睁大着,“我听见他好像是在向着余参谋说。他说,今年的禁烟委员,参谋处竟一个人也没有得到!他说他们这几个是怎样跟随旅长转战了几多地方,每次他们都在前线,上半年赶走江防军那次战事他还几乎带伤!呵唷,丑死了,他带什么伤!我从壁缝里一看,周团长也在那儿。他向周团长说,吴参谋长今天就要到了。你知道吴参谋长和周团长是拜把的兄弟……”

    赵军需官越听越皱起眉头,着急地看着他,他说了这一大堆,还摸不清他要说的要点是什么。于是打断他的话,抢着笑道:

    “喂喂,你究竟要说什么?”

    陈监印官被他这一问,忽然说不出来了,好像他的思路被塞着了似的,苍白的脸急得涨红起来。

    “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参谋长————”

    但他的话又被打断了。因为从门口忽然闪进一个旅长的马弁吴刚来。这是一个圆圆的小白脸,两腮红喷喷地,像一个苹果,拦腰围的黄皮子弹袋和挂的盒子炮都在闪光。他一跨进门槛,老远就伸出手指指陈监印官喊道:他故意不喊他监印官。

    “哈,舅老爷!我哪处没有找你去来,太太叫我来叫你吃晚饭的时候到公馆去一下。”

    陈监印官着急地红着脸问:

    “太太叫我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吴刚回答着,却挤一下眼睛。之后,他就伸出一支手掌到赵军需官的面前:

    “军需官!支五块钱给我好吗?妈的,昨天晚上又输他妈的了!”他一面说着,看见桌上有一架长方镜子,他便顺手拿起来照着自己擦了雪花膏的脸,他偏着脸这边看看,又偏着脸那边看看。见鼻尖与鼻翼之间的凹陷处还有一粒雪花膏没有搓匀,他便伸一根手指擦它一下。之后,就对着镜子撇一下嘴唇。

    赵军需官忽然从吴刚的军服下面的裤带上拉出一个绣着一朵粉红色牡丹花的香囊来,笑道:

    “哈,你这哪里来的?你的钱不是输的吗?”

    陈监印官的脸色顿时严重起来。

    “哈,这不是秋香的吗?我有回看见她在太太房里做的!”他喊着,同时皱着鼻子向吴刚晃一晃。

    吴刚顿时脸通红了,把香囊扯了回来,转身就跑,一面说:

    “呵呵,旅长要走了呢!”

    赵军需官举起一支手来喊道:

    “喂,吴刚!你今天下午去不去接‘你家的’参谋长?你帮我问候他,啊?你就说我有事不能来!”

    “晓得晓得。”吴刚不停的跑着,一面掉转头来连连回答,“我去不去还不一定————”

    他的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一下,吓得倒退一步,一看,是刚跨进门的一个马弁伍长发。

    伍长发是一个油黑脸的大块头,他那围在腰间的黄皮子弹袋和盒子炮更显得他的蛮气。他铁桩似的站在门口边,一手摸着胸口被撞痛的地方,圆圆凸出一对眼珠直瞪着吴刚,嘴唇恶狠狠的颤动着,好像要咆哮出来。

    吴刚也圆睁一对眼睛瞪着他,侧着身子,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哼,妈的兔子!”伍长发见他走远了,才咆哮的吼了出来。他走进来,愤愤的一屁股坐在床上,床的木架子都被震得嚓的一声。

    他伸手在赵军需官的烟筒子里拿出一支烟来。赵军需官立刻皱一皱眉头。他一面吸着烟,一面向赵军需官说道:

    “你晓得吧,这家伙是什么东西,擦雪花膏,在旅长的面前献媚!妈的,所以旅长什么...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