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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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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郭先生之议北宫、西门二子之厚薄欤,则知命有亡愈乎德者,西门子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西门以命厚自务,北宫以得厚自愧,皆失固然之理也。先生之言一出,西门不敢言达,北宫退而衣褐。有狐貉之温,食菽有膏粱之膄,蓬庐有广厦之荫荜,辂有文轩之饰,终身卣然不知有荣辱之在人、在我也,此德胜命说也。夫容子谈富贵人命屡矣,未见谭德人之德浮于命者。予游东州,金华有鹿皮子,武夷有清碧君,会稽有梅梁道人,皆窭而有隐德,不愿乎人之食肉衣绣、连之居、结驷之骑者也,子往见之,试以吾言扣之其识德命胜不胜之辨已。”夫容子行,书其说以去。

    ◇拆字说赠陈相心

    拆字之术,原出于苍颉,而得说于子华子。颉之制字,象形谐声,各有其义。子华子于制字之破,尝推其说曰“韦革虽柔,扩之则裂;矿石虽坚,攻之则碎”,以此知物之刚柔虽不同,而同于一也。尽使字之寓意义一一若是,杨雄、许慎之说不亦暗哉!

    永嘉相心生以拆字术鸣于公卿间,其推原祸福,考索成败,亦既验矣,生亦能以子华子之所推之乎?子华子曰无数无有隆庳,无形无有成亏,生能泯其数形,勿使庳有隆之因,成有亏之渐。吾且许子得道于颉之初,而游于河未图、洛未书之天已,字之制拆何有哉?

    ◇神鉴说赠薛生

    嘉禾相者薛氏,以神鉴自命,装潢名公卿所赠鉴卷,访余云间次舍,自乞一言。余莞尔笑曰:“生知夫人鉴乎物之善监,若镜若珠若若灵石若止水若白明月,而鉴之神,至人之莫能洞物之微。其鉴之神者,大无外,小无内,前无古,后无今,遁说莫之遁,廋说莫之廋,此人之鉴之至也。君子谈神鉴者,曰叔向氏之于伯有也,子舆氏之于盆括也,郭泰氏之于史淑宾,许邵氏之于曹阿也。又高而神之,图澄之鉴可龟也,辛有之鉴被发也,延陵子鉴国,姬公旦之鉴世也已,经乙鉴愚,愈推而愈神。若是者,斯可与语神鉴也已。嘻!是岂许负氏之细伎乎。生之神鉴,其亦识是乎?”生逡巡拜手于额曰:“牛马走于贤圣之鉴乎,吾知愿字焉,庶先生大人之大馀鉴,不啻许负氏之细伎也,请书卷首为薛氏月鉴志。”

    ◇说相赠王生

    予《史钺》之言曰:败天下之士而乱天下之事者,相者之言也。相韩信者当背而后贵,启信之叛者相也。相邓通者当贫而饿死,缴帝之富通者相也。相英布者曰,当黥而后王,纵布之为过坐法者相也。相章昭达者曰,貌魁而后贵,纵章之毁厚遗体者相也。刘惔相桓元子曰,子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启温之怀异而亡躯者,非惔之言欤?来和相晋王广曰眉上骨隆,贵不可言也,启隋文之废嫡而丧国者,非和之言欤?故曰败天下之士、乱天下之事者,相者之言也。

    客有术唐许之术者曰王生松溪,来访余睦州,谈其术于广坐中,曰某人下吏也,术经业,可封侯;某人存心孝恭,当享遐算;某人夙有隐德,当及上弟。子义之曰:“善哉生之言相也,异乎吾《史钺》之所陈者乎!吾闻严君平之卜也,语于人以忠孝,得曾子之教。若生之语相于人,不得曾子之教者乎?”生别余上京师,求一言叙行卷,故引余《史钺》,而复有取于生之言者书以为赠。

    ◇仁医赠刘生

    仁人不得为良相,愿为良医,则伎之仁而善济世者莫如医也。及读《扁鹊仓公传》,则怪其方术之仁,而鹊不能令终;仓匿迹当刑,惟少女几不免焉,何也?史谓美好者,不祥之器。子观鹊秘所传方,时昭名誉于诸侯,此取冒得死之道:仓挟鹊秘书决人死,不为人疗病,使病家冤之,此又取怨得刑之道,何尤于器不祥耶!仓之师阳庆公孙光也,庆亦屑理人病,光属仓积方,勿令教人。嘻,师弟子一何不仁之甚耶!

    河间医师刘本仁,壮负远志,北上京师,不得志,辄放游名山,至庐阜遇至人,授以肘后书,洞究医家微,遂以其伎翱翔吴中。吾喜其视人病疾若己有之,施药不以贵贱富贫二厥。志其蓄奇秘,不异于扁仓;而施方伎职理病,实上于扁仓者。若本仁者,可称仁医,知本仁而谓之器不祥,可乎?若至仁者,授鹊之秘,又孰愈授秘本仁乎?盖本仁儒家子,临江教授之孙,宜其得实之仁,而又能广仁之施如此。

    本仁字起元,既自号其药室曰仁,而求言于余,故为作仁医赠云。

    ◇论

    ◇驭将论

    将,国之爪牙也,驭之善则得其利,不善亦足以致吾害。盖骁武勇鸷鹰搏而虎噬者,其素所蓄积也。又况有挟功而骄,恃恩而放者乎?故临时驭之以智术而不胜者,不若平日束之以威令之愈也。盖尝观汉高祖以术御韩、彭者,不幸不胜则殆矣。当时如韩王信、陈豨、卢绾者,皆号恩尼亲党,亦远起而为乱,高祖仓皇奔驱,而仅胜之。吁!一有不及,天下非汉事矣。然则,汉之有国,不几幸乎!及观周世宗之驭下也,而后知高祖之劳于智术,不如世宗之逸于威令也。世至五季,将之骄惰者甚矣,梁唐晋汉大率以是丧主威而至于亡也。世宗掘起,独秉威令,以下陵上替之后,何徽、樊爱能不用命,两人一诛而后,世宗枕于不臣之将王景、韩通辈,收其爪牙之力,如猎者之役鹰犬耳,其去高祖以术御将,幸而胜、不幸而几败者,不亦优乎!

    今淮吴府之僚将也,皆一时昆弟交也,盖有亲尼恩党过于汉者,大抵以权利相合,则亦以权利相暌,慎于利害之际,不能无疑,则隙之所失矣。驭之稍失其道,则有怏怏耻于北面者,不可不虑也。虑而后,结之以恩,之不朦,笼之以智,智不胜,则将若之何?吾为此惧!呜呼!高祖之术,世宗之法,惟善驭将者,审其势之利钝,而为之所也,故作《驭将论》。

    ◇人心论

    夫人心者,天命之所系,国脉之所关也。刘文叔之中兴也,民见者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此人心之思汉,而文叔收之以中兴也。郭子仪、李光弼之匡难也,民见者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此人心之思唐,而李、郭收之以匡难也。故曰人心者,天命之所系,国脉之所关。收人心者,要常使之如父兄子弟之亲,亲出于天,情之固结而不可一日离而去也。人心一归,天下事无不可为;人心一去,天下之事解体矣。载论三蜀之人心在于关,江汉之人心在于城,一关失,则三蜀皆无以自存;一城破,则江汉无以自守。此无他,人心所固者在关与城也。二广之人心在于岭,两浙之人心在于江。一夫越岭,则二广之民皆忧惶而不可禁。一舟渡江,则江左之民皆溃发而不可支。此无他,人心之所固者,在江与岭也。善用兵者,必先有以收天下之人心,又有以固天下之要害。天下之要害固,天下之人心固矣。

    今日之人心,阁下所知也。其收之、固之之术,阁下所行也。然有离而去者,何也?官军所之,先以花猫、金枪之党荡覆我民舍,离拆我人心,使之荷担以待,襁负而去。吾之屋庐皆为彼之营寨,吾之牛羊皆为彼之脍炙,妻妾子女皆为彼之奴婢,金宝财物皆为彼之裹囊,城郭之民养卒如养虎,田野之民避军如避寇,今日人心离而去者以此,尚能为阁下守要害乎?阁下以诛讨贼虏、恢复王土、尊奖王室为己任,则请以收人心、固人心为第一义也。吾故断之曰人心者,天命之所系,国脉之所关也,作人心论。

    ◇总制论

    吾闻兵法在古有五乘之制,五乘者宁法之根本,而人心之所由以一者也。人心不一,而欲守之固、战之克者,无也。俚语曰:“十人一心,有利买金。十人十心,无利买针。”夫使百人操兵而攻虎者,虎胜;使父子三人荷锄而攻虎者,人胜,何也?百人之心殊,父子之心一也。此言虽小,可以喻大。总制之所以名者,一众心以制敌者也,非徒一号令、一服色、一旗帜、一金鼓、七投虎龙、八陈之法也。夫一众心以制敌,则非律以五乘之法不可也。人心有所不一,虽十万百万之众,而心各心于百万,则固不如十人一心之为利也。故战之胜负,不在士之多寡,而在于心之一不一也。《泰誓》:“受有亿万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是商民之众心不一,虽众无所用之。周臣之心一,则虽十人,而可以敌亿万人之众也。后世五乘之法废,士心既不一,而将帅又无所统,至于忌能争功,一麾之下自分疆界,一捷之中妄分彼我,诸物之心如此,况可一知士之心乎?吾求将帅于三代而下,如春秋郤克、士燮、栾书者,亦可称贤将帅矣,于鞍之捷,克之言曰:“君之训曰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燮之言曰:“庚所命也,克之制也,燮何力之有焉?”书之言曰:“燮之诏也,克之用命也,书何力之有焉?”二三将帅更相推让,不自有其功,而中军统属未尝紊也。

    今秣陵之丧帅者,众心不一也。建德、金华之继丧者,众心不一也。各帅之出镇东卤者,曰汉、曰淮、曰猫、曰,部落众矣,而众心果能一之乎?总制者果能尽制之乎?诸部之心未能如周之乱臣,又未能如于鞍之诸将,吾恐继为秣陵、建德、金华者,可畏也,故以古者五乘之制、周乱臣与晋三帅之事,为总制论。

    ◇求才论

    可缓而不必求者,天下之常才。不可缓而必求者,天下之奇才也。盖事变出不测者,非常才之所能丁,而必济之以奇才,奇才不可咄嗟而得也,必求之至、蓄之素也。譬之医家之蓄物也,虫鱼草木之剂出于市之所易得者,不必蓄也。至于山海之奇产,非市之可常得者,则固旁搜素蓄,而为吾卒急之用也。

    今寇之窥衅于我,患有不测而起者,吾犹夫常才以处之,以为其人易得也、其术易晓也、其需易应也,譬之治奇疾,而欲用草木虫鱼之常剂,其不误而败者几希矣!今夫提市井之众,以与悍敌抗;出奇谋秘术,以应其变而制其胜;或单辞片檄,而下其城于带甲百万之众,则必用夫不常之才乃可耳。其人于千百人中或一人焉,千万人中或一人焉,不可朝取而暮得也,必先君以求之至、蓄之素,而应吾不测之用。如山海之奇产,然后有以应天下之奇疾也。

    於乎!天下之奇才,王伯之佐乎,闻之谋主也,代未尝乏。求之而不得者,以求者非其道,求得其道而又用之或非其所也。急奇才者,不咎吾求云非其道、用之非其所,而咎天下之无奇才也,不亦过乎?刘备、苻坚尝知奇才于葛亮、王猛,故求之急,而任之为谋主。周亚夫亦知奇才于剧孟,求之缓几资谋。于!萧宝寅亦知奇才于苏湛,用之失其所,而乞钱以去。李密亦知奇才于徐洪客,用之失于缓,而其人已在泰山之巅矣。惟阁下立宾贤之馆,于奇才也亦知所求矣。然求之非其道,用之非其所,则孰愈安坐而不知求者哉?吾以为阁下图伯,必得谋主,欲得谋主,必求奇才,故作求才论。

    ◇守城论

    城以保民为之也,城不保民则不固,不如恃民之为固也。故曰众心成城,城以恃,诚不如恃民也。苟得人心,虽画一地而守,植表而限,可也。不然,崇城到天,严扉重闭,我之民心内携而外叛,曾不若折柳之樊吾圃也。昔梁伯亟城而民不处,罢而不堪,则曰“某于寇将至”。楚囊瓦城郢,而沈尹戍戒之曰“苟不能卫,虽城无益”,是皆恃城不如恃民之说也。

    今钱唐新城,雉堞既完,地隍俱备,人度作者之少难,吾犹虑守者之不易也。南翁之言曰“居城者不筑,筑城者不居”,姑以近事明之。四明之城,不曰御方寇乎?而方寇居之。新安之城,不曰御寇?而寇居之。睦州之城,入以御胡寇也,而胡寇卒居之。岂非前辙之验乎?稽诸《图志》,临安之城凡一百二十里,宋人兴筑历十有三年,而不能完其半。今之板干取办于时月之间,虽有神工鬼役,吾不之许,不至牵架以成卤莽灭裂之功。今兵疲食尽,不以此时为讨虏复城之举,而为此自疲自困之计,此虏之窃笑吾御敌者为无术矣。昔齐王任檀子者守南城,而楚人不敢弯弓而南下。任盻子者守高唐,而赵人不敢渔于河。是二子为国长城,不啻金山铁壁之固者,不优于一百二十里之雉堞也耶?今阁下之守土,惟知恃城,而不知恃民与恃守将也。兴筑已还,五郡之民则穷矣、力竭矣,小变,怨而叛;大变,寇乘而至矣,此时虽有泰山之城、江海之池,恐非阁下所能有也。惟阁下省之,虑之!此吾占于人子者,又有占于天变者。六月十九日火,不七日地震,此天变之惊于阁下,土石之疲也至矣。阁下不知收人心以回天意,吾未知其可也,惟阁下以吾言省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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