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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论第三十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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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弇州谓“《琵琶》‘长空万里’完丽而多蹈袭”,似诚有之。元朗谓其“无蒜酪气,如王公大人之席,驼峰、熊掌,肥腯盈前,而无蔬、笋、蚬、蛤,遂欠风味。”余谓:使尽废驼峰、熊掌,抑可以羞王公大人耶?此亦一偏之说也。

    古曲自《琵琶》、《香囊》、《连环》而外,如《荆钗》、《白兔》、《破窑》、《金印》、《跃鲤》、《牧羊》、《杀狗劝夫》等记,其鄙俚浅近,若出一手。岂其时兵革孔棘,人士流离,皆村儒野老涂歌巷咏之作耶?《杀狗》,顷吾友郁蓝生为厘韵以饬,而整然就理也,盖一幸矣。

    元初诸贤作北剧,佳手叠见。独其时未有为今之南戏者,遂不及见其风概,此吾生平一恨!

    作北曲者,如王、马、关、郑辈,创法甚严。终元之世,沿守惟谨,无敢逾越。而作南曲者,如高如施,平仄声韵,往往离错。作法于凉,驯至今日,荡然无复底止,则两君不得辞作俑之罪,真有幸不幸也。

    元朗谓:“《吕蒙正》内‘红妆艳质,喜得功名遂’,《王祥》内‘夏日炎炎,今个最关情处,路远迢遥’,《杀狗》内‘千红百翠’,《江流》内‘崎岖去路赊’,《南西厢》内‘团圆皎皎’、‘巴到西厢’,《翫江楼》内‘花底黄鹂’,《子母冤家》内‘东野翠烟消’,《诈妮子》内‘春来丽日长’,皆上弦索,正以其辞之工也。”亦未必然。此数曲昔人偶打入弦索,非字字合律也。又谓:“宁声叶而辞不工,无宁辞工而声不叶。”此有激之言。夫不工,奚以辞为也!

    《明珠记》本唐人小说,事极典丽,第曲白类多芜葛。仅“良宵杳”一套,不特词句婉俏,而转折亦委曲可念,弇州所谓“其兄凌明给事助之者”耶?然引曲用调名殊不佳,【尾声】及后【黄莺儿】二曲俱俚率不称,若出两手,何耶?

    《中原音韵》十七宫调,所谓“仙吕宫清新绵邈”等类,盖谓仙吕宫之调,其声大都清新绵邈云尔。其云“十七宫调各应于律吕”,“于”字以不娴文理之故。《太和正音谱》于仙吕等各宫调字下加一“唱”字,系是赘字。然犹可以“唱”代“曲”字,谓某宫之曲,其声云云也。至弇州加一“宜”字,则大拂理矣!岂作仙吕宫曲与唱仙吕宫曲者,独宜清新绵邈,而他宫调不必然?以是知蛇足之多,为本文累也。

    论曲,当看其全体力量如何,不得以一二韵偶合,而曰某人、某剧、某戏、某句、某句似元人,遂执以概其高下。寸疏自不掩尺瑕也。

    曲之尚法固矣,若仅如下算子、画格眼、垛死尸,则赵括之读父书,故不如飞将军之横行匈奴也。

    当行本色之说,非始于元,亦非始于曲,盖本宋严沧浪之说诗。沧浪以禅喻诗,其言:“禅道在妙悟,诗道亦然。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有透彻之悟,有一知半解之悟。”又云:“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又云:“须以大乘正法眼为宗,不可令堕入声闻辟支之果。”知此说者,可与语词道矣。

    作词守成法,尺尺寸寸,句核字研,俾无累功令,易耳。然其至尔力,其中非尔力,故入曲三味,在“巧”之一字。

    唱曲欲其无字。即作曲者用绮丽字面,亦须下得恰好,全不见痕迹碍眼,方为合作。若读去而烟云花鸟、金碧丹翠、横垛直堆,如摊卖古董,铺缀百家衣,使人种种可厌,此小家生活,大雅之士所深鄙也。

    上去、去上之间,用有其字必不可易而强为避忌,如易“地”为“土”,改“宇”作“厦”,致与上下文生拗不协,甚至文理不通,不若顺其自然之为贵耳。

    南曲之有阴阳也,其窍今日始开。然此义微之又微,所不易辨,不能字字研其至当。当亦如前取务头法,将旧曲子令优人唱过,但有其字是而唱来却非其字本音者,即是宜阴用阳、宜阳用阴之故,较可寻绎而得之也。

    揭调之说,不特今曲为然。杨用修《诗话》云:“乐府家谓揭调者,高调也。高骈诗:‘公子邀欢月满楼,佳人揭调唱《伊州》。便从席上西风起,直到萧关水尽头。’”则唐时之歌曲,可想见矣。

    凡曲之调,声各不同,已备载前十七宫调下。至各韵为声,亦各不同。如东钟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韵之最美听者。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真文之缓,车遮之用杂入声,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至侵寻、监咸、廉纤,开之则非其字,闭之则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作散套较传奇更难。传奇各有本等事头铺衬,散套凿空为之。散套中登临、游赏之词较易,闺情尤难,盖闺情古之作者甚多,好意、好语,皆为人所道,不易脱此窠臼故也。白乐天作诗,必令老妪听之,问曰:“解否?”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作剧戏,亦须令老妪解得,方入众耳,此即本色之说也。

    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明珠》、《浣纱》、《红拂》、《玉合》,以实而用实者也;《还魂》、“二梦”,以虚而用实者也。以实而用实也易,以虚而用实也难。

    剧戏之行与不行,良有其故。庸下优人,遇文人之作,不惟不晓,亦不易入口。村俗戏本,正与其见识不相上下,又鄙猥之曲,可令不识字人口授而得,故争相演习,以适从其便。以是知过施文彩,以供案头之积,亦非计也。

    世多歌之曲,而难可读之曲。歌则易以声掩词,而读则不能掩也。

    世有不可解之诗,而不可令有不可解之曲。曲之不可解,非入方言,则用僻事之故也。“胡厮[口巠]”、“两乔才”,此方言也。“韩景阳”、“大来头”,此僻事也。作南戏,而两语皆南人所不识,皆曲之病也。

    古戏如《荆》、《刘》、《拜》、《杀》等,传之几二三百年,至今不废。以其时作者少,又优人戏众,无此等名目便以为缺典,故幸而久传。若今新戏日出,人情复厌常喜新,故不过数年,即弃阁不行,此世数之变也。

    作曲如生人耳目口鼻,非不犁然各具,然西施、嫫母,妍丑殊观,王公、厮养,贵贱异等,堕地以来,根器区别,欲勉强一分,几而及之,必不可得也。

    唐之绝句,唐之曲也,而其法宋人不传。宋之词,宋之曲也,而其法元人不传。以至金、元人之北词也,而其法今复不能悉传。是何以故哉?国家经一番变迁,则兵燹流离,性命之不保,遑习此太平娱乐事哉。今日之南曲,他日其法之传否,又不知作何底止也!为嘅!且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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