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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字集卷之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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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篇 刻意第十五

    此篇言圣人之德,以养神守神作主,首尾却是一篇文字,中间连用六个‘故曰’,末引野语结之。看他文字波澜,庄文中最近时好者。熟读详味,妙义自见。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德也。

    历举五等有方之士,而归重于无方之圣人。

    刻,峻削也。尚,高尚也。怨,愤也。诽,讪也。

    枯槁赴渊,自甘寂寞而投于深山穷谷之中,若赴诸渊也。为脩,脩洁其身也。无不忘,无不有,即无为而无不为之意。淡然无极,言无底止也。

    故曰:夫恬惔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天地之平,道德之实,只是以‘平实’二字分贴两边,无甚深义。‘圣人休’是一句,言止也。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

    如天行,默然无容心也。如物化,蜕然无所累也。与阳同波,看‘波’字最妙,见动静相生,波平则水静。‘感而后应’三句,正见不为福先,不为祸始。

    去知与故,知者,先事之谋;故者,已过之迹。去知,则无意必。去故,则无固我。光而不耀,耀,光之露也。信而不期,期,信之必也。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此数句甚有意味。

    太虚之体本自虚无恬淡,一有所动,俱属妄念。六祖教人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取本来面目。故一有忧乐则德分,一有变动则心扰,一有忤触则胸中有物而不得谓之虚,一与物交则征逐世情而不得谓之淡,一有拂逆则胸中有疵而不得谓之粹。忤与逆相似,但逆细而忤粗,无忤易而无逆难耳。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众人失之于动,而圣人养之以静,固矣。然其静也,岂块然一无所为哉?有能静能应、常应常静之道焉。故以水喻。水,不杂则消,莫动则平;使其郁闭而不流,则虽不杂而亦不能清。何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相生,方为合妙。此个学问,三家一旨。但言养神,则于道门更切耳。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于越,吴剑也。柙而藏之,不敢轻用,实之至也。况精神之为用乎?是精神也,四达并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而不可为象。圣人致中和而天地自位、万物自育,皆精神之旁达也。

    其名为同帝,帝所谓‘天载’。周子云:‘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而人生焉。其所谓神,即无极也;其所谓精,即二五也。神,一而已矣,精则散处于五官之府而咸听命于主人,故神为主宰,精为作用,神存而精自固矣。

    故纯素之道,莫要于守神;守而勿失,则我即一,一即我,更无分别;一之精上通于天,则与天载吻合而无间矣。

    然要知一是个甚。张子曰:‘一故神’。守神而至于我即一,则无我矣,是神也与精相为依附,精亡则神与之俱亡,故圣人贵精。

    贵精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不使之丧失于外也。故素也者,谓其不杂于物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则神存而精自固,而真常不坏之体全矣,谓之真人,不亦宜乎?

    尔时方壶外史为作乱辞:

    圣人之德,天地之常。无乎不有,无乎不忘。

    虚无恬淡,漠然无为。其德乃全,其神不亏。

    纯素之道,守神为急。守而勿失,与一为一。

    一之精通,合于天伦。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外篇 缮性第十六

    此篇亦是一片文字递递而下,‘以恬养知’是其主意。说到世道交丧,圣人之德隐,遂将隐字生下许多意思,与孟子‘所性分定,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意同,议论极醇无疵。

    缮性于俗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心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

    缮,修治也。滑,汨乱也。性非学不明,而俗学不可以治性;明非思不致,而俗思不可以求明。谓之俗者,对真而言。言俗学障性,俗思乱明,凡为此者,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此一句最好,乃缮性求明之要诀。认取‘知’字,即本初之元性也,儒者谓之良知,佛氏谓之觉性,道家谓之元神,可以恬养之,而不可以俗学障之、俗思乱之。恬者,无为自然之义。

    盖能以恬养之,则一定之中自然生慧,日用之间,本体莹然,莫非真性之发越。才认得性,便属识神,已不是性,故生而无以知为。生,即周子所谓‘神发’。无以知为者,常自混溟,韬其光而弗耀也,又谓之以知养恬,何者?

    用知则不能恬,无以知为,则恬者常自恬矣。即恬之时,知在恬,即知之时,恬在知,故曰: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和即德也,理即道也。

    德而无所不容,于是有仁之民;道而无所不理,于是有义之名。义明而物亲,则各尽乃心,而忠之名所由立矣。中心纯实而反其情以归于性,则乐之名所由立矣。信容体之所行,而顺其自然之节文,则礼之名所由立矣。

    凡此者,自和理中出,如木之有根,华实并敷,而不得谓之偏行。若礼乐而偏行,则人皆逐末忘本,狃于俗学之支离,而天下于是乎乱矣。

    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此句难解。蒙,晦其明也。冒,盖复之义。正,如‘各正性命’之‘正’。言德乃人人之所同具,以恬养之,则各正各足。蒙已德,正以恬养之也。如是,则我无加人之德,无盖世之善,天下谁不正者?谁我正者?我与天下皆相忘于无为自然之天,此大道为公之世也,故物不失其性。

    佛语‘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亦蒙德而不冒之义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者,用是道也。故当其时,天地自位,万物自育,上恬下熙,皆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浇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

    燧人以下,皆不以恬养而知而有以知为者,以故品为德衰,顺而不一。不一,已失其性矣,犹顺也;再衰,则安而不顺;不顺,是以有阪泉、涿鹿之师。险德,如孔子所谓‘危行’。去性从心,道心微而人心危也。心与心识者,从心起识,日以心斗也。

    知不足以定天下而又益之以文博,文则灭质,博则溺心,于是乎始有偏行之礼乐,争逐于末而忘其本,是以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而复其初,盖至是而世与道交相丧矣。

    道丧,故道之人不能兴乎世;世丧,故世亦无以兴乎道。是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而如此交丧之世道,德则既隐矣。隐,世隐之也,圣人不自隐也。不自隐,正欲以兴乎世。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此承上文而论真隐,极醇正无疵。反一无迹,恬淡自然,不见有为之迹。根极,谓性命。

    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

    行身者,此身大行于天下也。大行,则反一而无迹,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人,不以知穷己,皆‘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者。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反性即‘反一’也。危然处其所,言无为也。无为者道也,有为则为小行而伤乎道矣。

    不识不知者德也,有识则为小识而伤乎德矣。有伤,则不得谓之全,故乐全此者谓之得志。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易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数段递递说下,亦见文字相生之妙。傥来,适然而来也。傥然来寄之物在人,故其来不可御,其去不可留;性命之真在我,故富贵不能淫,而贫贱不能移。彼此,指穷达而言。言此乐无穷无达,在彼在此,无有加损,与寄来则乐、寄去则不乐者不同。

    况所乐在寄,则虽乐而未尝不荒也,孰若此乐之恬淡哉?世人不知所性之分定,而惟傥来者之是慕,未免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谓之倒置之民。物我倒置,则全不知本来轻重矣。

    方壶外史为作乱辞:

    蔽蒙之民,缮性求明。离跂俗学,荒兮未央。

    以恬养知,知复养恬。恬知交养,和理出焉。

    遐哉古人,与世淡漠。逮德下衰,浇淳散朴。

    离道而善,险德以行。民始惑乱,去性从心。

    世道交丧,圣德乃隐。兴何由兴,隐不自隐。

    存身之道,深根宁极。时命大行,知不以饰。

    小识伤德,小行道湮。反一无迹,得志乐全。

    轩冕非性,傥来而寄。丧己于物,是谓倒置。

    外篇 秋水第十七

    秋水篇,论大不大,论小不小,说在人又不在人,文字阖辟变化如生龙活虎。中间‘明理达权’四字,是此老实在学问。究竟反真亦只是个自然,‘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语甚醇正。下段畏匡、却楚、讥惠,皆发此意。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夫见之大者小为自忘,故以河伯寓言。泾,浊也。秋水时至,百川皆盈,灌于黄河,浊流氾溢,拍满两岸,故曰:泾流之大,两涘河渚崖上有牛马,水大而岸远,不复能辩。于是河伯欣然自喜,以为广大之观尽在于己。及其北至于海,东面而望,水天混涵,茫然一色,不见水之自来,故曰:不见水端。

    乃望洋向若而叹。若,海若,沧水之神也。闻道者,以为莫己若,言世之以少自多者,闻道仅百耳,不及万分之一,岂宜自多?世固有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吾始不信,而今信之。

    盖非睹子之难穷,则几乎局于己见,而长见笑于大方之家矣。‘殆矣’下作一句读,更妙。

    孟子曰:‘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仲尼之闻不少,伯夷之义不轻,但自大道而论,未免高上一层,进上一步。

    此真不可与曲士道之,惟大方之家可见。大方,犹言大道也。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于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小,又奚以自多!

    夫学道者,见欲大而心欲小,见大则不以小自安,心小则不以大自负。海如此之大,而海若未尝以此自多,方且存乎见少,此望道未见之心,圣不自圣之意也。知见少,则可进于大观矣。

    注中郭象一段可录:‘穷百川之量而悬于河,河悬于海,海悬于天地,则各有量也。此发辞气者,有似乎观大可以明小,寻其意则不然。夫世之所悬者,不平等也,故质大者怏然谓小者为无余,质小者块然谓大者为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

    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先极其差而因其所谓。所谓大者,至足也,故秋毫无以累乎天地矣;所谓小者,无余也,故天地无以过乎秋毫矣。然后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极,物安其分,逍遥者用其本步而游乎自得之场矣。

    此庄子之所以发德音也。若如惑之者之说,转以大小相负,则相倾者无穷矣。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视少而自以为多,将奔驰于胜负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岂不失乎庄生之旨哉?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今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此矣!伯夷辞之以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所以存乎见少者,盖以道而观天地,则天地小矣。以天地而观一世界,则世界又小。计四海之在天地,其大泽之礨空乎?计中国之在四海之内,其太仓之稊米乎?礨空,水穴。言微之甚也。

    凡物之有名相者,号数有万,而人处其一;穷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至,物类有万,而人处其一。我处一中之一人耳。以我之一,对物之万,并生并育于四海之间,不犹毫末之在马体乎?

    如是则益眇矣。而五帝连之,三王争之,仁人忧之,任士劳之,伯夷遁之以为名,夫子语之以为博,是奚足哉而以之自多乎?

    其与河伯之自多于水也,殆无以异。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曏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如上说到至小地位,更无进步。看他转身变换,固是文字之妙,然皆是他广大胸中流出。常人说小,便自萎薾无摆划处,即为曲士,不解庄子所说义,故河伯欲大天地而小毫末。此个见识,便自死煞。

    海若为说一段道理: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量,谓巨量之大小。时,谓所值之先后。分,谓谓此生之得失。终始,谓死生存亡之变故。言物皆无一定而各各自足,故知者观于远近而知量之无穷,证于古今而知时之无止,察乎盈虚而知分之无常,明于坦途而知终始之无故。何以故?

    观远近者,以身之所在而观之,身在此则此者近而彼者远矣,身在彼则近又不得为之近也,如是则远之未始不为近,而近亦未始不为远。以譬大小亦是一样,大亦何足多,而小亦何足寡乎?

    故以是而知量之无穷。证今古者,亦以身见在而证之。盖身之所处,见在为今,过去为古,古即见在之过去也,今即过去之见在也,然后‘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古不自古,何古而非今?是以遥而不闷。今无常今,有时而为古,是以掇而勿跂。以是而知时之无止。盖人之常情,从前望后,待而不得则闷,后缀乎前,追而弗及则跂,故知其无止,其妄自息。

    察乎造化之盈虚,则盈者造化之自息也,而盈何常盈?物固不足为之喜;虚者,造化之自消也,而虚不终虚,物亦何足为之悲?故得亦不喜,失亦不忧,知分之无常。

    明乎坦途,无有平而不陂,无有往而不复,则知生者物之出而往也,而往者必反,其生也何悦之有?死者物之来而归也,而屈者必伸,其死也何祸之有?不祸,谓其没吾宁而不祟,以是而知终始之不可故。故者,一定之陈迹也。言死生昼夜卒始若环,不可守以为常,故曰:不可故。不可故,便不以夭寿疑贰其心,故其生也不悦,其死也不祸。

    夫知物物之各足也而吾自足之,知物物之各顺也而吾自顺之,则我即道,道即我,道无方所,我亦无方所,道无执情,我亦无执情,又何天地之为大而毫末之为小乎?然而其小焉者何也?谓其不知道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之为妙;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之为适。然其所不知者作么指拟?未生之时作么名状?

    今我以眇然之身而欲穷此至大之域,穷而不得,宜其迷乱而不自适也。不自适,则歉然而馁,其小宜矣。

    故惟知量之无穷、时之无止、分之无常、终始之无故者,则其所不知与未生之时,其道理亦不外此而得。此个学问,又自观远近、证古今、察盈虚、明坦途上体勘将来。

    如是则我虽毫末而不足为之小,天地虽大而不足为之大,故曰: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此种公案,庄子一生真实受用,不得草草看过。惟庄子与庄子乃能证此。妙哉!妙哉!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郛,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此一转,又将‘大小’二字换作‘精粗’,重重入细,说向道理上去。

    盖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河伯便以此为大小之至,故有此问。信情乎,言有是实理乎?否也。不知自细视大者不尽,惟不尽,是故谓其不可围;自大视细者不明,惟不明,是故谓其无形。

    由是观之,大小之势异便有若然耳。然论精论粗,皆有形也。今精曰无形,非无形也,但小之微而数有所不能分耳。曰不能分、不能围,皆可言论也,可以言论则不得谓之精矣。

    若夫不可以言论,而但可以意致,则精矣。犹未也!若夫不可以言论而又不可以意致,则不期精粗焉。

    盖道无精粗,论精粗,虽精亦粗矣。此与中庸末章论‘不显之德’同旨。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上言至道不期精粗,此便说到达人体道之事。盖大人之心,虚静恬淡,无歆厌,无取舍,故其行也,虽不害人,而亦不以仁恩自多;其动也,虽不为利,而亦不以门隶为贱,盖门隶乃执鞭求利之人,因其可贱而贱之,非玄同也;虽不黩货而好争矣,而亦不以辞让为多;虽不借人以举事矣,而亦不以食力为贵,且人有贪污之行者亦不贱之,谓如上文所指争财、借人之类;行殊乎俗,则多有辟异之行,人皆多之,而不以为多;为在从众,则多有仵陷之心,人皆贱之,而不以为贱;世爵之不能为之劝也,世戮之不能为之辱也。如此不分是非,不辩细大,亦知玄同之德自合如此。

    老子所谓‘得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与此同旨。

    故闻之曰:道人不闻,有声闻非道人也;至德不得,有所得非上德也;大人无己,有我相非大人也。此约分之至也。约,如‘以约失之’之‘约’,谓收敛本分,不自大也。不自大,故能成其大。

    河伯曰:“若物之内,若物之外,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

    上言大人无贵贱大小,一味玄同,河伯因问:物之内之外分明有个贵贱大小,即如孟子‘体有贵贱、有小大,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自是一种道理,不知何以于无分别中至有分别?故曰恶至而倪贵贱云云。

    倪,绪之两头者,盖取以为分别之义。此个分别,俱属心识,窍凿混沌,大非所宜,以故论大道者去之。海若答言:以道观之,物本来无贵无贱;以物自观,过为分别,故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其贵其贱又不在己,如所谓‘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如是则贵贱未始有定也。

    又以大小之等而言之,因其大而我大之,则更大矣;因其小而我小之,则更小矣。此处最好体贴人情:如人说某人好文字,我随众喜他,则见他篇篇句句皆是好的;又如人说某人不好,我随众恶他,则见他件件事事皆是不好的;不知他的登第原是没则量的。

    若我不因人之大而大之,则虽天地之大,我言‘宇宙在手,造化生身’,则天地将来不为稊米乎?不因人之小之而小之,则虽毫末之微,我言‘芥子可纳须弥’,则毫末将不为丘山乎?

    知是,则物之小大亦未有定也,而差数睹矣。然则何至而倪贵贱,何至而倪小大乎?分明是不可得而分也。推之而至于有无之称、是非之辩,亦复如是。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而功之有也无也,又未始有定也。彼果有也耶?此果有也耶?

    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相无,则有无之功分定矣。何者?东者,西家之东,而未必东之果为东也;西者,东家之西,而未必西家果为西也。使舍东而言西,则西亦不成西矣;舍西而言东,则东亦不成东矣。

    故曰:相反而不可相无。喻如对无而称有,以有而形无,然后有无之名始立。若缺其一,则何所据而称有,又何所据而称无?故有无功分之不定,即此可与知矣。然曰定者,决定其为不定也。

    又以人之趣向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而是是非非又未有定也。知尧舜之仁暴自然而相非,则人之趣操睹矣。盖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但以趣操不同而分是非。

    凡此皆于不分之中妄有分别,彼胜此负,卒无穷已,道之所以日丧而人心之所以日漓也。又孰知是非之不可为分,而细大之不可为倪乎?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也。是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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