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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阵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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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不好!……不好!”

    “哎哟!……一个人倒了!”

    “喝醉了吧?————”

    “哈哈!”

    “不!————不像醉————”

    “也许热昏哩!”

    “哎哟!……又一个人要横下来了!”

    “唉!”

    一连串惊惶而杂乱的呼声,从那外面敞座中传进了我们的小室,我们都惊异起来。

    接着而起的,又是喧哗声,惊呼声,椅桌推动声,重物坠地声,杂乱的脚步声,最后是碗盏杯盆撞击声。这一阵骚乱————一串奇怪刺耳的声浪,霎时间杂然并作,不由不使我们三个人都放下了酒杯。

    是的,这里需要一个解释,但我在解说这许多声浪的来历以前,不能不先将我们和这些声浪发生关系的原由说明几句。

    凡熟识霍桑的人,总知道他是个反对饮酒和最不喜欢无谓的应酬的人。譬如人家的弥月冥庆之类的宴会和俗例上无事生事“摆阔”性的酬酵,他往往规避不往。这不是他的矫情,也不是孤高落寞;他实在认为太虚泛无聊。但假使有二三知己,不拘形迹地把酒谈心,他也会高兴地喝几杯。并且在这种投契的当儿,引起了他的谈锋,他还肯把他经历的奇诡案子讲出来助兴。

    这一天是公历七月中旬大热天气的晚上。我和霍桑二人,因着总署侦探长汪银林的邀约,一同在东源酒楼上小饮。银林曾侦查一件胁诈案子,费了数个月的工夫,还没有结果;后来因着霍桑的指示,才得破案结束。故而他这一次邀饮,明明含着些儿酬谢的意思。

    银林居于主人的地位,先提着酒壶,恭恭敬敬地向霍桑和我各敬了三杯,又极口称颂霍桑的才智和功绩。霍桑却反觉得不安起来。

    他皱着眉头,答道:“银林兄,你说得太过分了。这件事是完全靠机缘成就构,我实在无功可言。机缘来了,一个人能够认识它,又能够抓住了利用它,这就是他或伊的能耐。所以我不敢说一个人单单凭着他的才能,件件事都能够无往不利;反之,一人的智力有限,有时自信过甚,还往往容易走进错路上去。”他忽含着笑容,斜过验来瞧我。

    “包朗,你和我相处好久了。我的成就往往是凭着偶然的机缘;但我的失败,也不止一次两次,你也是眼见的。只是你抱着替朋友隐恶扬善的见解,常把我的成功的事迹记叙出来,失败的却一笔不提。因此,社会上有一部分人,竟把我当作有‘顺风耳’‘千里眼’本领的神话中神秘人物看待。这实在是大大的错误!现在我请你把我失败的案子发表一两种,使人们可以知道我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什么无稽的神仙鬼怪。我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霍桑这一番话,不但使我首肯,银林也越发心折。霍桑的睿智才能,在我国侦探界上,无论是私人或是职业的,他总可算首屈一指。但他的虚怀若谷的谦德同样也非寻常人可及。我回想起西方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他的天才固然是杰出的,但他却自视甚高,有目空一切的气概。若把福尔摩斯和霍桑相提并论,也可见得东方人和西方人的素养习性显有不同。

    我们的座处是一间靠近楼窗的小小的密室。夜风一阵阵从窗口里枉顾,肃清了我们身上的汗液。那密室外面有一大间普通座位的敞室,排列了不少桌子,酒客们的猜拳行令和笑谈喧嚣的声音非常热闹。我们大家喝过了几杯,谈谈说说,倒也杨怀有趣。一会儿,壁上的时钟挡销地敲了九下。霍桑因着银林的请求,正待讲述他最近经历的一件奇案,忽听得密室外面发生了一阵子喧扰之声。它不但打断了霍桑的谈话,又使他站起来,连我们的杯筷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汪银林跳起身来,诧异道:“什么事?”

    蓬!

    第二次重物坠地声又送入我们的密室,显然又有一个人跌倒在地板上面了。

    我说:“也许是什么人打架?”

    霍桑早已走到了小室的活络门外,仰着足尖望了一望,又回过头来向我们说话。

    “当真有两个人跌倒了!我们去瞧瞧。————我们走到敞室中时,看见五六只桌子都已空着,酒客们都拥挤在一起,围住了一只近窗的桌子。有一两个人忽从人丛中退出来,急匆匆下楼而去,似乎不愿参加这个纷扰。”

    霍桑的举动原是很敏捷的,便分开了众人挤上前去。我和汪银林也踉提而进。

    地板上面有两个少年,一横一竖地躺着。这二人都紧闭着双目,面色惨白地手捧着肚子,在地板上牵伸转侧,嘴里还不住地哼着。那情景委实很凄惨刺目。

    喧呶的人丛中有一个人说:“唔,这是霍乱病!”

    另一个说:“唔,大概是那些苍蝇上的来由!”

    “怕是发瘀吧?”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块头的建议。

    “我看像中毒呢。”这是又一个年事较多的酒客的高见。

    旁边一个穿汗衫的侍者,灰白着脸,正慌得束着手呆瞧。他听得了酒客们的三三两两的闲话,抹了抹额汗,居然也找出两句答辩话来。

    他忙道:“不会!不会!这里的酒菜再洁净没有,苍蝇也不多,决不会中毒。”

    不是,不是!

    霍桑忽指着地板上的两个少年。说道:“你们瞧哪!他们的嘴唇都已一丝没有血色,手脚也都拘牵着,还不住地抽动。可见他们正感受剧烈的刺痛。对,这真像是中毒!堂馆,快叫一个医生来,送他们往医院里去,再返恐来不及了!”

    “我去!”

    一个有赫红鼻子的旁观客,倒也有见义勇为的精神,应了一声,便自告奋勇地奔下楼去。人家说酒国里颇多仗义尚侠的好汉,这里倒是一个小小的例证的表现。

    霍桑见了这两个少年的凄惨模样,他的好奇心和怜悯心要时间都已激动。沟偻着身子,想扶他们坐起来,但他们的手足都已失却了活动的自由,竟不能如愿。

    他们除了呼呼的微弱的呻吟声以外,没有半句话。这时要他们说话已不可能,所以霍桑也不曾浪费问句。

    霍桑仰直了身子,问道:“堂信,你认识他们吗?”

    一个热心决口的中年酒窖抢着应道:“我认识!这个年轻的叫冯守成,是这里的老主顾。那一个,我不认识。”他向地板上一个年事比较大些的指一指。

    霍桑又问侍者逾:“那末,你可都认识他们?”

    那侍者期期然遭:“这————这一个人我也不认识、他今夜还是第一次来。但他一定是冯少爷的朋友。我刚才还看见他们一块儿喝酒谈笑————谈得很多。”

    我细瞧那冯守成的形状。他的脸瘦削而焦黄,鼻子平扁,牙齿作深黄色,年纪约摸二十五六,穿一件香云纱长衫,却算不得怎样洁净。从他的衣服上的斑污估量,好像是一个芙蓉城中的曙君子。那另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脸色比较白皙,嘴唇上有一颗相当大的黑德,穿一套明白印度绸短衫裤,式样比较入时,但已略见敝旧。他的年纪比冯守成大些。

    霍桑又问:“唔,你说这两个人一块地喝酒?但桌子上怎么倒有三只酒杯?”

    那侍者向桌面上瞪目呆瞧着,一时似乎回答不出。我果然看见那小方桌上共有三副杯筷,只空着靠窗的一面。

    这时有一阵子急促的步声走上楼梯来。一个警士跟随先前那个自告奋勇的储鼻客人,满面汗淋地一同挤过来。

    红鼻子酒客报告说:“我找不到医院,所以就报告了这个警察。”

    霍桑点了点头,便回头向汪银林道:“我看眼前应立刻雇车子把这两个人送到附近的德济医院里去,越快越好。时机很危急了。

    汪银林赞成了,便向那警士吩咐了几句。警士就把招手,请了几个并不缺乏的义务助手,着手把这两个奄奄一息的人抬送下去。那穿汗衫的侍者忙着将农钩上的一件白印度绸长衫拿下来,丢在那个被抬的有病的人的身上。

    我正在瞧那些人帮着抬送下楼的时候,忽听得霍桑厉声呼喝。

    “堂馆,住手!不要动桌子上的东西!————让这些东西留着。”

    那侍者看见我们有指挥警士的能力,料想我们有些相当的势力。他正想把桌子上的杯碟收拾起来,一听得霍桑的喝阻,立即住手。几个酒国同志散开了,回到他们的原座上去,有几个更热心的还留着旁听。

    霍桑继续说:“银林兄,请你把这些酒杯菜盆都收拾好,送到医院里去验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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