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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拷俊仆谢大福见机 闻警报项子城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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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兴儿迟迟疑疑地说道:“这件事关系太大,我可不敢说,说错了怕要掉脑袋呢!”

    大羹哈大笑道:“到底你们年轻人,一点见识也没有。如今的朝廷大事,连敲梆子打鼓儿的,全要议论一番。你至不济是中堂的亲随,常言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就是在大庭广众去说,也没有人敢拿你的短儿。何况在这屋里,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我这么大年纪,难道还拉老婆舌头不成?”

    小兴儿想了想,答道:“其实说也没什么,只是这里面还牵涉着宫保呢,我有点说不出口来。”

    大福道:“岂有此理!既牵涉宫保,你更该说了,一者宫保同中堂是儿女姻亲,也算是你的半面主人,有什么事,你就应当报告才对;再者宫保的为人,慷慨大量,你说错了,也担不着不是,如果说对了,还要重重赏你呢!你何必这样吞吞吐吐的。”

    小兴儿本是小孩子,哪里禁得大福这样连蒙带骗,便低声说道:“我也不希望什么赏,只求老伯别对旁人说,免得传到中堂耳中,说我泄漏了他的机密,那时我的饭碗子可就保不牢了。”

    大福道:“你只管说吧,我决不能对旁人道及一字。”

    小兴儿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茶,润一润嗓子,然后低声道:“是昨天夜里二更以后了,忽然摄政王府打来电话,是中堂亲自接的。这一天正赶上我值日,因此随在中堂身边,听得很清楚。也不知那边说些什么,中堂却连声答应,说我这就前去∫上耳机,便传伺候,却不叫套马车,只叫套了一辆破骡子车,又吩咐不许点大学士的灯笼,却点了翰林院的灯笼。在我以为必是到王府去了,哪知道他老人家上了车子,才吩咐进东华门。后来进了内东华,有王爷派的人在那里迎候,叫一直拉进宫去,毋庸下车改乘肩舆。这真是从来未有的异数,所以我也随着进去了。后来将车子卸在内总管处,赶车的到下人屋里坐了,小太监却将我领进总管的休息室。此时已经换了张总管了,叫什么张得禄。这屋子收拾得像仙人洞一般,连坐褥靠垫全是白缎子绣花平金,十几盏电灯拼成的一个莲花瓣儿,射得我睁不开眼睛。桌子上那一块桌巾,听说是俄国定织的,值三千几百块钱呢!还有那……”

    大福到此时,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忙拦他道:“算了吧,谁叫你在这里开场呢?你倒是说正经的啊!”

    小兴儿也笑了,说:“你老人家不要着急,慢慢地就说到正经上去了。领我来的那个小太监,跟我很不错,还倒茶给我喝呢。我向他打听,说三更半夜的寻中堂做什么?他回说不知道。后来又对我说,是皇太后把王爷召进去,拿出两个纸条儿来交派王爷,叫赶紧办。王爷吓得变貌变色的,跪下叩头,说恐怕办不到。皇太后恼了,说你亲哥哥被人害死,你都不想给他报仇,要你这兄弟做什么!况且这是两宫遗诏,你如果不办,便是抗旨,我可以请家法次你的。王爷听了,慌作一团,连连磕头,说臣这就下去办,但必须将庄之山叫进来,同他商量一个万全法子,不要打草惊蛇,反倒误了大事。太后气哼哼地说道也好,你就赶紧去同之山商量吧。王爷下来,立时用电话通知府中,叫府中再转请贵上。以后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兴儿说到这里,大福已经吓得面色如土,颤声请道:“你你!!你以后又听见什么消息,快快说!”

    小兴儿道:“不大工夫,又进来一个小太监,直眉瞪眼地跑进来。因为屋子大,也没有看见我,冒冒失失地对那个小太监道:‘老三,你猜太后要杀谁?敢情是要杀老项。’那个小太监朝他摆摆手儿,他方才看见我,不觉大惊失色,忙问这是谁,你为何把他带到这屋来呢?那个叫老三的回说:‘老七,你不要害怕,这是庄中堂的贴身亲随。’老七忙过来同我拉手,低声嘱咐我道:‘方才的话,你千万记住,在外边不要提起。这事关系得太重了,倘或事先走了风声,不但你的脑袋长不住,连中堂也担不起这个处分。方才王爷有谕,如果内扇的人私传消息,查出来活活打死!这屋里只有你我三人,千斤担子,可全在你身上了。’我说:‘二位自请万安,刀搁在脖子上,我也决不说一个字!’如今老伯伯这样追问,我实在藏不住。你老人家千万可不要再对旁人说了。”

    大福听罢,又是害怕,又是好笑,只得顺口敷衍他,说:“我决不对旁人说,你自管放心,你还是吃大烟吧。今天晚了,就住在这里,明天早晨,我套车送你回宅。”

    说罢立起身来,到外边小解,偷偷地将小喜叫了来,嘱咐他将兴儿绊住了,不许他走,也不许他睡,我有紧要事,即刻就回来。说罢一直奔项宫保的休息室。

    护卫见是谢大爷,忙开门将电灯捻起。大福先查一查暗号,知道宫保住在第七房姨太太屋中,连忙将电话移过去。不大工夫,项子城亲自接谈,问是什么人?大福回道:“是谢大福,有紧要事,必须即刻面禀宫保,务必请宫保速来休息室,迟了恐怕有误大事。”

    子城回说就去,他心里却怔忡不定,因为方才有寄柬留刀的事,更不敢冒昧前往。却派一名丫鬟,名叫小倩的,到休息室看一看,如果只有谢大福一人,你便将他带到我这屋来。小倩提着红纱灯,一直向休息室来。护卫见是内眷,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小倩推门进来,见大福正在屋中抓耳挠腮,看神气像很着急的。一见小倩提灯进来,以为必是宫保到了,忙垂手侍立,却不见宫保的影儿,忙问小倩道:“宫保还没到吗?”

    小倩道:“宫保已经起来,传话派我来叫大爷。大爷快随我到七姨太太房中,有话到那里去讲吧。”

    大福从来未到过姨太太屋中,听了这话,迟迟疑疑,不愿前往。小倩催道:“快走吧,宫保嘱咐不叫耽误工夫呢。”

    大福无法,只得随着她,走到七姨太太门外,立住脚。小倩先进去回话,宫保说叫他进来,小倩掀起皮帘子,大福走进。这屋中的暖气,将他逼得喘不上气来。

    原来项子城最怕寒冷,他冬天住的屋子,不但有气管,而且四围墙上,全绷着狐皮,寻常人进来,便得出一身燥汗。大福进门,便觉头昏脑晕,再看宫保坐在软榻上,穿着短衣服皮袄皮裤。这是外间,七姨太太躲在里间,不曾出来‖保问道:“三更半夜,又出了什么大问题了?”

    大福左右一看,并无他人,便低声将方才小兴儿的话回了一遍。自己又进言,说看这情形,只怕一半天内便要发生变故,请宫保早打主意才好。项子城听了,略一沉吟,说你快把兴儿叫了来,我要当面问他。大福答应一声,匆匆出去,不大工夫,将兴儿带了来‖保却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话。此时,兴儿已经吓得抖作一团。项子城笑道:“难得你肯报信给我,足见你这小小的人,心眼很好。我不但不难为你,还将你收到我的宅中,派一名管事,总比在中堂宅中挣的钱多。你要知道,如今既泄露了机密,庄宅你是去不得了,回去必有危险。你就死心塌地伺候我吧,我必能格外抬举你。”

    小兴儿忙跪下磕头,谢了宫保。子城又问道:“你看中堂的神气,是发愁呢,还是欢喜呢?”

    小兴儿道:“中堂自昨夜回来,愁锁眉尖,连饭全不曾吃。也不知要起什么稿儿,提起笔来,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来,写两句,又揣在怀里,恐怕旁人看见。今天夜里,又到宫中去了。以后的事,小的实在不知道,也不敢妄回。”

    项子城道:“我带你到天津去,你可愿意吗?”

    小兴儿道:“小的愿意。只是在庄宅的衣服东西,可拿不出了。”

    子城笑道:“这是小事。你的衣裳东西,值多少钱?”

    小兴儿道:“不过值四五百块。”

    子城向大福道:“你带他到账房,支一千块钱给他便了。”

    小兴儿又磕头谢了。子城又嘱咐大福,快给东车站打一电话,问他早起第一趟车准在什么时候开行?大福领兴儿去了。少时又回来,说车站回话,准在夜间五点二刻开行。

    此时,却见项宫保已经换了装束:灰布皮袄,青布皮马褂,黑羊皮帽子将脸捂上,大墨镜罩着眼睛,不但看不出面目,打扮却很像一个生意人。传谕叫殷洪胜同小兴儿随同前往。那殷洪胜便是卫队头目,外号叫殷大个子,精通武艺,臂力过人,五七十壮汉,不是他一人对手,向来宫保出门,全是他随驾护卫。并且其人心地热诚,只知有宫保,不知有他人,若遇着危险,便叫他替宫保去死,他也乐意。因此,项子城待他十分优厚,每月二百元薪水不算,还另外给他置买田产,又将伺候大姨太太的丫鬟阿梅赏给他做媳妇,所以殷洪胜更死心塌地报效宫保。此番宫保突然遇着了这种险难,除去避地之外,更无他法,只得将他长子可敬叫至跟前,嘱咐:“不要声张。倘有意外,打电报到天津中州会馆,另外再拍一电,至德国领事馆。如能通电话,也可与我天津宅中通一电话。家中人口,到了缓急之时,可到江米巷德国使馆避一避风头。”

    又嘱咐谢大福,好好照料家庭。便催殷洪胜也换了装束,扮作商铺伙友模样,腰中带了盒子炮,同锋利的匕首。又叫小兴儿换了粗布衣裳,扮作学徒模样。然后,自己披上风衣,殷洪胜只提了一个小皮包。马车已经套好,三人匆匆上车,直奔车站。及至来到站上,才交四点三刻。项子城带着殷洪胜,直上了三等车,小兴儿却去打好了票,然后赶至车上。三人拣了一个背静座位,小兴儿铺好了毡条,就请子城躺在上面,假装有病,脸朝着里。小兴儿坐在他旁边,殷洪胜却侍立不动。不大工夫,车便开了,开至廊坊落垡。

    沿路之上,全有军队稽查。见子城面朝里躺着,不免要问。幸亏小兴儿随机应变,说这是我们掌柜的,因为他病了,我们将他送回天津老家,军队也就不往下问了。偏偏来至杨村,这个稽查军官是一名营长,姓李名叫培基,是项子城在小站练兵时亲手提拔的人。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在随营学堂毕业,项宫保因看他为人机警勤劳,便拔他做了连长。后来段吉祥也看他不错,又提升营长,派在杨村驻扎。每日起床很早,凡过往火车,他必要自己检查,从不假手他人。活该凑巧,这一回查至三等车中,见一名彪形大汉挺然侍立,遮着一个睡卧的人,旁边又坐着一个年轻学徒。他见了便有些疑惑,仔细看那大汉,又仿佛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只得问道:“你们是到哪里去的?”

    殷洪胜道:“我们到天津去。”

    李培基又问道:“那躺着的是你什么人?”

    殷洪胜道:“是我们铺子掌柜的,因为害病,送他回家,所以不能起来。”

    李培基道:“他自己不能起,你搀他起来,我要当面看一看的。”

    殷洪胜道:“他是一个有病的人,好容易睡着,再叫他起来,就要半天不舒服,请老总行一个方便吧。”

    李培基听大汉管他叫老总,心中不痛快,因为他身为营长,差不多全以大人呼之,这老总二字,乃是当兵的普通名称。他听了,心说好大口气的买卖人啊!我非看一看病人不可。便沉下脸来,对大汉道:“我们这是公事,不懂得什么叫方便。你快把人扶起来,不用废话!”

    殷洪胜的火气,已经提高有三千丈,有意要发作,心说使不得,这次同宫保出来,关系很大,倘然走漏了风声,哪还了得!况且这李培基,我又认得他,他也是宫保的人,彼此一照面,他倘然喊叫出来,更有许多不便了。想到这里,只得和颜悦色,再用好话央求。小兴儿也帮着他说。谁知李培基更动了疑心,非看一看决不肯下车。殷洪胜急了,冷笑道:“李营长,你怎的这样不识趣!我告诉你,我们这病人形容可怕,你倘然见了,要将你吓矮了半截,到那时,你可不要埋怨我不关照你。”

    李培基听他呼出姓来,益发觉着这事有点蹊跷,索性更不客气,非看不可,并且说:“你们形迹可疑,不用拿话来威吓我!”

    殷洪胜见此情形,知道这一关是决躲不过了,便轻轻拉子城衣裳,低声说道:“请掌柜的抬一抬头,这位老总一定要看看你呢。”

    方才他们说的话,项子城全听个清清楚楚,知道李培基办事认真,不同他打照面,他决不肯走,便侧身坐起来,一转脸,用手将墨镜往上推,紧跟着又摇一摇头☆培基同他一对眼光,早吓了一个寒噤,才要请安,腿刚蹲下去,项宫保却冲着他摇头,他连弥立起来。在这一蹲一立之间,他忽然生出急智,对殷洪胜道:“我当是谁呢,原来这病人是我表叔。”

    忙自己过来,仍扶项宫保躺下,却向带来的四名军士道:“你们下去三个人,只留郝得元在车上,随同我到天津,好将我表叔送至家中。明天不回来,后天一准回来。”

    三个人答应着去了。

    这里李营长挎着刀,在殷洪胜旁边,并肩侍立。又吩咐郝得元,快去沏一壶好茶,叫饭厅上预备三份上好的西餐,另外用鸭汤卧四个鸡子,越嫩越好,赶紧送到这里来。郝得元答应一声,匆匆去了。这三等车上的人,看着很为诧异,一个个交头接耳,说方才这李营长威风凛凛,硬要拿病人开心,怎么一转脸又这样殷勤起来?有的说这是李营长笃念亲情,因为病的人是他表叔,所以特别照应。那神经过敏的,却摇头不信,说纵然是他表叔,人家已经有两位伴送,他又何必加入?况且他身为营长,这杨村是他驻在地,他怎好因为亲戚擅离职守?看起来,这里边一定有不能明言的缘故,不过他借词罢了。更可怪的,是李营长站在旁边,有多少人因为他是军官,全让个座位给他,他始终不肯坐下。少时饭菜全到了,还挟了一张小炕几来,放在就地。菜饭摆好,李营长又不敢惊动他那表叔,低声下气地请那大汉去叫。殷洪胜过去,低低问吃不吃。那位铺长慢慢坐起来,说:“我喝一点鸡子汤吧。”

    小兴儿忙将鸡子汤捧过,就他手中,喝了两口。又将四个卧鸡子全喂了他,又照旧躺下,只说了一句:“你们随便吃吧。”

    那三人听了,如奉旨一般,立时将三份大餐吃完。少时到了北仓,李营长取出铅笔来,从日记本上扯了一张纸,简单写了几个字,又从衣袋内掏出一个胶口信封,将写的字封好,交给郝得元,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郝得元便急急忙忙下车去了。

    不大工夫,车到了天津老龙头车站。殷洪胜同小兴儿一边一个,搀扶着项子城下车,李培基却提着皮包,在后面跟随。项子城故意将皮帽子一拉,将脸盖住,混过车站。站上有现成的马车,叫过一辆来,子城坐在里边,小兴儿站在车后,殷洪胜同赶车夫并肩坐在马车的前边☆培基自己叫了一部人力车,在后面跟随。殷洪胜吩咐车夫一直拉到德国租地,却还不肯说出地名。直等进了德国租界,才告诉他某街某里项公馆。马车夫知道是从前北洋大臣的住宅,哪敢怠慢,紧加了一鞭,转眼间已经来到。站门的巡捕,认得是宫保回来了,连忙恭恭敬敬地举手立正。子城下车来,朝着他略点一点头,又吩咐道:“你暂且不要对人说,我是回家养病,怕见客的。”

    巡捕应了一声是,他方才进去。看门的见宫保回来,他心中很诧异,怎么预先没有来信知会呢?一个出来迎着,一个喊进去报信。原来,此时宅中只有宫保的正太太余氏住着。因为这位夫人看不惯那十几房姨太太,群雌粥粥,妒宠争妍,终日的鸡吵鹅斗,所以躲到天津来,倒赚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有几个公子小姐,也随着大太太在天津从师读书。在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宫保突然回来。家人喊着,太太正同一群公子小姐吃午饭,连忙将饭碗放下,迎接出来。一看这神气,不觉吃惊,忙问道:“老爷到天津来,为何预先也不通个信呢?倒是叫人到车站接一接啊!”

    子城笑道:“劳太太挂心。我这次因为回家养病,所以不敢叫人知道,免得天津这些官儿又来啰唣。”

    说着走进屋里,见桌上正摆着饭,便坐下吃饭。太太还要给他添菜,他连忙拦住,说:“咱们一同吃吧,不用费事了。”

    厨房知道宫保回来,没等吩咐,便精心用意地做了几样菜端上来。子城食量很好,见有菜饭上来,便放开量地一吃。

    他从来的脾气,也不挑吃,也不挑穿,家人弄上什么来,他便用什么。可是遇着军国大事,他却一丝一毫也不肯将就,不能含糊。他做外务部尚书时候,部里的丞参及一班司官,全怕得了不得。因为他对于外交的事,是随来随办,从不许压过三天。无论大小的事,他全要开一次会议,将本部大小官儿一律召集到会议室,每人一份纸笔墨盒。他当着大家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宣布了,便吩咐他们要加细研究,当面作一个条陈,应当怎样回复,怎样办法。交了卷的,还不能放出来,必待大家的卷子全交齐了,他随阅随批。等齐了的时候,他便立起来,朝大家宣布谁的意思好,谁的意思不对,或者全卷之中无一可取。他然后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果然比众人完全周密。意思定妥了,立刻叫主管的司官立时办稿画行。

    有时一件事从白天议到黑夜,他巍然上坐,并无一点倦容。其余的官儿,可不免饥火中烧、睡魔侵袭了。后来有人建议,说万没有饿着办公的道理,这位老先生方才发了慈心,吩咐厨房预备馍馍粉汤。到了开饭时候,凡会议厅中的人,每人是四个馍馍、一碗粉汤,连他自己也是如此。在前清时代,外务部本是最阔的部,那些司官老爷,终日燕窝鱼翅,全吃得不耐烦,如今换了馍馍粉汤,反倒觉着非常适口。可见古人说晚食当肉,是一点也不错的。这个风声传出来,大家给外务部起了个名儿,叫作外务书院。因为书院考月课的日子,凡生童前往考试的,到了吃饭时候,全是四个馍馍、一碗粉汤。如今堂堂外务部,居然取法书院,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当日项子城励精图治的精神,于此可见。作书的叙这件事,也是寓着无限感慨。如今的外交部,要再寻这样一个负责任的人,恐怕是没有了。

    子城吃罢饭,一个人走到前厅,将李培基叫上来。培基见了宫保,忙跪下叩头,说方才卑弁在火车上冒言冒语的,冲犯宫保,罪该万死,求宫保恕罪!子城和颜悦色地将他叫起来,又着实奖励了一番,说:“我的部下,全能照你这样尽职,我是再欢喜没有了。并且你有急智,将众人耳目遮过去,尤其令人欢喜。在北仓站上,你写字派人去知照段吉祥,更是先获我心,我回来见了段统领,必然叫他格外提拔你。”

    培基又请安谢了。子城又派他去知会三镇曹协统,今天晚上到我宅里来开会议。培基答应下去。

    不大工夫,段吉祥先赶到了。因为他得着信,便坐轧车赶了来,下车一直奔宫鲍馆。子城请他在内室相见。段吉祥请过安,便问宫保为何来得这般慌迫,莫非北京城发生什么大问题了?子城遂将京里的情形,略略说了几句。吉祥气得跳起来,说:“这还了得!他们敢动宫保一根汗毛,我立刻带兵杀到北京城。我们北洋六镇,索性反了吧!大家扶宫保登基,倒看他们这些王爷崽子有什么方法对付我们!”

    子城急得直朝他摆手,说:“老弟,你怎么先领着头儿胡闹!这个风声传出去,我的罪过更大了。我请你们来,就怕的是你们知道这个消息,大家不平,闹出事来。你是我的心腹,怎么倒不体贴我的意思呢?”

    段吉祥诺诺连声,说职镇并不是鲁莽决裂,不过这种情形,实在叫人忍不下去。子城留着他吃过饭。掌灯时分,曹虎臣、卢长瑞、王占魁、李粹、张庆兰一班北洋派的健将,全都闻风赶到。大家同坐在议事厅,立等宫保出来谈话。子城携着段吉祥的手,步至前厅。众人全抢上来请过安,如雁翅一般排列两旁‖保又将在京情形说了几句,并嘱咐大家:“千万要恪守纪律,不要因为我一个人,闯出祸来,反倒使我心里不安。”

    这其中唯有曹虎臣、张庆兰二人摩拳擦掌,恨不即刻攻下北京城,将宣统赶掉,保项宫保做了皇上,才出这一口怨气。座中唯有李粹深沉雅量,说此事我们大家先少安毋躁,听一听北京信息究竟如何,然后再定办法。子城也极端赞成此议。正在高谈,家人说北京有电话到来。要知电话中说的什么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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