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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性冲动的动力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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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满足性欲的实际的对象;第二条路是如果这对象始终没有着落,当事人也许可以把克制着的性欲升华为另一种力量而把它运用到与性欲不相干的精神的事物上去。不过这种转变的过程,弄得不好,可以发生另一种倾向,就是荣格(C.G.Jung)所说的内转的倾向(introversion),就是抑制着的性冲动并不真正的升华,而其力量的消散从实际的种种路线转进想象的种种路线,于是当事人的心理活动大都囿于梦想(dreamwishes)的一个境界[详见荣氏的《分析心理学》(Analytic Psychology),又,《下意识心理学》(Psychology of the Unconscious)。]。(二)在第二项的例子里,当事人的病态是比较内在的,而不是外铄的,他的病态的发生,根本并不因为外界的环境起了什么变化,以致剥夺了他的满足性欲的机会,逼迫他踏上禁欲的路,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力不从心。外界的机会与对象是有的,当事人想觅取这种机会与对象的愿望与努力也是有的,不幸的是他有许多内在的困难,使他对于身外的环境,不能做适当的适应,纵有适应之心,实无适应之力,或有力而不足,于是虽明知什么是正常的满足性欲的方法,虽也曾用过一番心力,无奈他自身的条件实在不足以相符,以致心劳日拙的结果,终于成为病态。(三)这第三项包括因发育停滞或发育受了抑制,以至于发生的种种病态;这一项实在是第二项的扩充,所不同的是其中的例子更趋极端罢了;所以在理论上实无另分一项的必要。这一项里的当事人,就一般身心的发育论,也许已过了青年期,而进入了成年期,但是他的性心理的发育没有并行共进,以至于他所认为可以满足性欲的事物始终没有脱离幼稚的段落;当事人也未尝不自知此种脱节的现象,也未尝不竭力设法克服这种幼稚的冲动与避免幼稚的满足方法,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或绝少成效,于是内心便发生冲突,积久而成为一种病态。(四)在第四项里,我们发现所有的例子原先都是健康的,到了后来才发生病态,而其所由发生的原因又与外界的环境并不相干,至少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一个人在生命的过程里,总要经过几个关口,每个关口总要牵涉一些生理上的变迁,例如春机发陈,又如月经止绝,其间一部分的变迁便是性欲的分量的增加或减少,而无论增减,势必暂时波及甚至于破坏原有的生理上的平衡与和谐,即势必影响到健康,并且给足以引起神经病态的种种外缘一个良好的机会。到这时候,或欲力增强而环境不许其随在的满足,例如在春机发陈的时候,又或性欲的兴趣虽无大变迁,而满足性欲的能力则已大减,例如在经绝的时候,或外因内缘,不相凑合,或兴趣能力,不相呼应,也就成为致病的原因了。性欲的分量固然是不容易衡量的,不过,就个人而论,它是可以增减的,而此种相对的增减便足以引起困难,使当事人穷于应付。

    弗氏这个分类虽没有客观的医学诊断的佐证,而只有抽象的分析的价值,但也足够把所有的神经病态归纳起来,自正复有它的方便之处。我们要诊疗种种因性欲而发生的神经病态与精神病态,或更进一步地想从卫生方面预防这种种病态的发生,这个分类也可以给我们一些比较最准确的途径,而对于事先预防,比起事后诊疗,尤其是有用。

    无论一个人的先天的体质如何康健,他在一生之中,多少不免经历到一些性生活的困难或病态;他在生命的过程里,一面要应付内在的生理上的变迁,一面要适应外界的境遇上的变迁,而于内外两种变迁之间,又不得不随在谋一种协调与和谐的关系,一有疏虞,上文所述的四种病态的一个或几个,即乘机窃发,而此种疏虞既无法完全避免,病态也就不能绝对不发生了。如果一个人遗传上更有些不健全的倾向,则此种困难或病态自难免变本加厉。性冲动是一股力量,在某种程度以内,并且可以说是一股无可限量的力量,一个寻常的人,甚至于一个超出寻常的人,要不断地挣扎着来控制驾驭这股力量,本来就不容易,加上驾驭的人与被驾驭的力又都在不断变动,而双方所处的境遇也是不断地在那里转移变化,其间危难的发生与不可避免,当然更是意料中的事了;这还是就正常的性冲动而论,或就当事人力求其正常发展的例子而论,如果遇到根本上不大正常的例子,前途陷阱之多自更可想而知了。

    上文说如果一个人的性冲动根本上不正常,问题自然更加复杂。所谓不正常,一可以指分量太多太少;二可以指欲力的出路异乎寻常,甚至于为寻常意想所不及;三也可以指性冲动已经有了确切的变态的方式,并且这方式有时候还有些先天的根据。方式是一个比较具体的东西,也许不适宜于用先天二字,但若遗传的趋势使它不能不终于取这个方式,我们也还不妨说这方式是先天赋予的,而不是后天习得的。

    讨论到此,我们大体上应该已经明白,我们在本书的开首对于“性”之一字,或弗洛伊德所称的“欲”之一字虽没有下什么准确的界说,我们到此可以知道,我们越是往下探讨,这名词的含义便越见得深广。弗氏自己经过了数十年的潜心研究以后,对于性字或欲字的含义,也是越看越广,而一部分最初做过弗氏的门弟子的精神分析家更青出于蓝的把欲字看得无所不包,甚至于到一个极端,把原来的狭义的性冲动反而小看起来;韦尔斯(F.L.Wells)也是这样,他把欲字的内容扩大以后,主张不用“性爱”(erotic)一名词,而用“享乐”(hedonic)一名词,不用“自动恋”(auto-erotic),而用“自动享乐”(auto-hedonic)。伯特(Cyril Burt)曾经点醒给我们看,这种把性或欲的观念扩充的倾向是和近代心理学的一般趋势相符合的,近代心理学对于我们从动物祖先所遗传下来的种种内在的行为倾向似乎有一种新的看法,就是认为它们全都从一个源头出发,为同一生命的冲动力所产生,它们不过是同一源泉的许多支流,许多从一股原始的大动力特殊分化出来的许多小股的动力罢了[见伯特所著文,《英国优生杂志》(Eugenics Review,一九一八年,一月号)。]。麦图格( Wm.McDougall)在他最近一本著作里,也把他以前关于本能的分类看得比较活动了许多,甚至于可以说他对于本能的观念已经有一种化零成整的新趋势,认为各种的本能原是造化的伟大的目的的一部分而已。“这伟大的目的是一切生物所以取得生命的原因,它的前程,它的用意,我们目前所能模糊看到的,或加以名状而得其仿佛的,就是继续不断地绵延更长的生命与增加更多的生命而已。”[见麦氏所著心理学教本《心理学:行为的研究》(Psychology:The Study of Behaviour)。]

    我们同时也可以注意到荣格在这方面的见解。荣氏也曾经把欲字的含义扩充得很大,比较弗洛伊德最初所了解的性欲之欲要大得多,因此曾经招致过侪辈的不少的批评。不过我们仔细想来,经他扩大以后,所谓欲(libido),实际上又回复到了古代原有的对于“一般的情欲”(passion or desire in general)的见解。这样一来,也就变做相当于叔本华的“志”(will)和柏格森(Bergson)的“生命的驱策力”( élan vital);而伯特对于欲字的界说,也就因此得以大加扩充,认为它是从一切本能发出来的一股笼统的意志的力量。

    我们在上文里难得用到本能这个名字,讲到性本能,我们总是说性冲动,但若要用本能这个名词的话,我们以为最好是把它看作比情绪更来得原始与基本的一种东西,而修正一部分人的看法,认为情绪是本能的一个中心的成分,或本能中一部分的内容就是情绪,因为那是不妥当的。凡是讲到本能,我们联想所及,与其想到一些情绪的系统,毋宁想到一些意志的系统,因为后者是差较近情;加尼特(Garnett)有过这样一个看法,我们很可以赞同[见迦氏书《心理在动作中》(The Mind in Action)。]。本能所联系着的冲动是一种很基本的意志作用。

    弗洛伊德的学说,认为心理的范围至广,其上层属于意识部分,其下层尚有寻常知觉所不及的一部分,弗氏叫作下意识或潜意识(The Unconscious),其影响之大,弗氏也以为不在意识部分之下;而据弗氏的意见(一九一八年所提出),生命中的本能的成分实在就是这下意识部分的核心。下意识,包括这本能的核心在内,便是一种原始的心理活动的范围,相当于人类以外的动物的智能,不过到了人类,又加上一层理智的意识的机构罢了。所以弗氏又说,抑制的作用就使我们退回到这个本能的段落,所以我们的文化越高,我们的创获越富,我们的代价,就是抑制的需要越大,而神经病态的机会也越多[见弗氏《论文集》第三辑中,《一个幼稚性的神经病态》(An Infantile Neurosis)。]。

    说到这里,我们又回到以前讨论过的张弛的原则,或收放的原则了。自由表达是放,克己自制是收;文明社会中固非此不成,动物生活也靠它维系。我们这一层看法就和一般的精神分析者以及精神病理学者的看法不大一样了。我在以前已经说过,从事于精神病理学的人,根据了他们自己特殊的经验,往往只看见抑制的危险,抑制的足以致病,特别是神经病态,而不见其为物理的一种自然趋势,也不见其为生命的二大原则之一,那显是失诸偏颇的。

    我以为只要在正常的范围以内,即只要不过分,而当事者又是一个健全的人的话,张弛收放,表达抑制,二者互为消长,更迭用事的结果,是无害的,并且是健全的,甚至于为生命所必需的。这一点我们一定得明白了解。若说下意识的活动与意识的活动一定是不相容的,或不和谐的,或虽不一定,而不相容的机会为多,那实在是歪曲了事实,假设有人在此,他的下意识不断地要和他的意识发生龃龉,那真是太不幸了。我们但需稍稍地用心观察,可知就我们中间大多数的人而论,这绝不是事实。我们也只须把我们自己晚上做的梦参考一下,因为梦是能够最亲切地把下意识的活动揭开来给我们看的一种东西。我敢断定,大多数的正常的人所经历的梦境里,不断地总有一部分是白天的经验的重演,白天意识界的事实与情绪的再度铺陈,有时候并且铺陈得更美满,更温柔。不错,有时候的梦境是一番潜在的不和谐的启示,不过同时我们也得承认,两层意识界的和谐,也未尝不可以从梦境中获取证验,可惜常人的心理特别容易注意到不和谐的事物,而对于和谐的事物,反而熟视无睹罢了。我们对于梦境,平常也但知注意到它的浮面的一些光景,而以为已足,而对于它蕴藏着的内容与意义反而容易忽略过去,否则这一类错误与片面的见解也就无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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