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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阳痿与阴冷(性能不足与性感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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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始终是一个疑问。马钱子(一称番木鳖,nux vomica)一类的药物,对于性的系统,以及整个的脊脑,是有兴奋的影响的,当一种强壮剂或补益剂用,也有它的价值,但若服用的人已经在一个过敏与易感的状态之中,用了比不用还不好。性交也不是治疗方法的一部分,不应当鼓励,至于用寻花问柳的方法,来锻炼性交的能力,更是应当在劝止之列。不过对于已婚的人,久旷和期待的时间太长,倒也是不相宜的,对常人如此,对此种例子尤其是如此,同时,一切太用力的心理活动和情绪上的焦虑也是犯忌的。在这种地方,一个明慧和能随机应变的妻子是医师的最好的副手。卢梭的经验在这方面就供给我们一个很好的例子。卢梭是一个神经过敏和极容易引起兴奋状态的男子;他的一般的情绪是一触即发的,而他的性冲动也反映着这种高度的神经易感。要是对象是一个娼妓,或一个他所能感到热恋的女子,他是不能完成交接的行为的。但是他和泰蕾丝(Thérèse)[见卢梭自著《新爱洛伊斯》(La Nouvelle Heloise)。]相处既久,既维持着一个宁静的伴侣生活,他似乎是并不萎缩,并且,要是他在《忏悔录》里所自信与自述的种种确乎是事实的话,他还生了许多的儿女咧。对于这一类易感而易于兴奋的例子,凡属可以和缓或轻减这种易感性的事物都是有用的。寻常一个男子,在久旷之后而有交接的机会时,第一次的亢进与射精作用也许不免提得太早,但第二次交接的结果即便恢复了常态,至于第一次与第二次间的距离,少的不到半小时,多的可以延缓到好几天,那就要看各人性的方面的气质了。久旷则易感,易感则不免射精过早,常人如此,萎缩的人更不免如此,道理原是一条的。我们在这里不妨再进一些劝告,性交的尝试,最好不要在夜间就枕的时候,而在已经有一度睡眠与休息之后,或在清晨已醒未起之际,据一部分专家的意见,以为就大多数萎缩的例子说,清晨实在是最适宜的交接时间。凡属萎缩的例子诚能留心到这些节目,同时又能涵养些精神上的静谧和注意到一般身心上的合理的调摄,相当满意的结果是可以有的。

    上文的讨论表示性能的薄弱或欠缺大部分是一个个人与社会适应的问题。就大多数的例子说,假定一个青年,从小和异性的人始终维持一个自然与健全的关系,到了结婚的时候,如果对方人品相当,要取得和谐的好合,是不会成问题或发生很大的困难的,见了可爱的异性的人以后,上文所提的那种神经性的恐怖,那种事先的畏惧或临事表面上虽急色而实际上却萎缩的一类的状态也就不至于发生。我刚才说性能萎缩大部分是对社会生活适应得不完全的一个表示,我以为这不是徒托空言,而是有相当理由的。我们当然不能忘记那些先天的因素,例如,同性恋的倾向之类;我们也未尝不顾到体格上或结构上的弱点或缺陷,这些,要有的话,是不能不请教外科医师的。但是一个有见识的外科医生自己就承认,他把他的一部分责任尽了以后,心理学家和精神治疗学家应尽的责任正还不少咧。

    我们也有理由可以相信性冲动虽因人而有强弱,但总不会弱到一个完全不能表现的地步,即在最弱的人,遇有良好的机缘,也总可以有几分表现。克拉夫特-埃平承认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虽属极少,却是有的,但他自己并没有提出过亲自观察到的例证来,他所提出的只是两个不完全的例子,一是迪索尔(du Saulle)所研究的,一是哈蒙德的,前者始终能遗精,后者则甚至于偶然还有暂时勃起的能力。这一类例子的性感觉是无疑的极薄弱的,但既有遗精或勃起一类的表示,就不能算作性能完全缺乏的例证了。

    女子方面是否真有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也是一样的可以怀疑。女子中间,性能薄弱的例子,或普通所谓阴冷的例子,特别的多,是不成问题的;有人曾经加以估计,认为几乎多到百分之七十,这种估计究属是用什么方法,我却不知道了。这一类夸大的数字当然是要不得的。汉密尔顿医师在他的研究里,在一百个正常的已婚妇女中间,真正阴冷而始终不曾有过性感觉的例子,他只找到一个;至于只能接受自动恋与同性恋的刺激的例子,虽也有几个,但为数也不多。狄更生的《一千件婚姻的研究》里有很长的一章讨论到这问题,狄氏认为“阴冷”不能看作一个固定的状态,也不能算作一个确切的先天的品性。阴冷的成因真是不一而足,体格、性情、教育、习惯(包括知识缺乏和自动恋的种种习惯在内),以至于丈夫的知识能力不足等等,都有关系。狄氏又认为最一贯的“阴冷”的女子是那些有自动恋习惯的女子;不过,严格说来,自动恋的女子是一点也不阴冷的,只要性刺激对她们的胃口,她们的感觉和反应是再敏捷没有的。

    许多女子之所以被认为“阴冷”,主要的原因并不在她们自己身上,而在男子身上。上文已经再三说过,在男子方面,性冲动的发展是趋向于自动与主动的一途,而好像是不靠什么外力似的;在女子则不然,无论性冲动的潜在能力是如何强大,在潜意识里的地位是如何重要,它的活跃的表现是要靠外力引逗出来的。在我们的社会里,就正常的情形说,这外力就是丈夫的功能与功夫了。妻子的性生活的教育,是丈夫的一种责任;要使妻子有性的要求,要使这种要求成为她的自觉的欲望,只有丈夫做得到[若就中国坊间流行的性爱小说中求一个例,则最好的无过于《肉蒲团》中的主角未央生对他的妻子所用的功夫。]。如果因为知识不足,或成见太深,或过于操切,或不善体贴,做丈夫的不能完成他的自然的任务,做他的妻子的,尽管身心两方面全无缺陷,也可以被认为“阴冷”一流。在近代以前,在很长的一个时代里,一切性知识既在所必禁,既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又何怪乎一大部分的男子不能成为热情的丈夫,而一大部分的女子不免被认为属于“阴冷”一类,有如不波的古井呢?到了最近,我们才渐渐地从这时代里解放出来,也正因为我们去那时代不远,所以“阴冷”的女子至今还是那么多。

    在我们的文明状况之下,女子容易发生貌似阴冷的状态,根据上文的讨论,可见是有许多理由的。我们的社会情形,名为文明,一般男女在性的题目上,却是充满着愚昧无知、浑浑噩噩的状态,又加上一般教育的不得其当,性态度的假仁假义,酸腐不堪,同时,性关系开始的年龄又复展缓到无可再缓,许多女子的不免于阴冷的判断,也就无怪其然了。不过若说绝对的性能缺乏或性感觉缺乏在女子中间是一个普通的现象,那我们必须记得,在女子方面,这问题要比男子方面困难与复杂得多,轻易下什么断语是危险的。还有一层,在女子的性生活里,我们更须辨别一点,就是性欲和性交时的快感往往是两件事。在有的女子,也许有其一而无其二,即使两者俱无,我们也不便断然地说她是一个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汉密尔顿医师的研究里,有一点也许是很有意义的,就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女子(百分之五十五),色情亢进的能力虽薄弱,却自己承认性欲的强烈要在一般女子的水平以上。另有一些女子,虽然嫁过好几次,和好几个男子发生过接触,虽始终表示着阴冷的状态,但到了最后,也许已到中年的后期,性冲动才开始活跃起来。即使性冲动的活跃始终不在性交的时候发生,它也往往可以在别的时候用别的方式表示出来,或成为种种歧变的活动,或假手于其他比较在边缘的发欲带而取得满足;在女子身上,发欲带比男子要多得多,并且接受刺激的能力要大得多,这是以前早就讨论过的。

    总之,要肯定女子有性能缺乏的存在,比在男子身上做同样的肯定要困难得多。假如我们遇到貌似阴冷的特殊的例子,我们只能说,我们还没有能发现这个女子所由表现她的冲动的方式,或目前虽无表现的方式,将来或许有,那就得留待将来再说了。阿德雷是一向笃信性感觉缺乏是女子中间常有的现象的,但当他想提出一个最确切的例证来的时候,要提出一个真正的“冰一般的女子”(femme de glace)或“在心理上纯粹的缺乏性感觉”的女子的时候,他却只能在故纸堆中搜寻出一个,而这个例子是在他自己出世以前已经作古了一百多年,并且除了文学的记载外更无丝毫医学记录以资对证的一个,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华伦夫人(Madame de Warens)。并且他所依据的只是卢梭在《忏悔录》里的一段笔墨,而我们知道卢梭只不过是一个善于设词的文学家,其记述未必可靠,同时,即以情人的地位来观察,卢梭的才具也颇有问题,即卢梭根本不是一个富有性经验的情人;更不同的是阿氏根本没有看到华伦先生自己对于他的夫人的一些记载,他说她是有歇斯底里的神经病态的。而自性心理学发达以后,我们知道这种病态是容易引起性冲动的种种诡谲的变相的表现的,如果一个例子没有精细的医学记录,这些微妙的变化便根本无从究诘。总之,这一类的例子是很难置信的,我们必须寻根究底以后,方才可以接受。我根本怀疑“冰一般的女子”的存在,不但当代没有,怕从来就不曾有过。

    上文讨论的是性能不足的一端,下文对性感过敏的又一端也要约略说一说。在目前文明状况之下,男女性感过敏的存在,比性能不足更要普通一些,而其大部分的原因也就由于文明的生活情境。这种情境一面增加性的刺激,而一面对于性的冲动,却又多方阻挠,不让它有适当的表现。在寻常求爱的过程里,少许的性感过敏原是有它的地位的;在动物中间,性感过敏的表现是一种极度的兴奋和躁动,其在人类,此种兴奋在表面上往往取一个比较静止的方式,而成为对于对方才貌的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在绝欲或久旷的状态之下,性感过敏也时常可以发生,普通和性生活不很相干或很不相干的事物到此也可以成为性的刺激。但若性感过敏到一个程度,以致随时可以发生反应或反应的倾向,那就成为一种变态,而是和神经病态多少有些关联了。

    但性感过敏和性能强大并不是一回事。性能异常强大的人,或贝内迪克特(Benedikt)所称的“性的运动家”,或“性的健将”,在性感上是并不过敏的;力量的表现需要事前的宁静,而在性感过敏的人是享受不到宁静的。性感过敏的人若有性能强大的表现,那只是一个形似,虽往往足以使本人自信为性的健将一流,但明眼人自能辨识;性的过敏是孱弱的表示,不是强健的表示。

    变态的性的过敏可以在春机发陈前表现,也可以在老年的时候发生。在上文所已讨论的各种歧变里,它或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成分;必须一方面有接受不寻常的性刺激的力量,一方面又有相当敏感的程度,一种歧变的方式才有成立的可能。上文说过,在性感过敏的状态之下,任何和异性对象有关的事物,甚至于和性的事物至多只有一些形似或比类关系的事物也可以引起性的联想和激发性的情感。身体的任何部分,并不是穿着在身上的衣服,任何比较特殊的姿态,也许和性的题目全不相干的姿态,动物的媾和,以至于昆虫的交尾[《西厢记》中“怨黄莺儿作对,恨粉蝶儿成双”二语,最足以代表这种心理。],寻常至多不过是一些浮动的象征,过眼便尔忘却的——到此不但都成为象征,并且都具体化而变为可以留恋的刺激了。在这种广泛的性感过敏的状态里,一个人对于刺激是无所谓选择的,几乎一切都是刺激,而一切刺激都有提示或暗示的力量。有了这广泛的过敏状态做基础,做土壤,各种特殊的物恋现象就可以分别地生根茁长[近人郭沫若说《西厢记》的主角张生有足恋(郭氏称为拜足狂)的表示,我们读霭氏这一段议论,可知在当时张生所处的情境里,这种性感过敏的表示真是大有可能。《西厢记》一书不无性心理学的价值,亦从此可见。但张生未必是一个经常患有足恋的人。];物恋现象的发生虽大率不由此路,但这也未始不是路径之一。我们在这里更不妨提一笔,性感过敏也可以有变相的表现,或假扮得让一般人看不出来,甚至于连本人都不感到的表现。上文说过的性的寒酸,或性的假仁假义,就是此种扮相的性感过敏。对于性事物的畸形的恐怖或憎恶,和畸形的爱好,一样的是建筑在过敏状态之上。[意大利社会思想家帕雷托(Vilfredo Pareto)发挥行为动因之说(theory of residues),说甲乙两人的言辞举措虽有不同,甚或完全相反,而其言行的动因也许是同样的一个。例如一个淫荡的人,开口闭口,总说些秽亵的话,而一个持禁欲主义的道学家则不遗余力地反对一切性的言动,认为凡属性的言动总是龌龊的或有罪孽的,甚至于专找这种言动来做他的抨击的对象——这两个人的动因只是一个,性的饥饿!这和霭氏的议论正可以彼此发明。根据性感过敏的理论,可知从事于“淫业”的人,和从事于“戒淫事业”的人,可能是一丘之貉;而后一种人的过敏的嫌疑更是来得大,因为经济的理由不能假托,而道德的理由可以假托。]

    变态的性感过敏往往和神经病态有连带关系,但不一定是癫狂的表示;过敏的状态是可以约束的,可以掩饰的,即多少是可以受意志的控制的。但在极端的例子里,冲动的力量和筋肉活动的力量,也可以大到一个不能控制的程度。在这种情形之下,就可以成为一种病态,在男子叫“嬲狂”或“求雌癖”(Satyriasis),在女子叫“花旋风”或“慕男狂”(Nymphomania)。[“嬲狂”一词是译者造作的,“花旋风”一词则不无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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