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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小翠智多权作婢 老朱恶满媚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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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胡庆魁的两眼比常人精明,又见惯了成章甫的身材形态,已看出那飞奔的便是成章甫。成章甫也已知道背后有人追赶,在城头上停步等候的样子。刘恪直到近前,方看出是自己的表叔,忙上前问道:“表叔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更夫是表叔杀死的么?”

    成章甫只急得跺脚道:“你还问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跑到这里来干甚么呢?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谁杀死了更夫吗?”

    刘恪道:“我因见表叔出来了,在饭店里睡不着,打算偷到城里来探看一番。不料过栅门的时候,有个更夫出来将我揪扭,我只得将他捆住;又问了朱家的地址,想性去朱家探一个虚实。因不知县衙在那条街上,回头再问那更夫时,已不知有谁把更夫杀死了;连捆绑更夫的丝带也被人解去了。我觉得奇怪,上屋来寻觅杀更夫的人。就只见表叔的影儿向这里飞跑,以为必是杀更夫的人;谁知就是表叔。”

    成章甫道:“坏了!坏了!县城里无端杀死一个更夫,明日势必闹得满城皆知,县官必勒令捕快捉拿凶手;凡是外路初来形迹可疑之人,都得受办公人的盘诘。然也幸亏这更夫被人杀了,不然他说出你问朱宗琪的话来,朱宗琪的耳目众多,那么我们这一趟,简直是白跑了。你那胡师傅呢?他见你出来,也不阻挡吗?”

    刘恪道:“胡师傅自你老人家走后,他就说身体乏了,纳头便睡。我轻轻的出来,还听得他在床上打呼。”

    成章甫怀疑似的神气说道:“你胡师傅是有极大本领的人,我从来没见他说身体疲乏过,并且他睡觉没有声息;他是修道的人,如何睡了打呼呢?他有意开你的玩笑,跟在你背后来了;你不知道也罢哪!”

    说时,朝刘恪身后望了几眼。忽伸手一指,笑道:“你瞧,你胡师傅不是蹲在这里吗?”

    刘恪经成章甫这一指,就好像拨开了一重云雾,分明看见胡庆魁就蹲在身边。胡庆魁见隐身术被成章甫破了,也就笑着立起身来,说道:“小孩子太冒失,下次不可再如此卤莽。天时已不早了,快回去,还可睡一觉;若更迟一会,何玉山起来不见了我们,又要慌急得闹出事来。”

    三人于是翻身下墙,不停留的奔回饭店。胡庆魁问成章甫道:“你刚才在城里干甚么?小翠子怎样了呢?”

    成章甫道:“这回的事,实在很委屈了这小妮子;真难得他肯如此出力。不过,他若将来不是曾家的人,我固然不好这么驱使他,他也绝不肯这么受驱使。我刚才就是去找他。他对我说,他到桃源来的时候,在常德府无意中遇着一个他父亲往日的老同行,姓李名春林;也是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到常德府卖解。大女儿名大招,年十五岁;二女儿名二招,年十三岁。姿色虽都平常,然因李春林是一个武教师出身,大招二招都得了些真实本领;在江湖上卖解,遇了内行,就很瞧得起他们。

    “李春林是湖北人,武温泰卖解的时候,两下交情甚厚;每每在一条道路上行走,不分彼此;小翠子与大招也非常要好。这回见了面,李春林很诧异的问小翠子,何以独自到此。好一个小翠子,生得聪明有主意!他知道李春林和他自己父亲的交情甚厚,又是湖北有名的拳师,若能得李春林出力帮助,必能收很大的益处;立刻定了一个主意。自己揉红了一只眼睛,说道:‘难得在此地遇着李家叔叔,我正要求叔叔帮忙替我父亲报仇。’李春林听了更吃惊问道:‘你父亲怎样了?仇人姓甚么,叫甚么名字?住在甚么地方?是怎样一回事?’

    “小翠子道:‘不但我父亲一人为这仇人所害,我全家都被这仇人害得妻离子散,四分五裂了。仇人就在离此地不远,只是暂时还不敢将姓名住址奉告;因为这仇人有钱有势,耳目众多,倘或稍漏风声,给他知道了,不仅我的大仇难报,甚至我的性命也难保。是怎样一回事,我此时也不敢向叔叔说。总之,叔叔是个素来在江湖行侠仗义的人,眼见我孤苦零丁的一个人到此地来,为的就是要替我父亲及全家的人报仇,千万求叔叔看在当日与家父的交情分上,尽力帮助我一场,我一家生死都感激叔叔的大德。’

    “李春林为人本来极重义气,他听了小翠子这番话,以为是武温泰被人害死了,武家一家人被人拆散了。想起当日与武温泰交好,同行卖解的情形,又看着小翠子独自一个弱女,尚能努力为父报仇,不由得为之酸心落泪。

    “当下李春林略不踌躇的说道:‘好姑娘,有志气!这样小小的年纪,居然独自一个人要替父报仇,可算得是一个孝女。我生平所最敬服的,就是能节孝之人。休说你父亲当日和我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只这几年来,他因改行做了水贩生意,我又到处飘流,极不得意;虽是多年老友,也不能随我的心愿,得个聚会之所,彼此谈一谈心;谁想到他已不吃这碗把势饭了,也还有人害他。好姑娘,你放心!我非不讲义气的人,决定帮助你报仇便了。不过,你不把仇人的姓名住址说给我听,我又怎生好下手帮你呢?’

    “小翠子说道:‘不是不把那厮的姓名住址说给叔叔听,是因下手的时候还早,到时自然得向叔叔说明白。’李春林道:‘古人说的,“父仇不共戴天”!报父仇越快越好,怎么说时候还早,要到甚么时候才可下手去报呢?’小翠子说道:‘仇人不在常德,此刻住在桃源县城。于今虽承叔叔的盛意,肯替我帮忙,只是我父亲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是为帮助报仇,约了在桃源县相会,到齐了再商议下手的办法。’

    “李春林又问小翠子父亲要好的朋友,是不是某人某人?说的都是老在江湖餬口的人物,和武温泰有交情的。小翠子摇头说:‘不是。’但也没有说出你我几个人的姓名;李春林也不追问。我到山东催小翠子动身去桃源的时候,知道做事非钱不行,将身边余下的银子,取了一百两给他使用。他初看了好笑,说:‘要这东西有甚么用处,带在身边倒累赘死了。’我说:‘出门的人,说不得银钱累赘。路上盘缠虽说有限,然也缺少不得;有时要想不相干的人替我出力,就更非有这东西不行了。’

    “他听了我这么说,才勉强将一百银子收了;谁知此时便得了这一百银子的大力。因李春林带着一家的人,连自己五口身边,毫无积蓄,在常德卖解,仅敷日食,困苦异常。他虽有心帮助小翠子,若小翠子没有这银子,从常德去桃源的盘缠,就费周折;有了这银子便容易了。当下就把一百银子全数交给李春林,作为到桃源等候我们前去的费用。李春林虽也是江湖上有义气的人物,但是艰难日月过久了,忽然见了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怎能不开心呢?立时就收拾行头,与小翠子一同到桃源县。小翠子与大招久别重逢,得一同行走,也不寂寞。到桃源县就住在县衙斜对门王鸿发客栈里。

    “那客栈是一个老板娘开的,老板已死去多年了。老板娘年纪虽有五十多岁,为人刁钻古怪,奸巧非常,表面是开一家客栈,实在就是一个人贩子;带马拉皮条的事不用说,便是要纳妾买丫头的,去找那王老板娘,无不可咄嗟立办。因此有许多人称他为王媒婆。小翠子并不知道王鸿发是这么一个客栈,为图靠近朱家,所以投到那栈里住着。及在栈里住了两日,无意中看出老板娘的行径了。

    “也亏了这妮子有计算!他既知道王老板娘欢喜出入官宦之家,朱家是桃源赫赫有名的大绅官,又近在咫尺,必是时常到朱家去的,故意借事和王老板娘亲近。任凭王老板娘如何刁钻古怪,也想不到小翠子有甚么用意;看小翠子年纪轻,生得标致,又是和卖解的人在一块,以为要引诱是很容易的,背着人问小翠子的身世。小翠子说:‘父母俱亡,没有兄弟叔伯,无可奈何,只得跟随父亲的朋友李春林过活。如果有中意的官宦人家,情愿去当婢女,免得流落在江湖上,没有下梢。’

    “王老板娘见小翠子亲口说出这种话来,更是欣喜得甚么似的。连忙问:‘要怎样的人家才中意?”

    桃源县像朱宗琪这样的绅宦人家,本来极少,小翠子说出要如何如何的才中意,原是暗指着朱家说的。王老板娘听了,不住的点头,笑道:‘你说的这样人家,倒有一处。照你所说的,有过之无不及。在你是一定可以中意的,不过不知道那边怎样。我是一个素来心软的人,不能眼望着人家孤苦无依,不替人家出力帮助。你于今落在我客栈里,我一见你的面,就觉着你是一个怪可怜的女孩儿,我且替你去那边探听探听;若那边见了你也中意,你简直落到享福窝里去了。’

    “小翠子做出极高兴、极感激的样子,说道:‘像老妈妈这般热心快肠的人,真是世间少有。我就托老妈妈的福,能到人家去当婢女,也要抽些闲到这里来看老妈妈;最好是离这里不远的人家,我好时常到这里来。’王老板娘益发欢喜,立时到朱家去了。只不知他在朱家如何说法,不一会就满脸笑的回来,对小翠子说道:‘李春林既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又曾跟随着他过活,你此刻要离开去人家当婢女,他不能阻挡你么?’小翠子笑道:‘他不但不阻挡我,并且早就望我得一个安身之所,免得终年跟着他风尘劳碌。’王老板娘喜道:‘既是如此,我就带你去,送给人家看看。’小翠子便随着王老板娘走去。果如了小翠子的心愿,正是到了朱家。

    “朱宗琪这个恶贼,年纪虽比我还大,然家中老少姨太太,共有七八个;近年讨进门的,年才十八、九岁。他犹以为不足,时常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大儿子朱益甫,花钱买了一名秀才,行为比朱宗琪更无忌惮。朱宗琪一见小翠子,即喜得眉飞色舞,要留在自己身边。朱益甫当下走出来说道:‘少奶奶多久就要选一个干净伶俐的丫头,我对王媒婆已说过好几次了,今日是特地选了这丫头来送给少奶奶的,下次有好的再送给爹爹罢。’

    “朱宗琪生气骂道:‘胡说!王媒婆刚才到这里来问我,我就教他送进来给我看看。既是你老婆选的丫头,为甚么送到我这里来?你这不孝的畜生,连一个干净些儿的丫头在我身边,你看了都眼睛发红。’朱益甫当面不敢再说甚么,转过身去,口里就唧唧咕咕的说道:‘没见过这样的老糊涂,越老越骚得不成话!有一日死在这上面,那时看我的眼睛发红也不发红?’朱宗琪分明听见,但是朱益甫平时骄纵惯了,无可奈何,只好假作没听得。当时便要将小翠子留住不放。

    “小翠子对王老板娘道:‘李春林等人在客栈里,不见我回去,必不放心;因为老妈妈带我到这里来的缘因;我还不曾对他说明白。’王老板娘道:‘有甚么话可对我说,我回去对他说便了。这里朱老太爷看上了你,就要留你在这里,是再好没有的事,不要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小翠子笑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我到他家来当婢女,不曾得他家一个身价,难道进门就不许出去吗?’王老板娘恐怕事情弄僵,忙改口说:‘不是不许出去。’

    “小翠子见朱家已有了进身之路,即回到王鸿发栈,悄悄的对李春林说道:‘我父亲的仇人已经见着了。我于今须到仇人家去卧底,我父亲的朋友已与我约好了,不久就得前来。叔叔住在此间,不便与他们会面;并且在此久住不动,易使公门中人生疑;最好于我到仇家去后,便移到城外小饭店中暂住些时。只等约好了的那几个朋友一到,我即设法送信给叔叔。’李春林道:‘你去后我方移动,所移之处,你如何得知道呢?不如借送我们出城为由,一同到城外将住处弄妥了,你再回头到这里来,免得临时大家会不着面。’

    “小翠子也觉得这话有理,遂对王老板娘说道:‘我李家叔叔见我得了一个好安身之所,异常欣喜。于今他们要往四乡卖艺去,我平日受了他们多少的恩典,打算送他们出了城就回来。’王老板娘恐怕小翠子一去不来,却又不好说不许前去的话,只是现出踌躇的样子说道:‘朱老太爷等着你去,你何必送他们去城外呢?如果你定要去,我就陪你同去如何?’小翠子大笑道:‘你怕我就此去了不回来吗?我若不愿意到朱家当婢女,又何苦给你送到朱家去看呢?如果我不情愿去朱家,尽可一口回绝你,何必口里答应你,暗地又跟人逃跑?世上那有这种情理!’

    “王老板娘一想,这话不错,才不说甚么,让小翠子送李春林等人出城。在离城二三里地面,找着一家小饭店住了。小翠子回到王鸿发,王老板娘那肯耽误,立时送到朱家,大约得的酬劳银子不少。小翠子也明知这种做媒婆的人,必拿着他的身体,瞒天过海的卖钱;但是他只求得以进身,媒婆得钱与否,也不放在心上。那恶贼本是酒色之徒,一见小翠子就忍不住馋涎欲滴,露出种种轻薄样子。小翠子心里正有些着急;让那恶贼纠缠罢,清白之身,实在忍耐不下;不让他纠缠罢,又恐怕小不忍则乱大谋!

    “幸亏恶贼去年在常德堂子里,讨了一个姑娘,做第八个姨太太;那姑娘是有名的雌老虎,见小翠子生得这般标致,恶贼简直是苍蝇见了血的样子,不由得醋心大发,抓住恶贼大哭大闹起来。恶贼平日极宠爱八姨太,丝毫不敢违反他的意思;忽见他无端大哭大闹,料知必是为小翠子的事;只得再三劝慰,卒至将小翠子拨到恶贼的大老婆房里,不许恶贼亲近,雌老虎方收了雌威不哭闹了。恶贼与大老婆不睦,终年不踏进大老婆的房,不和大老婆谈话。小翠子在他房中,倒落得一个身心清净。

    “我刚才进城去,就是到朱家会小翠子,问他别后布置的情形。喜得朱家上下人等,都已深入睡乡,小翠子正独自在床上打坐。我一响暗号,他便偷着出来了,将到桃源后的种种情形说给我听。我说:‘李春林虽会武艺,只是有甚么事可所用得着他们呢?’小翠子说:‘我在常德遇见他们的时候,只觉得他是江湖上一个有义气的朋友,加以武艺高强,必有可以用得着他们之处;就是用他们不着,也不过害他们多跑了些路程。他们原是随处卖艺的人,来去不碍人的眼。’

    “问小翠子:‘到朱家这几日中,看朱宗琪还是每日外出呢,还是终日在家中,不大出外呢?’小翠子说:‘朱宗琪并不轻易出门,必待有紧要的事,才乘轿出门。随行的有四个人;表面是跟随,实在是化重金从外府外县访来于勇士。朱宗琪也自知仇怨太多,防人报复。这四人的武艺虽不知道怎样,然既有这四人在他跟前,动手时便得留意。现在桃源县的知县姓罗,凑巧明日在县衙里做五十岁的大寿,本城略有体面的绅商,莫不亲去县衙拜寿。

    “‘今夜暖寿,朱宗琪也去了。回家时很高兴的对他几个小老婆说:“罗知县待我格外优渥,亲自陪我在签押房里坐谈;本城众绅商,多有见不着罗知县的面。”

    明日是正寿期,朱宗琪想必还得去县衙拜寿。我问小翠子:“曾否打听罗知县的官声?”

    小翠子说:“虽不曾打听他的官声怎样,但是像朱宗琪这种恶绅,罗知县倒待他格外优渥,可知罗知县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胡庆魁接口说道:“小翠子这话一点也不错,我也因此可以断定罗知县是一个贪官;做官的人在任上做寿,多是借着捞钱的。朱宗琪是桃源县头等富绅,又会巴结官府,大概朱宗琪的寿礼送得格外丰富,所以罗知县待他也格外的优渥;若不为寿礼送得独多,就是和朱宗琪要好,官绅狼狈为奸。与朱宗琪要好的,小翠子都可以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贪图朱宗琪寿礼独多的,也可以断定不是个好东西————二者必居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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