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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水金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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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魔国的君臣之中,除雄才大略,道行和武功卓然超群的通天教主外,所有下属:包括野仙、煞神、散人、狂客和力士等人物,无一不是出类拔萃,正邪混杂的角色。邪派若以千手老怪、狮首力士、郝遭子和桂引子等作为代表,那就是为列国的仙佛神圣所畏惧、厌恶、唾骂和斥责的对象,见之者都会感到摇头皱眉,若不退避三舍,必将让路而行,避免与之周旋,以防招祸上身,遭遇麻烦。当然另有一批正派人物,其中也不乏至高无上阶级的佼佼者,其道行不仅能与列国的高手并驾齐驱,而且武功也已远越群伦,使仙佛神圣衷心佩服,而自叹不如,于是产生了既敬爱、又妒忌的心理。他们——正派人物是指玉仙(即玉面神猴)、小老先生、大夫子和水金书生。

    通天教主何德何能,竟然可以罗致那些正邪人物,入其彀中?其原因不外乎宇宙列国主政者的文教失宣,政事腐败,人材外流。大夫子曾在“仙籍考试”中十战十败,心灰之余,老羞成怒,于是被迫而投入魔国,誓与仙佛神圣为敌,终于屡胜上界天兵,威震宇宙。他的战功是独力击退佛国二十诸佛菩萨,和仙国二十上仙的联手偷袭,三次打败了天国的元帅和三十三个重天的总督,接着又击垮百万天军,保卫了魔国疆土的安全(参阅“反封神榜”故事)。小老先生是上一代的古仙,以在野之身为魔国效力,又以国师名义进攻佛国本土,战胜了列国的许多古仙、古佛、古神和古圣,其道行之高,武功之强,机智谋略之多,行军布阵之妙,谁也不能望其项背,除了玉仙之外。

    玉仙是在混沌初开时代出生,又是仙佛神圣的混合体,也可说是仙佛神圣中的仙佛神圣。他在天廷会议中为魔国争取到许多利益,即使玉皇大帝也对他敬畏,不敢得罪他。天国有鉴于人材外流,使优秀份子为魔国效力,造成列国的损害,于是开始变革政事,运用了“美人计”,招玉仙为天国的赘婿(参阅“仙妖斗法”故事),才能弭止宇宙间更大的祸害。这种政治手段,虽是亡羊补牢,对宇宙列国多少有利,但可惜在要紧关头,玉仙还是暗护魔国的主帅和主将,可见通天教主笼络人心的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至于水金书生,也是个特殊的杰出人物。当初,他游戏人间,在地国偶犯小过,即被太上老君逐出仙界遂入魔国,那时他只不过是个一般性的客卿而已。后来,他在魔国的狂欢大会里,碍中了每逢千年举行一次的摇彩巨额头奖,以黄金十亿镒之数(每镒二十四两),捐给政府、民间百姓以及在场的贫友,作为慈善事业之用。不仅如此,他又拒收十位美丽的瑶池仙女,她们都是被通天教主从瑶池强掳而来,作为这次摇彩的头奖奖品之一(参阅“天廷会议”故事),即把她们放归瑶池,贯彻了他的主张——美人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是祸根。

    因此,水金书生在魔国初露头角,声誉骤增。

    又后来,通天教主野心勃勃,攻打佛国。水金书生由小老先生和大夫子共同推荐,充任进袭须弥山的主帅。在战斗中,他单身独斗十八罗汉,获得胜利,又力战燃灯古佛和东南西北上下六方的十一佛与十二菩萨。接着,他从接引和准提二位古佛的手中劫去了佛国雷音寺的大雄宝殿。这时宇宙列国包括魔国在内,才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水金书生确有真才实学,不同凡响,同时也佩服小老先生与大夫子的眼光独到,能在群雄并列之中,起用水金书生作为主帅。

    由于他及时牵制了敌方诸佛和诸菩萨的联合力量,遂使通天教主攻占了须弥山(参阅“反封神榜”故事)。

    现在不谈水金书生赫赫武功的事,我们先要在本书只讲他最初寄寓魔国时,与芸儿姑娘的恋爱过程……

    在魔国最高贵的会客之处——清雅仙苑,傻大姐姜珍安排了茶宴,介绍小妹芸儿与水金书生相识,实行她在狂欢大会所作出的诺言(见“群魔乱舞”故事)。

    “水金书生,这位是舍妹芸儿。你不要小觑,她是国子监的女博士呀!”傻大姐开门见山地介绍道。

    “哦!芸儿姑娘,本书生这厢有礼!”水金书生一边说话,同时作了一揖,一边偷看芸儿,只见她秀发犹如乌云,皓齿明眸,身材适中,不瘦不肥,虽无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的容貌,倒也可称为上等姿色,尤其是服装朴素清洁,裁剪修短咸宜,在妖魔国中,有此佳人实为难得。

    “水金书生请勿客气!”芸儿连忙还礼。

    见礼既毕,水金书生随便找些天上地下的资料,与她们毫无拘束地倾谈。

    傻大姊当然从中凑趣。

    芸儿说话不多,但有问必答,语气温和,发音清晰,谈吐之间,面带笑容,态度稳重大方,偶有讨论也不过寥寥数语,而她已表达了非常中肯的意见,这使他对她赞赏不已,内心尤为钦慕。

    他们虽是第一次会见,但由于水金书生与傻大姊都是风趣人物,而芸儿也是精通文翰,号称不栉秀才,所以大家有说有笑,学术气氛甚为浓厚,场面并不冷落。

    时间稍久,谈兴渐尽,水金书生起身向傻大姊告辞,送别芸儿,并另订后会之期。

    当时,芸儿对水金书生的印象如何,无从探悉,但在她的日记里却写着:

    “在这次秋天的茶宴中,姊姊介绍我认识了一个读书人。他儒士打扮,手持玉扇,依照人间目光判断,年龄约三十岁左右,好一个神采焕发、风度高雅、文质并茂、英气逼人的美男子。

    他的态度彬彬有礼,吐谈文静,礼节非常周到,既诚恳,又热忱,予我以深刻的印象和不可言喻的好感,因此,在谈话过程中,我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

    一个像我这样初次在社交界出现的少女,忽然面对着陌生的男子,不免自感羞怯,情窦虽开,却谈不到交际经验,我怎能经得起像他那样的对我周旋?在内心深处,我涌起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我以前从未所有。我重视它,因它使我十分受用。他是那么的大胆,好像敢作敢为,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爱慕,竟敢在言语上直接表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玩弄爱情?可是,我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似乎巳给他捧了过去。

    茶宴前,姊姊告诉我:他,学识渊博,武功奇特,道行也臻上乘,且性情温和,思想纯正。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我一见他,心里就喜悦,不料与他交谈之后,我不自主地对他有了恋情,认为姊姊的话不错。

    茶宴后,他送我回到国子监。其实,在那时,我不愿意离开他,希望有更长的时间与他接近。可是,彼此还是初次相见,我当然不好意思显示那样的表情,尤其是另有第三者——姊姊在场……”

    这次之后,水金书生常约芸儿相见。

    他们无拘无束在外畅游,茶宴酒叙,谈谈说说,芸儿非常开心。

    书生对她处处关怀,体贴入微,情意浓密。午夜,书生雇了乾坤车,亲送芸儿回到国子监。

    在车中,他们并肩同坐。他握住了她那双纤纤玉手,紧紧不放。芸儿感觉到:他的手柔软而有劲力,假如他不用劲,那么,他好像是男人生成了女人的手。

    芸儿在她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啊呀!我第一次给我心爱的人儿紧握双手,使我多么难为情,但又多么兴奋。他究竟还是不够大胆,不敢吻我。那时,如果他敢,我是不会反抗的……”

    小姑居处,缺乏爱的对象,内心空虚,但一旦有了心上人,少女的爱情是强烈的。

    水金书生每次去约芸儿出外,她总是欣然允诺。

    芸儿的日记常被国子监监丞一散人晶莹子偷阅。

    监丞知道芸儿和一个读书人在谈恋爱,但不知道她的对象乃是水金书生。

    当时魔国的衙门业已发觉水金书生是人族出身天国长大。他们怀疑水金书生为何抛弃仙籍,久居魔国?为何不爱巨额黄金,又不贪瑶池十位仙女的美色?(参阅“群魔乱舞”故事)他的动机何在?

    所以,水金书生在魔国的行动,已被当局暗中监视。

    可是他们观察了多时,发觉水金书生在本国既无恶行劣迹,又无越轨举动,所以,对他的戒备逐渐弛懈。只要他不做危害魔国的事情,他要在此居住,当局不但不加干涉,而且极表欢迎,因为像水金书生那样的人材,却不在天国服务,至少对天国是损失的。换言之,对天国损失,就是对魔国有利。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那书生以前曾在地国人间开了色戒,已被仙祖革除仙籍。

    芸儿的日记这样写:

    “第二次他来约我相见,想不到他邀我去跳‘仙乐舞’。我说:我不会,但经不住他再三劝导,同时他说他肯教我如何跳法,终于我和他试跳了。其实我对于此遭一窍不通,但为了顺从他的意思,只得奉陪。

    在舞池里,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的步伐,婆娑起舞。坦白地讲,我不是在跳舞,简直是像走路。

    他抱紧了我的腰部,跳了一会,忽然,他把面部贴住我的脸儿。这种不寻常的举动使我吃了一惊,心里跳个不停,情绪开始紧张。由于如此,我顾到了上,却顾不到下,我的步法乱了,脚尖重重地踩在他的脚背上,使他身子倾斜一下,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在舞池里。我连忙道歉。

    我的手给他握过,我的腰给他抱过,我的脸儿给他贴过,他的脚给我踩过,而他,从我的眼光中看来,又是那么温文可爱,我怎么舍得离开他呢?我心里已经选定了他是我的爱人……”

    从此之后,芸儿瞒着家人,常与水金书生在外叙首。有时,书生到国子监的门外去等侯芸儿;有时他用千里传音之术请她出来相会。总而言之,她和他之间的感情已是与日俱增。

    芸儿怕羞,也许是为了处女的尊严,不敢主动去约书生,但每逢他来约她,她连一次也舍不得拒绝。

    在那时,妖魔国正在计划如何进攻佛国,这使芸儿所处的周围环境逐渐变化,且到处笼罩着无形的恶势力。因此,芸儿和书生被迫在不公开的场合里见面。

    国家要发动战争是一回事,但人民要谈情说爱却是另一回事,爱情似乎要比战争更伟大、更重要。

    许多人都想做英雄,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许多人不想做英雄,也没有宏图伟略,只想过着平凡的太平生活。芸儿和水金书生就是那样的人。

    芸儿在日记里这样写:“记得有一次晚间,我和他在魔山的密林深处闲步,曲径通幽,悠然自得,手携手,肩并肩,情话绵绵,乐也何如。在黑暗浓荫中,我忽然发觉四周人影憧憧,成双搭对,使我产生了警惕心。不久,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影都是情侣,于是我就放心了。

    当然我和他也是许多单位中的一份子。那些情侣不是拥抱,便是接吻。

    可是他,也许是在恋爱的初期,却不来吻我。他这种过份老成持重的态度,似乎是看淡爱情,在当时,使我很失望……”

    在芸儿的另一段日记中,她写着:

    “另有一次,我和他晚间出游,忽然,天公不作美,大雨滂沱,我们就雇乾坤车代步。

    那时,车上悬挂着蓬帐遮雨。我俩坐在车中,从车外看,谁也看不到车内的人是谁,但车内的人却能从蓬帐的空隙中向外窥望。当然,由于雨色迷濛,又在晚间,一切外景与内情完全隔绝。在这种寡男孤女的场合里,他,忽然叫了我一声‘亲爱的!’接着,我的嘴巴,已被他那火热的嘴唇和柔软的舌尖所封锁。他来吻我了!

    初吻开始,他热情地抱紧了我,口对着口,舌尖对着舌尖,互相纠缠,久久不停,使我呼吸匆促,几乎透不出气来。不过,我受宠若惊,很感兴奋,甜蜜的感受陶醉了我的心。那时,我享受初爱的深吻,这是我以前所时常期望和等待的,现在我的愿望终于成为事实。他吻着我,时间吻得很久,吻得疲了,双方唇松舌弛。我是多么的愿意,感到多么的甜美;我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热烘烘地,非常舒适,心里觉得晕陶陶。

    这时,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在他的怀抱里渡过一辈子。

    我们吻着,吻着,吻着,吻了又吻,初恋的滋味是一生忘不了的,但此刻,我感到无情的时间好像过得比已往的日子更快,不知不觉地乾坤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忽然停止前进。我们悚然一惊,只得无可奈何地分口放手,双方怀着怏怏的心情落车……”

    从此之后,他们有了默契,每逢雨天,水金书生就溜到国子监对面的隐蔽之处,等候芸儿出来,因为“下雨”才是天赐良机,掩护他们聚首。在弥漫的恶势力之下,他们绝无可靠的环境能供彼此聚首,所以,在乾坤车上的幽会,确是惟一的妥善办法,而且雨天雇车代步,名正盲顺,决不会引起第三者的怀疑。

    芸儿的日记中另有一段这样叙述:

    “雨天,我们照例雇用乾坤车,但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不兔感到彷徨。同一的目的地又不便屡次光临,假如时时枉顾,必将令人起疑,产生是非,这便如何是好?

    他很有‘巧思’,真所谓头脑灵活。他吩咐车夫从东山驾到西山,路程很长。到了西山,峰回路转,我们假装目的地到了,于是落车,步入小径,却又另雇一辆乾坤车,再从西山沿着原路驾返东山。

    这样做法,我们不是发疯了吗?

    不是发疯,因我们坐在车内,与外界隔绝,便可接吻作乐。可怜的车夫们虽有蓑衣护身,但为了一两银子的收入,这个替我们从东驾车到西,那个又从西驾车到东,浑身给雨点打得湿透,好像雨淋田鸡,和我们对比一下,真有云泥之别,同时也使我在欢乐中产生了一种哀怜的心情,惟有多付车资给他们,聊表一点小意思。

    他对于我,往往是得寸进尺,一步逼紧一步。

    他在车内吻我时,情不自禁,拉着我的手,把它伸进他的衣衫内,要我去摸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会在他的主意之下,变成如此驯服,以致他叫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了,毫无反抗?可能是我在那时惊喜过度,心乱如麻,不禁失却主意,也可能是我太爱他,给他迷惑了。不料,他真是无法无天,竟然又敢使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居心何在?可是,在那时我已经浑身乏力,闭着眼睛,好像要想睡觉,但仔细一想,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就用口轻咬他的手指,使他的脑子清醒,端正行为。

    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在雨里奔驰,希望快些到达目的地。那时,他又不老实了,竟然趁火打劫,准备来侵犯我,妄想揩油。犯过色戒的男子最为风流,也最下流,一点也不错。

    我当然严加拒绝,轻声斥责,若我不这样做,怎么行?他简直想要染指我的胸部,真是胆大妄为!可是,一想到我迟早会嫁给他,我现在是否可以勉强顺从他这样做呢?同时又想:我始终是属于他的,他既爱此,就让他爱吧!不过他的胆量忽然小起来,不敢坚持要做了。

    事实上,在乾坤车里,我们寻乐作乐的程度也只能到此为止,但那时,假如我们能换得另外一种较好的环境,我可能会让他做出更进一步的事情……”

    一个女子在恋爱时期,只想到眼前的美妙,不会想到以后的恶劣,更不会想到对方是否真心爱她。

    芸儿与水金书生恋爱,是从感情冲动所造成的爱,还是双方确因情投意合,信念相同而发生真爱?到目前为止,谁也无法判断,更不敢遽下评语。不过,若从表面的角度观察,芸儿爱水金书生是牺牲的。

    为什么说她是牺牲的呢?

    水金书生前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手尾未清,这事芸儿也知道的。但她宁愿牺牲,依然爱他。

    爱是需要牺牲,但这牺牲是双方的,还是片面的,那是要芸儿自己详细体验。家人从旁进言,只能作为她的参考,国子监的监丞晶莹子也不便妄加干预,也无权查问,因恋爱是芸儿的自由,神圣不可侵犯。

    假如那监丞知道芸儿恋爱的对象是水金书生,事情就不同了。

    国子监是魔国文教机构,化育品德,培养人材,而女博士芸儿为人师表,却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又已犯过色戒的男子恋爱,那不但是荒谬绝伦的笑话,而且触犯妖法魔律。一旦事情暴露,水金书生必须接受惩治,芸儿也将遭遇整肃。芸儿在国子监教学,成绩卓然。她培养出许多人材,因此被评为优秀“女博士”,得到国子监祭酒直接的嘉奖,而监丞晶莹子也间接地分享光彩,因为博士是监丞的下属。

    晶莹子查明了芸儿没有政治问题,以后也不再偷阅芸儿的日记。说得难听,叫做偷阅,实际是暗中检查。在魔国,不论是妖魔精怪,或散人野仙,个个都要受到直接或间接的明查暗察。

    傻大姐不顾此中利害,肯把自己的胞妹芸儿介绍给水金书生,就因为她有些傻性,否则别人怎会叫她傻大姐呢?

    从此之后,芸儿与水金书生的感情成熟,恋爱基础也已巩固,但问题在于他们如何计划共同生活。

    芸儿对书生越来越信任,这是她通过多次的口头探试,或以书信的形式而获得证实。为了要实现共同生活,博得女方家长的同情实属必要。因此,水金书生恳请芸儿本人对这事先做出主动,制造家庭舆论。事实上,她早已在家里有意或无意地探询家人们的口气,只不过没有告诉水金书生而已。她的个性是不喜欢发表尚未成熟的事情。芸儿从大姐处探悉的情报写在日记上:

    “根据大姊的传话,母亲觉得我的婚事不甚妥当,因书生来历不很清楚,同时对他的个性也没有完全了解。

    不过大姐的主意似乎十分坚决,她曾向母亲游说,竭力称赞他为人的可靠性。

    母亲并不坚持反对,而大姊则坚决赞成。因此,我和他的婚事尚可商量。

    我虽知婚事决定权是操在我自己的手里,但也不能一意孤行,连应与家人商量而即可获得解决的问题,也不去努力争取。

    我为了他,在家里经常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替他说好话,表扬他的优点,隐藏短处,藉以寻求家人普遍谅解。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体谅我的处境,以及一片苦心?”

    热恋中的男女渴望幽会,但他们却被外界的压力所阻遏,以致未能如愿,这是很可怜的。或者,他们千方百计排除困难,在偶然获得—次聚首的机会里,男女当事人仍能守身如玉,这是难能可贵的。

    男女在长时期的恋爱中,咫尺天涯,分离两地,但假如有一日,能够自由见面,而双方依然不及于乱,这是不可能的。

    假如可能的话,他们之中必有一人是白痴无疑,而恋爱就根本不能存在。

    水金书生乃是过来之人,早已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既可一犯,大可再犯,而再犯也是不足为奇的。

    芸儿就不同了。她是个黄花闺女,幼时随着家人迁入魔国落户。到了成年,冰清玉洁,谨守家规,不知男女社交之事。

    魔国的青年多数是土头土脑,豪放有余,隽雅不足,所谓质胜于文,难使芸儿看得上眼。

    自从芸儿认识了水金书生之后,一颗芳心就寄托在他的身上,牢不可破,更兼那书生又是调情圣手,往往施展欲擒故纵的手段笼络了她,而这个热情如火的少女怎能经得起诱惑?她终于在一次难得的幽会里,情不自禁,与那书生,发生了一次‘未完成”的关系。什么叫做“未完成”的关系?芸儿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他将我带到某一秘室,室内只有我们两人。

    他拥抱了我,欢乐地狂吻……”四片甜蜜的嘴唇连系着,彼此火热的舌尖纠缠着,两颗热情的心黏胶着,再加上一个永恒的爱融洽着。我们如醉如痴,发泄爱情,情人的口津滋润了情人的心,双方都获得满足的感受。为了巩固我们的恩爱,他可怜地要求我赐给他一次实际的安慰,作为定情。

    如此突然而来的要求使我犹豫不决,但我心里却惊喜参半,情绪上立即产生波动。

    我暗想着一连串的问题:‘我们的婚姻条件成熟了吗?这样做使得吗?在魔国,我为人师表,难道可以这样做吗?’

    心理斗争正在进行,理智与感情也发生龃龉,爱神在暗中鼓励,但魔神却在背后阻挠。

    我们恋爱多年,由于他在地国犯色戒的案子尚未撒消,身份特殊,以致我和他的婚姻问题迟迟未决。在魔国,周遭的人们都爱管闲事,当局又严格限制老百姓不正当的自由和活动,使我们有时虽近在咫尺,也未能相见,有时远隔千里,聚首更难,因此,双方离多聚少,空怀刻骨相思。

    这时我们在秘室相会,真可说是机会难逢,且彼此既巳决定了嫁娶之心,以后决不反悔,那么,我又何必吝惜我的身体?他既已提出“定情”要求,我也认为与他定情之后,他会爱我更深,终于我略加考虑,毅然答应。结果,爱神胜利,魔神退却。我的意志没有被那凶恶魔神所左右,因为我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准备将我纯洁的心,以及清白之体,都贡献给他,既然我决定要做他的妻子,就让他占些便宜吧!甚至当我见到他热情沸腾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亲爱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一切由你,你作主吧’

    我的一切给他看到,使我多么难为情。

    我羞极了,连忙双手掩脸,藉以遮羞。

    我利用眼睛从我遮面的手指缝隙中偷窥,看到他摇头晃脑,摆出了读书人的姿态,一边准备有所行动,一边低声道:‘亲爱的,我要……我已经等待你多年了。’

    这时,我清楚地体会着,他将要如何对付我,但我不知道他会给我怎样的痛苦,以及怎样的快乐。

    蓦地,我听到邻房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人声。

    他——男人粗心,同时他正拟跃马挥戈,心不两用,但我——女人心细,处处留神,所以我听到了声音,而他没有听到。

    这时,我心里非常惊慌,以为有人在看“隔壁戏”,连忙低声暗示道:‘墙垣有耳!’

    因此,他也很吃惊,终于踌躇起来,又长叹一声,迫于形势,我们匆忙而狼狈地中止了一切见不得人的,也可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动态,怏怏而无可奈何地恢复了体面的服装。

    这次,肉体的结合虽未圆满完成,可说功亏一篑,半途而废,但我俩之间的心灵却比以前加倍充实,爱情又增进一层……”

    “爱”是严肃的。“被爱者”往往觉得自己幸福,可是“爱人者”未必没有同样的感觉。同样是幸福,有些人希望做“被爱者”,但有些人则希望做“爱人者”,此中甘苦,大有分别,见仁见智,这是要让情人们自己去体会了。“爱”是牺牲的。只要双方情人愿意,为了爱,值得任何牺牲。爱是万物的生长力,国家的推动力,世界的进步力;没有爱,宇宙就会变成灰色,黯然无光,毫无生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在谈恋爱时,任何人不宜妄加干涉,即使是家长也不例外。家长只有鼓励和指导的义务,但没有干预的权利。

    惟一的例外,就是主张男女恋爱必须要结合到民族的利益。并且严厉管制不正当的色戒。自从那次的事情发生后,芸儿时常想到它,一幕一幕的过程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念念不忘,甚至反复追忆。

    可是,他们以后就不再有那样欢乐聚首的机会了,因为那时魔国的局势逐渐紧张,臣民在有形或无形中都已受到较前更严重的心理威胁,即使是色胆包天的亡命之徒,也不敢乱搞那种恋爱关系而去冒险开戒。

    严厉的妖法魔律只能管制臣民的行动,却无法限制他们的思想。

    芸儿是痴情的,她虽怯于再与情人相会,但她硬是要想,不断地想。

    她不但要想,而且她还要写。

    在日记里,她过样写着:

    “想起那次的事情,它好像就在眼前一样。

    当时,我深深地感到我俩都很兴奋,混合着性的冲动,此外我还有不安的情绪刺激心灵。

    我体会着:他爱我,肯听我的话,为了使我免受不安,他丝毫没有粗暴的动作。他惜玉怜香,温存体贴,又能临崖勒马以爱论爱,这一点就不是一般的男人所能控制。

    因此,我就看彻了他的心地非常善良。

    他在那时,热情奔放,欲焰沸腾,但我也不能抑制感情。一个少女即将初次接触到爱情,心里怎会不慌呢?我不知如何处置自己,又不知怎样才能使他快乐。尽管他对我爱护备加,我还是无法消除我心头的恐惧。他显示万分关怀,足见他爱我之探,这是我永远难忘的。

    至于暗喜,我想应该是有的,但可惜的很,我在那时,也许是由于不安的情绪作祟,觉得这种暗喜在一眨眼之间就消逝了,做爱虽不能成功,这是限于情势,并非他的过失,但对我来讲,等于我已将最宝贵的一切交给他了。

    他这样说:他几乎已经占有了我。不过,这事他虽不能如愿以偿,但从此之后,我已经水远是属于他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把我当作未婚妻。

    还有一点使我难以理解。当我每次与他聚首之前,我总以为有充分的时间给我俩畅谈心情,真想将我心里的话向他尽情倾诉,但不知怎样,到了那时,我的心情似乎不够平静,好像我自己是在作客,因此,在行动上我显得非常拘束,缺乏自然的姿态。

    是否每个少女都有这样的性格呢?我也不得而知。结果,我在事前准备要讲的话,却依然蕴藏在自己的内心里,始终说不出口。

    在过去,我常常这样想:人类是有感情的,感情冲动可用理智克服,但如今我自己亲历其境,却不能以理智克服感情,可见我过去的想法没有结合到实际体会。我在事后回忆,他作出某些举动,对我是十足的不讲礼貌,可是,我在那时并未表示反感,不但没有反感,而且我的心里还认为他那些举动是可爱的,讨人欢喜的,是否我已经变态了,或是发疯了?

    我想:不是,决不是。

    因为,那时,在我的眼光中看来,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儿。他面如冠五,相貌堂堂,态度文静,谈吐高雅,真是个大丈夫,好男儿。可是,他的手指似乎不懂规矩,擅长挑逗、抚摸我、侵袭我,惹得我热情如炽,呼吸急促,不禁想入非非。

    回忆起来:假如在当时,邻房里没有发出入声,那么,我就不会受到惊吓,而他就能如愿以偿。让他尽情爱我,这对双方都有好处,但可惜得很,说实在话,那时我早已隐约听到人声,在莫奈何的情况下,只得硬起心肠,告诉他隔墙有耳,使他立即惊觉,临阵退却。

    我又回忆:虽说这是好事多磨,但隔壁房里轻微的响动却救了我和他。据他事后得到消息,原来本国公安衙门的官员,正在邻房举行秘密会议。好危险啊!真是不幸中之太幸,及时发觉,使我们的艳事未被泄露,否则,小不忍而乱大谋,我们就要倒运了。当众出丑,被人传作笑柄,那是小事,可能我们还会被牵涉于偷听秘密会议,暗窃情报,将我们当作间谍内奸惩办。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认为他有好心,才得好报。假如他正因情焰高涨,爱欲盛炽,在要紧关头,不顾到我的警告,只图本身快乐的自私心理,而粗暴地兴云布雨。那么,我必然会忍受不住,可能高声呼唤。同时,由于我们只注意了自己的事情,自顾不暇,我也决不可能分心发觉邻房的响动。这样的话,我不但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而且反被他们听得我的声音。

    如果事到如此地步,后果是糟透了。势所必然,他们前来查询,结果发现一对男女,恶形丑态,当场公开,结局如何,我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存心善良,且能见机行事,仓惶撤兵,虽功败垂成,心中不免怏怏,正因如此,我们才得安静无事,一切太平。我要斋戒沐浴,诚心诚意,多念几句‘菩萨保祐……’

    还有一点,我后来想到:在那座宫殿式的高楼里,布置着许多秘室,不是魔国显贵的会集之所,便是机密重地,而他竟然有此斗胆,敢于冒充显要人物,叫我到那处去寻欢作乐,事后回想,使我心惊肉跳,不觉冷汗直流。

    然而,也亏得是他带领我去,因为除了那秘室之外,我根本想不出另有别的场所,可供幽会之用,而这次幽会,至少已奠定我俩作为夫妻的基础。所以事虽冒险,但对我们来讲,尚称值得。换言之,行此险着,乃是他的聪明之处。依照常理,任何仙佛神圣,或妖魔精怪,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重要的禁区秘室之中,竟然有人胆敢闯入,利用那处作为合欢的阳台。

    他好像是预先算准了此时,选择了此地,否则,又怎会这样做呢?可惜,百密一疏,他没有将公安衙门也在那处开会的事情,打听清楚,但也可能他们开会是临时决定,因此,他失算了,几乎坏了大事。

    天下的事往往出人意表,某种事情,经过算上加算,认为毫无问题,结果发生挫折,但越是耽心有问题的事情,反而过程顺利。

    侦辑官员在秘室开会,会议内容详情,却阴差阳错地都被我们听到了,但我们的艳事则未被败露,何其幸也。

    此外,有一桩事,使我越想越忧愁,他外貌斯文,温顺可爱,但为何内部形状却凶恶可怖?将来我与他做了夫妻,叫我怎能应付这种庞然大物?我会给它弄伤吗?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多想无益。

    最后我想到:我与他干了那件未完成的好事之后,不知道我自己是否仍是处女,还是已经变成了妇人呢?假如我已经算是妇人话,那是他一手造成的。

    事实上,我希望我是一个妇人,因为我不甘心老是做处女。

    由于今天的情绪非常之好,我有兴趣将往事写在日记上,可能有许多字句写得不堪入目,内心很觉不安。不过,日记是写给我自己欣赏,井非写给别人看的。所以,我要这样写,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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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魔国酝酿着对佛国的战争渐趋高潮,这可能是不宣而战,国内防谍措施越来越紧张。战争需要战士,征兵的行动正在秘密进行中。

    水金书生估计自己可能会被征入伍,但为了芸儿的前途幸福,同时也为了他自己的幸福,他想暂时离开魔国,以便逃避现实,因他不愿意在师出无名的战事里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魔国已经颁布了命令,禁止一切妖魔精怪和散人野仙等进入邻国,除非获得特别许可,批准出境。

    可能是水金书生出身人族,并非魔国的土生,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获准离境。

    他决定要到仙国去创造幸福的条件,因为仙国生活比天国自由,同时,他虽失仙职,但仙的身份依然保持,所以他到仙国去是毫无问题的。

    临行之前,他曾与芸儿见面。他们在人踪不到之处,举行了一次野宴,倾谈衷情,且有多余的时间在幽静的茂林修竹丛中闲步。分离在即,他们依依不舍。芸儿心里既忧且喜,忧的是他要离她而远行,喜的是他可在仙国打一出路,使她将来脱离樊笼,也能进入仙境,与他享受共同生活。

    理想与事实的距离虽远,但欲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同时尚须等候幸运之神降临。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离别的滋味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水金书生要走了,芸儿情不自禁地与他拥抱着,且热烈接吻,但为了有“目的”的离别,他们心里都感到兴奋。

    芸儿口占一律:

    “侧侧送君行,依依表我情,推心谈往迹,挥手上前程;晓色浮云动,春声古木鸣,征途天际远,何日复相迎。”

    水金书生也赋诗答谢:

    “尔亦羁旅客,偏来送我行,异乡难久聚,游子若为情;交深心事合,何以慰平生?虽云暂离别,临歧感慨并,却喜春未老,春心爱晚晴,来岁重相见,花前含笑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送也罢!

    芸儿呆木地望着水金书生离她而去,凄然流泪,一直等到他的身形在远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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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金书生到了仙国,做些不重要的工作,发展情况并不理想,但为了芸儿,他每年总要回到魔国去探望她,如此者三年,他回去三次之多。

    在那三年之中,他与她不断地互通音讯,共诉衷情。

    他们都用假姓假名,在信里,只谈两地相思,以及普通而言话含意双关的事情,绝对不涉及政治问题,因此,来往信件虽遭当局检查,都能顺利递投。

    芸儿早已决定,誓与水金书生终身厮守,所以,日夜祈祷,暗祝他早日发展,到那时,他们的婚事也好由她对家人讲明。当然,这可能仅是理想,但如何实现,那还需要她和他努力同去创造条件。

    有次,她寄去一信,但他许久未有复信,使她很惊慌。心里实在想不通究竟为了什么?

    她又不敢去信查问,因他们曾在事前约定,任何一方去信,在未得对方复信之前,切勿再发第二封信。

    后来他转托朋友到她的家里探问,她才知道自己写错了地址,以致他没有收到她的去信,其实他心里比她更加惊慌。

    这件事,芸儿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由于我写错了地址,寄给他的信谅必遗失了,害得他久久等待,我真是太粗心了。

    他委托了友人前来向我探问。我经过仔细追忆,确定是我写错了地址,可以肯定,此信必是无法投递,决非为检查者所没收。

    由于我在写信时,心情愉快。所以写了许多热情的话,希望他读到了也觉得有所安慰,不料此信恰被遗失,真所谓造物弄人。他许久没有接到我的复信,后来我知道他也很惊慌,并且写信来埋怨我,问我不写信给他,是否变心了?他说这种话,简直是神经过敏,谅必是他爱我很深,才会如此想入非非。”

    过去,他每次来信提醒她,要她及时回信,但客观的原因往往使主观的努力无法实行。她想到:他远在万里之外,寂寞无聊,迫切地等待她的回音,可是他接连多次感到失望。当然,他也许正在生气,或者他还是耐心等待着。不管他如何想法,她认为都是正确的,因此,她能体会他的心情。

    芸儿并非故意使他等待或失望。她岂有不希望与心爱的人多通款曲之理?其实,她的工作太紧张,忙碌过度,有时,她连吃饭的时间还要争取。不过,她想他一定会谅解她的处境。

    她说心里的话,自从她与他有了分不开的关系之后,她老是对他念念不忘。他们之间的分离也不是第一次;但在感情上来讲,她好像还是仅‘初别’的感觉,有时,甚至在白天工作中,或在黑夜的睡梦里,她也想念他。当她读到他的来信时,除了内心欣慰之外,她又感到她的“室”,就是他的“家”,他的家当然也就是她的室,而他的远地来信使她格外珍视。“家书抵万金”这句诗,在过去她不以为然,但现在,依照她的情况,她就有此同感,体会到这句诗意一点不错,甚至不仅如此,她还进一步想:假如一方面是家书,另一方面是黄金万两,她宁愿舍黄金而取家书。因此,写回信时,她诚恳地对他说:“我很爱你,你可放心。我写回信虽不能及时,看起来我对你似乎不够热情,但这是由于客观的原因,并不等于我把你忘怀。我永远爱着你,这是我的真心话。以后我的工作可能还要更紧张、更繁忙,而写回信的时间也许愈加拖长,到那时,你就不会对我有别的想法了,因为我要你牢牢地记着我的真心话,那就是‘爱情专一,对你始终忠诚,我永远爱你。’”

    在当时的环境、由于魔国准备对外有所行动,内部的每一部门都非常紧张,不论是妖魔精怪,或野仙散人,个个忙得透不过气来。当然,国子监也不例外。

    芸儿被委为魔国各机关联合选拔青年的十二主持人之—,动员青年参加军事训练,以便编入后备作战队伍。

    这项工作既繁重,又复杂,因有许多显贵的子弟们往往仗着父兄势力,用种种方法规避征调,甚至由父兄直接或间接前来疏通说项,使芸儿做事轻也不得,重也不得,感到非常头痛;有些愚蠢而粗鲁的父兄,居然派遣了门客帮友前住各机关危言威胁,或苞苴行贿,希望他们的子弟不要列入选拔的名单之中。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选拔主持人,屈服于恶势力之下,被迫利用职权,徇情通融,或接受了贿赂。

    芸儿把工作困难的情况报告了国子监监丞,而监丞觉得事态严重,自己不敢作主,于是他叫差役把芸儿的报告转呈祭酒大人。

    那国子监祭酒是个书呆子,性嗜酒,喜吟诗,当差役把报告书放在祭酒的案头时,恰巧他在饮酒之后,诗兴正浓,以为这份报告书是—般性的例行公事,因此,他也不细看,就提起笔来,写上两句诗:“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

    其实,那祭酒大发诗兴。忽然灵感来了,想到这二句诗,随即心不在焉,信手写来,不写在诗笺上,却误写在那份芸儿的报告书上。忽然,他发觉这是一份公文。连忙再批一句“照办可也”,但忘记把上面的诗句划去,就继续去发挥他的诗兴。

    那差役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看到祭酒大人批好公文,就把它拿了出来,交还监丞。监丞一看顶头上司这样批法:“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照办可也。”不觉大笑,但他也不敢去问,随手叫差役将那份公文送交芸儿。

    芸儿看到祭酒的批辞,心中大喜,暗想祭酒大人能为自已撑腰,事情就好办了,因此,她将自己范围以内所有魔国权贵要员的子弟一律列入选拔名单,并无一个遗漏,凡是前来疏通说情或威胁行贿的人们,统统挡驾;严辞拒绝,当然她也得罪了大批的权贵和要员。

    后来这事情在魔国闹得很大。国王通天教主是个精明严肃的角色,知道选拔青年入伍,最易发生弊端,所以,他早已密令冷面阎罗金郎君,对此事暗察明访,收集了不少犯罪的资料。结果,东窗事发,许多行贿威胁的权贵和要员都受到严重的处分,有些犯案严重的,立即斩首,魔国各机关十二个联合选拔主持人中,倒有七名纳贿处死,三名营私作弊,判处徒刑十年,一名犯罪较轻,革职留任,各机关联合选拔主持人的上司也有多人犯下各种轻重不同的罪行,受到刑罚,惟有国子监的姜芸儿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冷面阎罗金郎君从芸儿的档案中,检出那份国子监祭酒所批过的公文—-一报告书。上呈国王通天教主。教主一看那两句诗:“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认为极有教育作用,尤其是对于鼓励青年从军,有莫大的启发,于是心中大喜,立即发出三道圣旨:

    (一)国子监祭酒主管选拔青年、立场严正,配合国家政策,厥功甚伟,着即加封为三品中议大夫官衔,另赏黄金千两,钦此。

    (二)国子监监丞晶莹子执行选拔青年,能承上启下,处事正确,着即加封为六品儒林郎官衔,另赏黄金七百两,饮此。

    (三)国子监女博士姜芸儿,主持选拔青年,不畏权势,守正不阿,乃有巾帼英雄之本色,除传旨嘉奖外,着令吏部,议升官职,并加赏黄金五百两,钦此。

    当时国子监祭酒也以为姜芸儿一定堕入旋涡。由于下属犯罪,上司势必受到牵连,他心里万分惊骇,终日坐立不安,茶饭无心,哪里知道错有错着,自己在无意中写的两句诗,竟然藉此立功,得到封赏,这事真是出于意表,不由喜出望外。

    他饮水思源,不得不归功于姜芸儿。

    假如芸儿不写报告书,国子监祭酒就没有机会造成这种可喜的局面,时来运到,升官发财,实在太偶然了,因此,他心里暗对芸儿万分感激,以后对她也就处处另眼相看。至于那监丞,也和祭酒一样,心里高兴极了,但他对于六品儒林郎的官衔,并不十分重视,因这是虚名虚衔,有或无都不在乎,倒是那七百两黄金比较实惠,何况那监丞职位原是苦差使,身份清高,但平时毫无油水可捞,即使可捞,数目也极有限,起不了眼,烫不了心肺,捞了反累清名,索性懒得去捞,所以他做官多年,依然两袖清风,手无余钱,不料如今只不过做了丞上启下的工作,一举手之劳,突然大财进门,后半世生活不成问题了,心中哪有不喜之理?不过,他又想到别的部门——像学院、太医院、通政司、兵马司、仓场、工部、刑部、兵部、漕院等等的主管,都因下属犯罪,牵连上级,以案情的轻重,分别受到大辟,休致,禁闭,交部,罚俸,革留,严议,军台等处分,使魔国上下,人心惶惶,而自己托了女博士姜芸儿的福,总算逃过了大难,还得到意外之财,因此,他在心满意足之余,不得不对芸儿感恩难忘,存了有机会—定要报答她的心思。讲到芸儿,她是清贫人家出身的,平时不但连一只半两重的金元宝未曾过手,而且也没有看到过。眼前国王突然赏赐给她一百只金元宝,每只五两,这笔巨财将她吓得呆了。最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她吓势势地用手去拿一只金元宝,放在手心上仔细看看,手发抖了,觉得黄澄澄,耀目的,有份量的。不错,这是黄金,顿时她觉得这是事实并非做梦,但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乐。监丞为了讨好芸儿,特别雇了一辆乾坤车,又派两名得力的典簿一路护送芸儿带着黄金回家,以免中途出事。

    芸儿分给那两名典簿每人五两金子,他们也欢天喜地,连声道谢而去。

    平地一声雷,国王的赏赐使芸儿全家皆大欢喜,除了自己家人各有分润之外,她又送给贫苦亲友一些金子,剩下部分都给母亲作为家用。

    现在魔国,大家都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女博士,博士是“从七品”的官职。她还是待字闺中,年轻美貌,人品既好,又有学问,所以一般妖魔精怪,野仙散人中的未婚之辈,都想与她接近,有的挽亲谋眷,寻路道,钻门户,有的单枪匹马,毛遂自荐;有的三五成群,磨肩叠踪,争相追求;有些是穿珠花,奔大家的媒婆,以及府院的师爷,说客,帮友,甚至是青年的和尚或道士等,都来抢着说亲做媒,前后约有五六十名之多,使芸儿和她的家人应接不暇。但结果,他们都遭婉言拒绝,个个失望而去,因他们都不知道芸儿早已有了心上人。

    经过这桩整肃案件之后,芸儿的工作较前更为紧张繁冗,同时在当局严密检查信札的环境下,她为了投鼠忌器,不能常与水金书生通信。因此,他又来信向她诉苦,说她写信太少。

    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尤其是他对她的想念,以及盼望她回信的心情是如何迫切,这些她完全能理解,有体会,而且她也有此同感。过去,每当她写信给他之后,她几乎是天天怀着迫切心情,等待他的回信,甚至公毕回家,拖着沉重脚步,脸上显露着疲乏的神情,但心里却有着一种希望,能够接到他的回信,以消除她一天工作的疲劳。

    当她收到回信时,她心情愉快真是无法形容。她自己有这样的感觉,想来他一定也是如此,因他们在感情上是一致的。可是现在,她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常怀失望的心情,一天一天地过去。的确,她很想写信给他,甚至每天写一封信。她高兴时,就想写信告诉他,苦闷时,也想写信对他讲,但这仅仅是存在她脑海中的想法。事实上,她却没有这样做到。

    他来信说她这样想法是什么心理状态?有时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真想能有足够的时间,坐在灯光之下,用笔和他详谈,尽情地倾吐她对他的思念。在她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今天我回家较早,决定写信给他。

    他在信中问我肯否写甜蜜的信?我怎会不肯呢?想到他只影单形,异地作客,有时一定会发生情绪上的苦闷,但我如何能分担他的苦闷呢?我自己有时虽也苦闷,但我究竟是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天伦之乐很快就会消除我的苦闷,而他就不同了,生活单调,寂寞无聊。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我多写安慰信,减轻他的想念与苦闷。

    我看他寄来的画影图形,非常欢喜,仔细看来,他神采奕奕,多么英俊,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我每次看着他,看得出神,良久不忍释手,简直像要看彻他的内心。

    我痴情地对着他的画影问道:‘你的内心是否会像外貌一样使我欢喜,忠诚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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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魔国为了备战的关系。物资和粮食都非常缺乏,往往有钱也买不到必需的东西。水金书生在仙国,买了不少物品,分别寄给在魔国的芸儿和她的家人,显然他是在争取他们的好感。

    每次水金书生寄给芸儿信里,也经常问到她的家人,尤其是对她母亲的关怀,希望她老人家体会到:他是很会做人,懂事,识事,时间一久,印象转佳,可见他用心之苦。可怜的芸儿,想到有情人能成眷属,必须要通过内外五关:母亲一关,大哥一关,那是内部的;国子监一关,衙门—关,以及魔国到仙国路途遥远的一关,那是外部的,真是为了婚事困难重重,大费周章。

    可喜的,她的家人对水金书生已有好感,而大姐更为竭力支持。

    水金书生在仙国,晚间无事,不断地写信给芸儿,谈谈日常生活,还要多次提及他们在过去时的欢乐情景,甚至连他们未完成的好事情态,也都细腻地描叙得淋漓尽致,无端端地引起了她的春心。

    当芸儿每次看到那种信的时候,她的脸儿一阵阵地发红,羞态可掬,心跳动着,有说不出的暗喜和难为情。因此,她想到:他在写那封信时,不知他的感情如何?他的记忆力真强,不仅有系统的叙述,而且还加以动人的描绘,使她看信时,忘记自己是女主角,信中讲述是有关自己的过去,却以为她自己是在看一篇爱情小说。当她看完信之后,就自然地产生一种情不自禁的绮思,渴望得到爱情上的安慰。因此,她觉得坐立不安,懒洋洋地,有着似醉似痴的神态。这时候,如果他在她的身边,她就会以行动来发泄感情,体会他对她的爱心,同样的,这也会使她更爱他。

    设想一下,假如谁来给他们开玩笑,把那封信偷看了,那么,她将如何是好?因此,她告诉他:以后不要写那样的信,保留着直到彼此见面时,才由他把它当作美丽的故事来讲给她听。到那时,他们将会沉浸在欢乐的回忆中,并能引起双方更进—步的要求,继续完成以前尚未完成的愿望和体验。那天夜里,芸儿在梦中与情人相会,并与他亲热,这是她过去所没有的,可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认为:可惜这只是梦境而已,假如是事实的话,那是多幺幸福呀!她希望:他们离开“这样的事实”已经不远了。一个人总是脱不了理想。有了理想,才有兴奋的目标。她的理想是要与他过着丰福的生活。因此,她时时刻刻计划如何实现她的理想。

    可是,在过去,他常常说:她对待他不够热情。这是男人的想法,显然和她的想法不同。

    她只知道对他忠诚,态度谨严,沉静而不逾常规,若要她装模作状,讨好情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做出来。

    现在她体会到他的理想也不错。哪个丈夫不希望妻子对他热情?妻子对丈夫热情,夫妇之间就能永久恩爱,增加闺房之乐。

    她为他守了十年,青春已逝,但她决不后悔。前段的青春是在断断续续的分离中消逝。当然,她还有“后来的青春”,这是她今后要积极争取的,而后来的青春虽是“远景”,但这种远景已从她的灵感中得到启示。她深信能在不断的努力中创造。

    对她来讲,她很想早日与他共同生活。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在一时之间绝难成为事实,使她极为烦恼。在她这里的环境,必须有一个从长计议的机会,何况他在仙国,她居魔域,在书信上,她又不便多讲,只好用适当的暗示和隐晦的譬喻,可能他还猜不透她的用心,那真是急煞她了。

    作为申请出境的理由,芸儿想了多种的办法:(—)要他把她的母亲当作他的姨母,而他就以外甥的身份致函姨母,先谈家常琐务,或问候请安,以后逐渐提及芸儿的婚事。

    (二)母亲以患病作为掩护和藉口,由她(指芸儿)伴母同赴仙国医治。

    (三)直爽地说明:她有未婚夫栖居仙国,所以她要申请到仙境去结婚。(四)申请到仙国去追讨上代祖宗或先父所借出的奇珍异宝。(当然这是假想的托辞,事实上仙人怎会借用凡人的珍宝?)

    申请还须等待时机,环境也不允许她一想到申请,就可立刻申请,而等待时机,非有耐心不可。没有耐心就等于没有时机,假如抓不到适当的时机,就轻举妄动,乱闯乱撞地前往申请出境,结果一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中关键,芸儿心里非常明白。因此,她对于上述的四个假想的理由,尚须从长计议,不敢冒失地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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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工作紧张,芸儿每天感到神精疲乏,怕用脑力。只要稍有空暇时间,就想睡觉,因此,懒于写信给水金书生。忙,忙,忙!日忙夜忙,她不知道忙些什么,也不晓得还要忙到几时才能不忙。她—到家里,就去睡觉,甚至与家人谈活也有缺乏时间的困难。

    她时时开会,直到午夜,才能回家,已经累得要命,恰正他又有信来:(由母亲代收,放在她的枕边)顿时使她精神转强。

    她拆信一看,里面又附着他英俊的画像图形,不禁芳心大喜,对着它有一种可资信任付托的亲切感。

    她早已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他诚心诚意地爱她。反过来说,她也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否则她和他之切的爱情就不可能有这样巩固的基础。有了这种基础,才能发展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随着年数的消逝而逐渐加深,万里距离,以及十年时间并未冲淡双方的爱情。可能是她在疲劳过度之后,精神上忽然兴奋,反使她失眠了。即使睡觉,她也感到恍恍惚惚,胡思乱想,在梦境里,还怀念着他画影上那种可爱的姿态,好像在她的脑子里盘旋一样。

    水金书生的信里有一段这样叔述:“我明白你工作很忙,缺乏时间,所以你不一定要急写回信,必须多加休息,保重身体。”

    那些很寻常的话,使芸儿又有她的想法。她认为那些话才是真正意味着他对她的体贴和安慰。

    情人通信,往往是有同感的。有时她读他的来信,或他读她的去信,其内容和他们之间所感受到的心情,竟然是不谋而合。这种同感的基础是建立在双方的统一思想和愿望上,因此,他们对于事物和心情所反映的感觉也就成为一致了。他们时时刻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前,水金书生要求芸儿在信里多写些甜蜜的话来安慰他,或在行动上对他更多亲热。当然,她心里很愿意履行他的要求,可是,当她每次想这样写,或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又觉得难为情了,几次落笔都被自己涂掉,几次行动也被自己遏止。她本来已想好了许多话要和他谈谈,但见到了他,就讲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当时她想想只要自己在心灵深处爱着他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在言行上表现出来呢?

    其实,这是不对的。她不在言行上表现,他怎会了解她呢?他更不会感到她对他的爱。

    因此,他就认为她对他冷淡,引起了一些无聊的误会,真是冤枉。所以,他说:情人们不应分离太远,又不应暌违太久,否则,时间和空间就会把爱情冲淡,惟一的办法就是他们必须要用甜蜜的情书,把双方的爱情牵住,这一点道理,芸儿在过去还不懂得。

    可是,现在,芸儿不仅同意他的说法,而且还感到这确是她的责任。准备做妻子的,怎会不想使自己未来的丈夫愉快,得到安慰呢?

    不过,当她写复信时,她还没有平静舒畅的心境去流露自己感情。环境的监视,工作的繁忙,疲劳过度,以及睡眠不足,连续不断地交迫,更兼精神上的种种负担。心理上压力繁重,都使她提不起兴趣在信里发泄对他的热情。她内心暗想:“这时,如果他站立在我的前面,真正了解我的心情,那是多么好啊!”

    她对于自己苦闷的心情,暂时还不愿意讲给他听,以免他为她而发愁,或为了这—点,他可能会刻苦思索此中的原因。

    为了他们的婚事,她真是费尽苦心。

    她常常想:他把事业做好,有了成就,使她对家人们更容易讲话,同时她自己也干劲十足,旨在讨好上司,使她在申请出国的问题上,能获得国子监主管的同情和支持。最后的目标就是她要与他——水金书生——共同生活。

    水金书生的脸皮真厚,竟然敢用另一个假名,直接致函姜老夫人—一芸儿的母亲,要求娶芸儿为妻。

    信写得很简单,不够具体,姜母也有这样的感觉。

    因此,芸儿在旁补充了—点意见,且向慈亲解释道:“信上无法写得具体,这是为了蒙蔽驿馆检查人员的眼睛。以后他会详细告诉你老人家的。”她用积极的态度,帮他说话,以补他来信所要求的内容之不足,这种至高至深的爱意。由他——水金书生自己去体会吧!

    母亲觉得他们既已确了这样的要求,她老人家虽不反对,但也有着一些具体的意见,尚须容后与未来的女婿面谈。因此,目前看来,母亲在基本上已经答应了。芸儿芳心甚慰,暗想道:“第一关尚称顺利。”

    她把这事写信告诉水金书生,使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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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儿每次收到水金书生的来信,虽很愉快,但信上所写的某些句子,在她看来,似乎不大适当,尤其是在爱情问题上,他讲得太香艳了。这样是不好的,如果那种信给第三者拆阅,收信人是多么难为情。

    她认为:他写信给她,即使讲些平淡的话,只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运用得体,在她看来都包含着丰富的感情,且能使她深刻地体会。

    她又认为:他在某方面还不能处身于她的实际环境。观察事物变幻,权衡利害轻重。

    她这样想法并不等于她不需要爱情。她主张丰富的情感必须蕴藏含蓄,并非仅在信上讲几句肉麻当有趣的话,就能彻底表达爱情。相互之间的安慰极为重要,在情感上,他们好像已是一家人,需要相互安慰,但不必过份以有碍雅观的“爱情词句”在信上多写。这是绝对她提出的意见,同时她说明:把“热情”保留着,直到双方相见,不妨充分表现。将来到了他们再面对面的时候,她对他所显示的实际爱情,必将远胜于他现在对她的纸上谈爱。

    她在给他的信里虽不多用热情词句,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充满着强烈的情感。她自知多愁善感,而只是自己思,自己想,不喜多讲。因此,无论在晚间睡在床上,或窗前灯下,或节日假期,或在快乐和忧愁之时,她总是对他怀念不已。在某年的新春元旦,国子监休假七天,这本是生活中最轻松而快乐的日子,可惜大除夕,芸儿的天癸忽临,腹痛腰酸,她只得卧在床上,不由想起了水金书生。如果这时有他在她的身边,那是多么好,至少也能减轻她不愉快的感觉,同时她又想:他在这时是否也在想着她呢?他是否正在欢渡节日,明年,不,后年元旦他们是否能在—起呢?她希望一定是可以的。

    这种“自我安慰”往往在她无聊中想得出神,那就说明了她是痴情的,随时忘不了他,也随时充满着美妙的理想,等待着将来,信心十足。因此,在工作中她的干劲很强,用她自己的勤劳来创造幸福,但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懂得她的用心。

    水金书生时常寄仙国的珍品给芸儿的家人。母亲见了很是高兴,觉得他已经像她们家庭里的成员之一。

    书生这个人应付事情,有时倒也有些手段。譬如他写信给芸儿的母亲,要求她老人家答应他和芸儿的婚事,同时他又另附一封信给傻大姐,叫芸儿转交,信内有这样的一句话:“芸妹在事实上已是我的妻。”

    芸儿不喜欢他这样说。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他这样写未免太过份了。她本想不把那封信转交大姐,但如果她不这样做,对她来讲,或者对他和她的婚事而沦,都是没有帮助。因此,她只得含羞勉强地把信交给大姐。

    当然,大姐看了之后,会把这句话告诉母亲。他怎会知道,我在当时是多么难堪。他在过去也曾讲过:处处为她着想,但他写这句话时,却没有顾到:一个少女的特征和尊严。难道他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在这里,她就想到:如果丈夫不能了解妻子的性格,将来他如何能满足她的愿望呢?

    的确,大姐为了他们的事,出力周旋,但家里人却提出二个问题,都是值得考虑的:(一)他们将来的打算?(二)他在地国人间犯过色戒,应如何处理?

    在魔国,犯色戒的男人虽不算犯罪,但要被人轻视。说真的,芸儿平时也很少谈到那些事,只是想到目前的要求。她的家人们认为这二个问题,如果有了妥善的安排,再加上芸儿本身的愿意,他们也就不反对他和她的婚事。这次,她和家人们谈话时,羞得真是不好意思回答,最后她只得表示考虑后,再发表具体的意见。

    因此,芸儿就写信告诉水金书生,叫他立即回信给她的母亲,答复那两个问题。主要是母亲放心不下,所以芸儿就这样叮嘱他:“你要把信写得好些。有些事情虽不能立即实现,但你不妨把我们的理想和美好远景都告诉母亲。使她老人家看了感动,可以放心。”

    她在信上又这样鼓励他:“如果你的来信能写得把母亲感动,起了重大作用,家里的问题——除了大哥之外——就可以解决了。”后来,已如上述,书生的来信,虽内容还不够具体,果然发生了效力。得到芸儿的母亲允诺。

    于是他们总算正式通过了第一关。

    大哥的性格是高雅的,思想正,学问好;他对一般的人都看不上眼。芸儿的爱人水金书生未赴天国之前,大姐曾经介绍他和大哥相识,他们做了几年朋友,但大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妹会与水金书生恋爱。

    为了芸儿的婚事,在礼节上和道理上,她必须要通过大哥的一关。

    大哥是本家的长子,自从父亲去世后,家中一切事情都要由他作主,所谓长子代父,这也是妖魔国传统的习惯。

    芸儿婚事是她家里重要的事情之一,那是决不能瞒着大哥进行的。

    虽然芸儿与水金书生之间的恋爱,从仙佛神圣的眼光看来,很不体面,但在弄假成真的情况下,木已成舟了,何况从他们初恋起,直到现在为止,已有十年之久,使她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为他而蹉跎,更兼她在长时期中观察,觉得他的文才武功,品格道行,确能使她既敬且爱,因此,烈女不事二夫,她坚决要委身相事,追随左右,只要他能待她好。情之所钟,愿意与他同甘共苦。

    她常在暗中考虑:依她看来,认为家庭里的问题并不严重。婚姻之权是操在他们自己的手里,特别是取决于他要娶她,以及她愿意嫁他的愿望。目前他在仙国,她不知道他对于她作出了什么妥善的安排,的确,他对她是很好的,但她觉得还不够。

    这也许是她要求过高,认为在爱情上尚未满足,需要进一步。到了进一步之后,又要更进一步,一步一步地直到最高峰,但顶峰的爱情或许还不能感到满足,也说不定。爱情是自私的。情人之间的爱可能永久没有满足的一天,但她最后认为他一定会满足她的爱情。

    她为什么对他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呢?她还不是为了他那颗诚实的心。十年来他对她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改变,因此,她对他要求非常之高,希望他是世界上最关心她和最了解她的好人儿,作为终身伴侣。

    他来信说:“我要直接写信给大哥,要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她反对他这样做,理由是:她与大哥天天见面,为什么她自己不能向大哥面谈婚姻大事,而却要由他(指水金书生)来信求亲?这显得她和大哥之间有了距离或隔膜,同时,他这样做对她来讲,是使她不好意思的。

    他听从了她的意见,把“直接求婚”之举暂作罢论。然而,她已是老处女了,决不能再虚度光阴,在家终老,事实上她很需要一个好丈夫的安慰。

    就对方而言,说真的,他也是如此。为了这事,他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里,用心之专,使她深切体会。十年恋爱的时间不算短,但他与她依然如故,未能获取进一步的事实,那怎么会叫他们不心焦呢?所谓机不再来,时不可失,他们应该争取时间,争取机会,可惜,时间过得很快,而她和他始终没法争取机会。

    等待,等待,在时机两失中,又过了半年。

    他更心急了,她也有同感。男女双方极感苦恼。

    在仙魔两国的环境上讲,彼此都想不出妥善的办法。

    在这一年的下半年,不知如何,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那就是他假借了她的口气,意志和身份,替她代作了四首七律诗,并不直接寄给大哥,而由他寄给她,再由她故意把那粉红色诗笺放在她自己床上的枕底,半掩半现,露出—部分在枕边,用意是要引诱大哥自己发觉,因此而查明真相,到那时,大哥—定会召集家庭会议,讨沦这事。如果大哥询问,她就可乘机讲明自己的意志,以博取他的同情,井希望水到渠成。

    果然,这计划使大哥进入彀中。那时,芸儿不在家里,可能是她故意回避以免当场受窘。后来据母亲告诉芸儿:“阿大看到了那张露出在枕外的诗笺,就去拿来看。当时他十分紧张,不久,他拿着诗笺,走到桌旁坐下,神态渐渐地平静下来,仔细而又反复地看了又看,终于他了然于胸。”

    大哥向母亲道:“那几首诗是谁作的?”

    “听说是小妹的男友。”

    “是谁?谁是她的男友?”

    “水金书生。”

    “什么!是他?你不会弄错吧?”

    “是他。”“是水金书生!怎么我一些也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怎么行?听说水金书生前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之罪,后被仙国侦知,已记大过一次,又可能影响仙籍,现在他要求与小妹结婚,环境上是不许可的。”

    “我也那么想,可是小妹爱他。她说他们已经做了十年的朋友。”

    “这事情太不简单,且已违反了仙佛神圣的传统观念……如果他们这样做,我家的体面何在?”母亲默然不语。

    这时,大哥的神色起了变化,接着他又把诗看了一会,问母亲道:“小妹呢?”

    “出去了,可能就要回来。”

    “嘿嘿!我倒要仔细问问她。”

    以上是大哥问,母亲答。下面是母亲问,大哥答。

    “诗里说些什么?”

    “诗作得很巧妙,此人的确有些道理。”“说些什么呢?”

    “嘿,她要老公呀!”

    “你看这事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不要闹出事情来,那是不得了的。”

    那时,恰正傻大姐回来,大哥就向她质问,这事应该如何处哩?

    大姐是心直口快的女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胸中毫无城府。

    她说道:“这事没有什么大关系,只要水金书生人不错,小妹总比嫁给这里的人好些。叫小妹快去申请出国,到仙国去,谁管得了她的事情?”

    大哥气愤地说道:“那么容易,魔国公安衙门是你管理的吗?”

    傻大姐道:“先去申请,成与不成以后再说。成功最好,如果一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大哥道:“你真是头脑简单。”

    傻大姐转变话头,道:“水金书生,人是很好,小妹的年龄也大了,我们应该为她的终身着想啊!”大哥赞同地说道:“这人的心地倒也不坏……”他等了一会,继续说:“不过,这事应该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否则后果严重……等待小妹回来,我们必须好好地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家人们正在会谈,议而不决的时候,芸儿回来了。

    她看到母亲和兄姐等都正襟地坐在一起,各人态度严肃,房中气氛静穆,觉得情况特殊。

    她又看到大哥的手里拿着那张粉红色的诗笺。这就是水金书生的诗笺,顿时她的心就跳动起来。她明白他们是在讨论她的婚事。

    “小妹,你过来!”她在惊羞交迫中被大哥一叫,立时三刻感到心神震荡,羞得抬不起头来,可是没有办法,只得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你与水金书生的事情我已知道,不过你要仔细考虑,这事不比寻常,不是儿戏,你到底准备怎样?”大哥继续说。

    当时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呆呆地坐着,眼睛盯着地板,默默无言。“小妹你讲呀!傻大姐催促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但现在……现在我……希望和他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他为人很好。”芸儿讷讷地道。

    “你知道,他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你要想清楚,这事怎么可以呢?”大哥道。

    这问题使她很难回答。她虽在心里暗道:“我是真的爱他!”但在家人们前面,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隔了一会,大哥看到她回答不出,又接着道:“小妹,本国的环境你也明白,犯色虽非犯法,而揆诸人情,却是有损品德,这种人怎好和我家攀附亲眷?所以,我看这事困难重重。”

    当然她也想不出具体的理由和办法,又没有巧妙的口才说服大哥,同时,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事原是大有困难的,不过情到浓处,坚如金石,她决不愿抛弃她的爱人。现在她听到大哥这样说法,感到一阵心酸,不知不觉地面颊上流下泪来。她饮泣了。

    母亲是仁慈的,只是软弱寡断,没有主意。大哥是一家之主,对小妹芸儿爱护备至,由于生性严正,处事谨慎,当然他这样说也是为她着想。

    在这种场合里,还是傻大姐有些主意,她说话可谓深得芸儿的芳心。

    “不要紧!”大姐道。“这事又不是在这里做。叫小妹到仙国去,一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什么关系?”

    “仙国,怎么去法?”大哥问道。

    “申请啊!”傻大姐答道。

    “什么理由?”大哥问。

    “结婚!”大姐答道。

    “结婚要有证件,有什么证件吗?”大哥问道。“这有何难?快叫水金书生寄证件来,问题即可解决。”大姐道。

    “现在,如果有些饰物之类的东西,那就好了。”母亲的话提醒了芸儿。

    “不知道白金指戒是否可派用场?”芸儿兴奋地道。

    “你有白金指戒?给我看!”大哥说道。

    这白金指戒是水金书生赠给芸儿的纪念品。他们在上次分离时,他把它套在她的手指上,作为私订终身的礼物。关于赠送那指戒的过程,讲起来甚为可笑。水金书生本想早送此物给芸儿,但她在那时觉得太不好意思,终于拒绝接受,后来她想到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白金是最高贵的,永不变质。”这样的东西很有意义,它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永不变质,而且彩头也好,觉得应该接受,于是她就厚着脸,含羞自动向他索取。

    此外,水金书生又赠给她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各一件。

    不过,为了怕难为情,芸儿从前没有把那些首饰的事情告诉家人们,就好好地私自保存着。这时,芸儿从衣箱里拿出一个小包,顺手递给大哥。大哥拆开小包,看到那些饰物,就对芸儿道:“好啊!有白金戒指……还有天金项链系着钻片,想来都是那书生赠送的。小妹,你怎么不早说?还是你们本领大,都会自己去找寻对象,可知姜家的人只有我老大哥最老实……”

    大哥的话当然是“一语三关”,因为小弟是自选配偶,大姊和大姊夫是自由恋爱而成为眷属,如今小妹又是自己找到了对象,而大哥本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单身、光棍、王老五。

    “现在有了这些东西作为证件,申请比较方便,因饰物上镌着‘仙国制造’字样……”大哥停顿—下,沉吟地接着道:“可是,我们和水金书生的关系应该如何说法?出境申请书必须详细填写,前因后果,决不可有丝毫的漏洞,否则秘密泄露,一切都成问题。”“我们不妨说水金书生是母亲的女友之子,他是在十多年之前迁往仙国的。我家和他家早已有了婚姻之约,而那些饰物都是他家赠送,作为聘礼。现在双方当事人业已成年长大,应该结婚,小妹不妨利用这个理由,申请出国,名正言顺,你们认为如何?”大姐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杜撰的事实。

    大哥考虑了良久,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再仔细考虑一下,有无其他更为适当的理由。”

    当时,芸儿看到大哥也肯为她开动脑筋,心里高兴极了,这就意味着她的前途已渐趋光明。那时,各人又想来想去,可是都想不出什么是更适当的理由。于是大哥主张立刻致函水金书生,叫他从速来信,提出当年婚姻之约,井催促小妹快去申请,前往仙国结婚。等到他来信后,小妹便凭此信向衙门办理申请手续。此时,大哥忽然从消极的态度变为积极,且肯大力帮助芸儿作出主意,无形中他已同意了芸儿与水金书生的婚事。同时,母亲也欣然了。于是,大姐夸口道:“还是我的胆量大,有主意,说申请,就申请,怕什么?”

    这次家庭会议,不召而自集,结果甚为圆满,使芸儿顺利地通过了第二关。当夜,芸儿写信给她的爱人——水金书生,详细地报告家里的决议,叫他从速来信,最后她还写了两句话:“要完成过去尚未完成的爱,一切都在不言中。”她知道:当他得到这消息之后,他一定是非常快乐的。

    次日,小弟从邻近地区公毕返家,得悉小姐姐芸儿的爱人是水金书生,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弟从未想到过,她的爱人会是那书生,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水金书生是野仙品级,上次他在魔国狂欢大会中获得头奖巨额黄金,同时另有十个瑶池仙女作为赠品,但他只拿取了少数奖金,分送穷亲贫友,大部分拨作善事,又拒绝了十位仙女,一个也不接受。(请参阅“群魔乱舞”故事)。他既不贪财,又不爱色,却会和小姐姐发生恋爱,此中道理,使小弟百思不解。

    但事实确是如此,无怪小弟惊奇发呆。

    小弟比芸儿小了三岁,却是少年老成,稳重沉着,处事精干非凡。在家庭里,他虽位居末座,可是他对家务也有讲话的资格。此时,事出意外,他呆想了一会之后,终于说道,“这样也好,我不反对。”当然,他也有赞成的理由。据芸儿分析:小弟结婚时,大哥反对,认为他的年纪太轻,结婚嫌早。那时,芸儿却竭力赞成,且处处助他玉成其事,此其一。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他待小弟很好,又当小弟生病时,他想尽办法,弄到当时在魔国极难买得的药品,赠给小弟服用,赖以痊愈,此其二。魔国备战,物资缺乏,水金书生经常邮寄礼物,分赠家人,当然也有小弟的份儿,此其三。本家的兄弟姊妹都有丰富的同胞手足之情,因此,虽然她与书生的婚事稍嫌畸形,但他们觉得那书生为人倒也不错,所以只重感情,不问是非,终于全家都赞成了这桩婚事。那时,惟有二姊的赞助十分勉强,因她生性谨慎,胆小怕事,且凡事必须经过多次考虑之后,才敢决定。她说道:“我认为这事虽好,可是不很妥当。”

    不过,二姐的赞成与否对于婚事起不了重大作用。当然,她赞成是好的,但即使反对,也没有关系,因她决不会破坏芸儿的婚事。

    大姐夫是“怕老婆”,大姐说一,他不敢讲二。二姐夫也是惧内之人。因此,他们对于芸儿和水金书生的事情都不敢置喙,索性不问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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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十天,水金书生的回信到了,这次他的来信写得好极了,并且另附一封给母亲姜老太的信。他称呼她为姨妈,自称甥儿,这就说明了他已完全了解芸儿的意思。可惜依照目前紧张局势,芸儿不敢立即申请,还要等待以后的机会再说。

    他几次来信,说明要到魔国来探望芸儿,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来看她。

    芸儿的意见是这样:他能来看她,她当然喜欢。如果他来将会影响他在仙国的工作,那么,还是不来的好!究竟工作事大,个人事小,只要他工作做好,事业有了基础,他们以后就有幸福。因此,她并不急于要他作暂时的探望,她需要长久的幸福。国子监放暑假了,芸儿有许多时间与家人们聚首。在魔国,这种机会是比较难得的,因在平时,每个人都很忙碌,早出晚归的时间各不相同,见面机会虽有而不多,即使是一家之人,而能在一起欢叙,也是不容易的。现在,有此机会,家人们都很愉快,可是对芸儿来讲,她的心里尚感空虚,她不知道水金书生远在仙国,是否能理解她为什么心里感到空虚。

    假期中,家人们共叙衷曲,不免想吃些可口的东西,可是谈何容易?

    市场上物资奇缺,美味的食物可在何处买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恰在那时,水金书生寄来许多山珍海味,美酒名茶,家人们看到了,个个食指大动。母亲这样说:“水金想得周到,在假期中寄来那些营养丰富的食品,使我们全家都能享受口福,他真像我家的成员之一,可与大婿和二婿媲美,同样地关怀家事。”

    二姐听到母亲时常称赞那书生,她也说道:“如果他这次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芸儿心里暗想:“假如他真的来了,像新婚上门那样,不知道他是否会怕羞?”

    说实话,家里的人对他都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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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金书生来信告诉芸儿:上次她给他信里的那两句话,使他心里很甜。当然,她看到他有那样的反映,也很高兴。

    平时,芸儿在信里所讲的话,可能他只有片面的理解,所以她也就不对他多讲,因仙魔相隔,路程万里。驿馆检查制度又是那么的严格?她写信只可暗示,不能明说,许多事情在信上一时也讲不清楚。照理,他们之间自应无话不谈,双方虽天高地远分离着,还是阻挡不了她和他的恋情,真所谓两地相思一颗心。有时芸儿偶沾微恙,又处身在不如意的环境里,就会产生消极的观念,觉得理想虽好,但眼前要想做的事情,困难重重,希望渺茫,无法实现。因此,她独自苦闷,脑海中常常盘旋着“怎么办?”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应该向谁倾诉呢?当然,她应该把苦衷告诉水金书生。可是,她想到:如果告诉他,那必然会影响他的情绪,因他们的感情深厚,有着共同的理想,而且是一体的,所以,为了不使爱人的情绪发生波动,她宁愿把苦闷埋在自己的心里。

    她又想到:还有比她更艰辛以及更苦闷的他,正在仙国积极地为她创造条件,准备实现她的理想,那么,双方对比一下,她就感到自己的这些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苦闷告诉他,但后来看到他的来信,果然不出所料,他也有类似的苦闷,于是她就索性让他了解她平时的思想,以及她对于爱情的态度,这样做法是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

    芸儿心里暗道:“水金书生,你有这样的一个恋人,觉得幸福吗?”

    水金书生来信说:他不久就要来看她,当然,她感到这是莫大的欣慰。

    这次,如果水金书生真的与芸儿见面,他,和过去一样,表面上仍以大哥的朋友关系前来拜访,以免外界产生疑端,而导致不良的后果,实际上,在姜家大小人等的心目中,他是以准女婿的资格上门。芸儿怎样呢?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忌惮家人,也无须再避嫌疑。她将以他的未婚妻身份与他相会,虽从外界和邻居的眼光看起来,她对他若即若离,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哥的朋友而已。

    这次,如果他来,与芸儿相见,他们必然将有许多话需要倾谈,多少事情必须商量,以及多少爱意互相表达,那是多么有意思呀!

    芸儿盼望这样的日子立即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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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公毕,芸儿从国子监回家,傻大姐告诉她一段事情。

    大姐说:“大哥和小弟为了你的婚事,又讨论了整个的下午。”

    兄弟二人对于芸儿这桩畸形的婚事,真是大费心计,前前后后,好好坏坏,角角落落,巨巨细细的每一利害问题,论长说短,无不再三研究。

    综合他们的意见是这样:在过去的社会里,那就是姜家尚未迁居魔国以前,他们的境况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有往来亲友们都是中上流的人物,所以,体面问题十分讲究。以一个中上流家庭的女儿,来配一个犯了色戒的女婿,给外界知道,那是有辱门风的。因此,这件事决不可做。现在的社会里,尤其是在魔国的环境里,人们在骨子里尽管是男盗女娼,但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眼光更加尖锐,批判极为深刻,无事偏要生事,有事还当了得?畸形的婚姻为妖律魔法所不容,犯法者若被查出,就要当作典型处理,试问怎能忍受?所以,此事不但不可做,而且连说也不可说。

    再者,芸儿也是魔国国子监的骨干分子,在私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却有这样不可告人的隐事。万一东窗事发,必然使她大失体面。因此,这事连随便讲讲也不可以,还想去做吗?

    可是,当时傻大姐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说:“兄弟们所讲的话似乎太主观了。小妹的婚事并非在魔国,而是在仙国举行。在仙国,一切都是自由的,有什么体面或不体面?做女子的只要嫁得好丈夫,就有幸福。我们这里的人好比笼中之鸟,毫无自由,永远无法移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不如设法让小妹到仙国去结婚。在那边,他们发展的机会较大,这对她本人,或对我们的家庭来讲,利多于弊。此外,小妹生性固执,爱情专—,叫她放弃那书生,她会感到快乐吗?何况小妹年已三十,做姐姐的,或做兄弟的,也应该为她的终身作出打算。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为了她的前途幸福,我们不支援,谁来帮助她?”于是,问题忽然转到水金书生身上。“到底那书生为人如何?”小弟问道。“此人倒也不坏,虽是野仙,真像一个书生,可称名符其实。”大哥答道。

    “书生诚恳忠厚,配小妹最为适合。”傻大姐补充道。“听说上次那书生有‘诗’寄来,诗呢?让我看!”小弟要求道。

    傻大姐从芸儿的书桌抽屉里把诗笺找了出来,递给小弟。

    小弟把诗仔细看了一会。

    大姐问道:“我对于诗,一窍不通,到底诗里讲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性喜文学,谈到诗,他的兴趣来了。

    他抢着道:“我把那书生的诗已经看得一清二世。他的第一首诗是他假借小妹的口气,说出她心里的话,意思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书生,恨不得能够像‘雁’那样向南方飞去,直达仙国。她依恃着慈亲的宠爱,深信老母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不过,那畸形的婚姻使她难以启齿,又羞向大哥讲明。她的心愿是:只要她能与书生结合,过着像古人梁鸿和孟光那样的快乐生活,却并不希望虚浮的富贵荣华。诗的最后结句‘怜我谁如亲手足,非非是是尽包涵’使我极为感动……”大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答应吧!损害家声,且对外界的环境上也有所顾忌,不答应吧!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道:“我们做兄弟姊姊的,总要想个计策,在没有办法之中也要硬劲想出—个办法来才好。”

    大家静默了片刻。大姐接着道:“第二首诗怎么说?”大哥道:“那是书生以自己的身份说出心里愿望。”

    大姐问道:“书生怎么说?”

    大哥道:“他说:本人也知道这是畸形婚事,因此,在暗地里,他常常怀着恐惧的心理,只怕我们家里的人会对他指责,或加以白眼,但事实上,我们都欢迎他。由于这样,他对小妹的友谊是以‘弄假’开始,但不料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都已有了感情,事情就‘成真’了。有了感情之后,他和她就无法分开,所以,人在千里外,相思寸寸新。诗的下联是:他希望小妹到仙国去,和她过着共同生活。”

    “后面两联,大有文章。”小弟开始讲话了。

    “什么大有文章?我倒看不出来。”大哥道。

    “你再仔细看!”小弟对着大哥道,一边把诗笺递了过去。大哥真的把诗仔细端详了一会,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大哥忽然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使傻大姐和小弟都吃了一惊。

    “什么事?”大姐问道。“妙绝,妙绝了!”大哥赞许地说道。“真是异想天开!那书生把小妹的乳名,和他自己的真姓都嵌入这首诗里,我觉得那是绝妙好辞。”

    小弟道:“我灵机一动,早就看出来了。‘藏弓长享太平日,芳草将迎浩荡春’是隐藏着‘姓’,仙国桃源天气好,霞津云洞更宜人’是包含着‘名’。不但如此,那两联诗句还有两面的看法:—面是冠冕堂皇的,另一面却是不纯洁的,但这是仅可意会,而不可详述。”

    大哥喝道:“你不要自作聪明,想入非非。”

    小弟耸耸肩,伸伸舌,不敢再说什么,因他平时对大哥是很尊敬的。“我认为那书生确实有些才情。”大哥继续道。于是大哥又看第三首诗。看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第三首是那书生的求婚诗。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当然,他希望娶小妹为妻,而小妹嫁给他,也是她本人心甘情愿的。这联‘此地乘龙堪作客,异乡求凤不尤人’,意思很好。‘此地’和‘异乡’都指仙国。他说:在仙国,他可以做‘乘龙客’,而小妹也可以做‘求凤人’,而他们都不会受到别人的指责,这—点倒是实情。下面一联‘已征兄意谢媒好,先得母心看婿频’也是很风趣的,意思是:要‘求婚’,必须征求我大哥的同意,然后再谢媒人的好心肠……”大哥说到这里,问道:“媒人到底是准?”

    大姐回答道:“媒人当然是指我。”

    大哥对傻大姐道:“你是媒人?嘿!你有否先征求我的意见?”大姐道:“我现在已经征得你的同意了。”

    小弟插嘴道:“‘先得母心看婿频’,这—句真所谓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大哥和大姐听了,都笑起来。大哥道:“主要倒是最后两句:‘昔日虽非今日是,从今莫负后来春’。书生的意思是:这桩畸形婚姻在以前来讲是‘非’的。但开始‘弄假’,后来‘成真’,既已‘成真’,就‘真’到底,由于事情既已成真,那就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讲,这婚姻应该不是‘非’,而是‘是’了。既然是‘是’,那么,从此之后就快些让他和她结为夫妻,不要再辜负后来的青春了。”

    大姐道:“那书生用心之苦,就在这点,使我很是感动。小妹能嫁得这样的丈夫,实在不算错了。”大哥赞同地道:“我也很感动。”

    小弟又插嘴道:“我倒要问个明白:小姊姊有否曾与那书生发生关系?”

    大哥道:“很难说。”

    傻大姐连忙辩护道:“不会的!处于目前魔国的环境里,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发生关系呢?”大哥改变语气道:“想想是不会的。”大姊坚持地道:“小妹是老实人,她不会的。”

    小弟道:“但那书生或许不老实,小姊姊可能已给他占有了,否则,她为什么会那样的深深地爱着他呢?”

    傻大姐终于让步道:“发生关系是不会的,但接吻也许可能。”

    小弟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那书生来信说:事实上芸儿已是他的妻。如果他们不曾发生关系,那书生怎敢说出这句话来呢?”

    大姊郑重地道:“小妹告诉我:那书生故意这样写,为了恐怕我们家人不答应这件婚事,因此,他就如此写法,表示木已成舟,婚事非答应不可。”“那么,书生使用这种手段,老实中还是有些不老实。”小弟道。

    “什么不老实……”大姊争辩道。

    “我们不要谈这些!”大哥阻止道。

    他们都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再讨论下去。

    关于水金书生和芸儿的婚事,傻大姐最为起劲,出力也最多。

    她处处为他们辩护,不遗余力。家人之中如有发表不利于他们的言论时,她就会像女讼师那样想尽办法,说服对方。当然,有许多实际问题决不是空言所能解决,因此,不论大姊的口才如何雄辩,谈锋如何劲健,理由如何充足,但讨论的中心一转到芸儿应以什么身份和理由申请出境?何时开始申请?国子监当局是否会准许芸儿离职?水金书生对于地国人间的色戒案件如何处理?芸儿将来在仙国的地位如何确定?傻大姐就觉得难以措辞,且不能自圆其说,因她在过去很少和书生谈到那些具体的问题,加上芸儿以前和水金书生相见时,她也只想到目前的要求,并未顾及具体事实,尤其是对于最后二个问题,更是羞于启嘴。

    当然,家人们认为那书生如能对上述的问题作出妥善安排,他们就不反对这婚事。

    他们提出那些问题,也是为芸儿的前途打算,主要是母亲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于是家人们就要重复讨论。

    他们在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就通融了,怂恿芸儿速去申请,可是,等到外界的环境起了变化,政治压力加重,他们的思想就斗争起来,结果理智增强,往往把感情抑制下去,畏缩之念油然而生,于是他们又把旧事重提,反复讨论,但横考虑,竖商量大伤脑筋之后,还是始终无法决定一个妥当的结果。推其原因,问题不在内部,而在外界。外界重重叠叠的压力真是太可怕,太严厉,人民被苛刻的法律限制,已经多年,长期处身在积威之下,既不敢言,又不敢怒,轻也不得,重也不得,更谈不到行动。所以,姜氏兄弟姊妹的计划虽然精密,讨论虽然周详,可是他们却缺乏积极的行动支持,遂使一切计划和讨论都成为画饼,于是大家只好说:惟一的办法还是等待时机吧!

    时间过得很快,但机会却不降临。

    要创造机会,谈何容易!

    等待时机的忍耐心是有限度的。一家人等都为芸儿的申请问题而感到烦恼和焦急,惟有二姊保持静默,好像金人那样三缄其口,始终不肯发表意见。她可能是胆小怕事,又恐出错主意,反误大事,同时她也可能是理智坚强,嘴巴不说,心里反对。二姊的赞成和反对对芸儿的婚事丝毫不会发生影响,因她心地善良,又是同胞姊妹,即使反对,也不至于因反对而从中破坏,更不会前往衙门告密。

    这件婚事如果不是芸儿的爱情专一,和大姊的傻劲十足,竭力从中撮合,可能随时会发生变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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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仙国的水金书生因有要事缠身,不能依照原定计划到魔国来探望芸儿,但她并不以他未能践约而感到忧伤。当她有心腹之言,无法向他当面倾诉时,苦闷是不免的。不过,为了他们共同的前途,他安心工作,不来看她,她是赞成的,即使有话要讲,她也只好耐心等待信里告诉他。

    芸儿对于水金书生中止魔国的行程,不但没有引起反感,或耿耿于怀,而且她又去函安慰,叫他专心工作,为事业而奋斗,究竟工作重要,个人的私情是小事。如果工作做得成绩优异,这是比见到亲人还要愉快。她能从大处着想,不斤斤计较儿女的私情,乃是她和一般普通女子不同的地方。

    此外,她对于本身的工作表现也是突出的。当时,魔国正在选拔优秀人材,发扬先进事业。芸儿为了要做好本位的职务,以便将来申请出国时,能得到上级批准,她就在国子监积极地埋头苦干,在时间上分秒必争,往往每天要做到午夜才能回家休息,次晨很早又去上班,进步神速,成绩斐然。因此,国子监祭酒暗示要保举她成为御史衙门的督导。御史衙门是直辖于国王的统治机构,下面系列许多小组,一切政事都要先由该有关小组决定,然后才能施行,所以权力极大。

    芸儿积极工作的目标并非为了“向上爬”,但祭酒大人却要给她向上爬的机会,这使她心里甚为不安。要做该组织里的督导,条件非常严格,有许多妖魔人物苦干了三五百年,甚至千年,梦寐以求地要想申请进入这个统治组织,但都未蒙批准。芸儿丝毫投有这种念头,上级反而自动前来争取她,且又暗中授意:如果芸儿填具了申请加入御史衙门的督导组织,就可立即批准。她心里决定要申请出国,不想申请督导高位,但她怎敢填具出国的申请书?

    在此时此地,假如她不自量力,或不识时务,胆敢申请到仙国去,那么,她不但会遭到拒绝,碰到钉子,而且她必被贬入“交部”,严议处分,永难翻身。

    主管的暗示和授意使芸儿感到苦闷。同样是申请,但此申请不是彼申请,她希望申请的,却不敢申请;她自己不愿申请的,上级偏要她去申请。

    她面对着这种环境,颇觉左右为难,心中忐忑不安。出国是向右,进入御史衙门向左,但此中之利害很难判断,那是要看申请人的立场和环境而定。

    依照芸儿的表面立场来讨论,谁都认为她是以做督导有利,因督导是公开的光荣,申请批准之后,她的身份就立即由被督导者一跃而升为督导者,其好处之多,一时也说不清楚,至少在那衙门以外的妖魔人物见到她都要尊敬三分,忌惮七分,立场稳固,威势显赫。

    可是从芸儿的个性,以及不可告人的环境来讨论,她就有不少的顾虑。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子,胆识不够,资历浅薄,纯洁天真,心地善良,因此,她距离做督导者的条件尚远。假如现在她由于上级的感情用事,侥幸获准高位,将来遇到困难,不知使用权术、施展手段,她必定会被外界的妖魔人物认为懦弱可欺,而遭遇不测的祸端,后果何堪设想?

    另外的顾虑是她与水金书生已有婚姻之约,金石之盟,且双方感情深厚,绝对不能分离,假使她一旦做了督导,由右向左,就永远无法与水金书生结合,这是她内心所极不愿意那么样做的。

    所以,这些顾虑阻挡了她申请进入御史衙门的行动,至少暂时不准备那样做,虽然她的上级却时时刻刻在等候她前去申请。国子监当局拖她向左,水金书生拉她转右,无形中前者与后者变成了暗斗。

    国子监先用的是王道,因为提升优秀份子的职位,使其前途光明,可谓名正言顺,但若她本人不愿申请高位,而当局使用压力,硬要她去申请,这就是霸道了。霸道是以力服人。

    水金书生用的也是王道,决不使用强力。王道是以德服人,不过这王道只以感情困扰芸儿,使她不愿申请督导之职。站在魔国当局的立场看来,就可说水金书生自私自利,所以他用的并非王道,而是霸道。这事如被国子监查出,芸儿和水金书生就要受到处分。古人这样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芸儿处身于霸道与王道缠绕不清之间,明避暗斗,真是轧偏了头,伤透了脑筋。

    至于芸儿,顾虑太多,因为升级是一件大事,同时婚姻也是一件大事,它对她终身幸福的关系至巨。所以,事前她不得不考虑周祥,于是她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恋人——水金书生。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就无法立即填具申请表格。时间能拖延一日,好一日,日子越拖长越好,当然她也顾不得上级的猜疑和催促了。关于这事,她早已写信告诉水金书生,且吐露了内心的矛盾,要他从速指示一个适当的方针。那书生回信暗示:虚与委蛇,尽量拖延时间,若拖延不获对方同情,就伪称患病,或坦白告诉上级:“要申请到仙国结婚。”

    在这段拖延的时期里,芸儿心乱如麻,非常焦急。另一方面,国子监当局很关心芸儿的生活情况,又时常找寻机会叫她前去谈话,暗示御史衙门特别要栽培她成为督导,且又鼓励她在最后阶段必须要表演出色的成绩。

    所谓关心她的生活情况,以及叫她常去谈话,那就意味着:为什么她还不立即填具督导申请书?这是一种变相的催促;同时所谓栽培鼓励和最后阶段表演出色的成绩,其含义是:在申请限期之前,她必须要送呈申请书。对芸儿言,这是一种可怕的压力。处于这种情况之下,芸儿在思想上斗争得非常激烈。她想到自己与水金书生互相恋爱,屈指计算,已过十年了。光阴如箭,青春蹉跎,人事压力,环境逼迫,都不能阻遏她的决心,在情理上讲,她也不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因此,当某次国子监监丞晶莹子又来与她谈谈生活情况时,芸儿就毅然决然地和他摊牌。

    她这样说:“我在十多年前已有爱人,家母和他的母亲以前是同学,同时两家还有些亲戚关系,所以他称呼家母为姨妈。他,人很忠厚诚恳,目前在仙国担任粮库大使之职。他已离开本国多年,但离国之前,我与他已有婚姻之约,而我家也接受了他的聘礼。前年,当水金书生前往仙国时,家母曾经拜托那书生代为了解情况,后据书生报告:‘其人品学兼优,可以为婿。’此外他也拜托水金书生转告:要求家母同意让我到仙国去结婚,又寄来催婚的信札。由于我有顾虑,又为了这里工作的关系,我一直等待着,已经多年了,但现在我仔细考虑,这事已不能再拖延下去,所以我提出申请离国的要求,希望上司也为我考虑……”她说到这儿,暗觉伤心,凄然饮泣。

    那监丞晶莹子奉了祭酒大人之命,刚才乘兴而来,目的是要说服姜芸儿,加入御史衙门,此刻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觉得很是突然,不由吃惊地呆了一呆,默然无言。

    “那么,此人姓甚名谁?他不为本国服务,却赴仙国做事,一定不是好家伙,你能信任他吗?”晶莹子呆了一会之后,终于发言。

    “他姓张名淦,多年前移居仙国。那时,我国和仙国邦交和睦,本国人民迁往仙国为数不少,而仙国人民移居本国也很多,他不过是许多移民中之一而已。由于我们谊属亲戚,我对他是非常信任的。”芸儿答道。

    这时,芸儿在匆忙中作出答辞,发生了一个漏洞,原来水金书生与芸儿通信,化名张淦,这“淦”字包含着“水金”二字,不消说,即是水金书生本人。

    假使当时晶莹子稍加用心,就能猜到芸儿的爱人便是水金书生。

    可是那监丞晶莹子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水金书生的真姓实名,无人知道。他在仙国韬晦蠖屈,是个平凡的角色,但在魔国,却早已大名鼎鼎,尤其是他在狂欢大会中,散黄金,拒美色之后,他的名望更响,高唱入云,不过,大家只知道水金书生,而不知道他姓什么,名叫什么。因此,那监丞万万想不到那不贪财,不好色的书生竟然是芸儿的恋人,何况芸儿又提出她家曾委托水金书生在仙国调查她爱人的情况,显然此人是一个第三者,决非这婚姻的男主角。

    其实,水金书生张淦确是这婚姻的当事人之一,不过,由于晶莹子在思想上太疏忽,太主观,并未深入研究,他就造成了错觉,那可能是水金书生和芸儿运气真好,也可能是月下老人的婚姻簿上注定他们确有夫妻之缘,因此,在不知不觉中,监丞的头脑昏了,虽然他在平时是何等的鉴貌辨色,明察秋毫。

    天下的事情往往如此。许多可能性极大的事却变成了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竟然最后成为可能,而且还是事实。

    那时,监丞想了一会之后,又问道:“你说:水金书生曾受你家之托,在仙国调查张淦的情况,那么,你认识水金书生吗?”

    芸儿听到监丞问起水金书生,心里暗暗吃惊,但她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我不认识他,但他是家兄的朋友。”

    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交游广阔,他是姜大夫的朋友,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因此,监丞认为合理,不加疑心,但又继续往下问道:“张淦之母现在何处?”芸儿一听监丞转变问题,不再追问水金书生,心里开始安定,于是答道:“多年以前她已在地国人间逝世。”她这样回答杜绝了监丞要调查的对象。

    监丞道:“在她的生前,你是否见过她?”

    芸儿道:“是,不过,那时我还在青年,印象不深。”

    监丞道:“那张淦前在本国做什么的?”芸儿道:“那时他在求学,但因身体不好,中途辍学,多年没有做事。”监丞道:“他曾在本国何校求学?”

    芸儿道:“据说他曾在叫什么……明堂学府肄业三年。”

    芸儿在国子监做事多年,对于教育界的事情和掌故都很熟悉,她提出明堂学府是过去的一个著名私塾,早已关闭,而且塾主也已物化,但她在说话时,又故意装出思忖的样子,停了一会儿,再说出明堂学府,表示这学府是她从思忖之后才想出来的,这样,她又阻塞了监丞可资调查的途径。

    监丞虽认为她的回答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接着又问道:“你可知道,在本国,张淦有否别的亲友?”芸儿道:“据我所知,在本国,他并无亲友,但可能有……不过,以前他的来信中,从未提起亲友,所以,即使有,我也不知道。”监丞道:“你从何时起,开始与他通信?”

    芸儿道:“自从水金书生查到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后,我们开始通信。”

    监丞道:“在你未知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前,你有否交过别的男友?”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有特别原因的。由于他以前曾经偷阅芸儿的日记,他知道她在谈恋爱,但不知她的恋爱对象是谁。所以,现在他一边问话,一边用他尖锐的眼光盯着她,以便鉴貌辩色。

    芸儿被他问得窘了,同时又被他正视着,她的脸儿顿时发红,一直红到耳边,但福至心灵,忽然她想到自己的日记里写着恋爱的事情,同时又想起以前放在抽屉内的日记,似有被人移动位置的痕迹,那时她就有些疑心,现在她心里暗想:“这老家伙提出这个问题,自己的日记以前一定已被他偷看过。”

    忖想到此,她终于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从未交过别的男友。”监丞的面色立即变成严肃,他冷笑一声,问道:“真的没有?”

    芸儿见到那监丞问话这样的一本正经,而面色又如此严肃,她就确定他一定偷看了日记,于是笑嘻嘻道:“真的没有……不过,我以前在日记里写过恋爱的事情,那是我对‘张淦’的回忆,可能别人误会了我,与别的男人在谈恋爱,其实我的对象只有‘他’,希望你老人家明白我的意思。”

    芸儿的答辞非常巧妙,她虽未说穿自己的日记被人偷看,但弦外之音,已明显地包含着言中之意,顿时使那监丞的厚脸也未免发赤。不过,他是老奸巨滑的,为了掩饰窘态,连忙又问道:“你说,张淦有聘礼给你,不知是什么礼物?可否见告?”

    芸儿道:“都是饰物——白金指戒、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如果你老人家要看,我可以拿来……”

    监丞阻止她说下去,和善地说道:“不必了!”

    于是芸儿见风挂帆,顺水行舟地接着恳求道:“你老人家在工作上一直照顾我,这番好意我都知道。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苦衷,使我能解决目前的困难,以后,如果我稍有成就,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栽培。”

    不论是人类,或是妖魔精怪,都喜欢吃马屁。本来那监丞要想检阅芸儿与张淦的来往信札,以便彻底查询,不难查出她的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想到自己以前偷阅了她的日记,这是不正当和不光彩的行为,有失斯文,有亏德行,所以,他现在不便启嘴索阅她的私信。

    他无法从芸儿的答辞中发现任何矛盾疑端,又未能使他在调查上进一步着手,心有不甘。不料当他正在思考如何继续问话时,芸儿已经抢先发言,且语多奉承,又带着恳求的成份,因此,他的心肠似乎软下来了。

    他心里明白芸儿是在拍马屁,但这马屁拍得非常适当,使他不得不吃,因他忽然忖到:以前芸儿在选拔青年的工作上立了大功,使他自己也无端端受到奖赏,加爵发财,那时,他对她很是感激。后来时间过了长久,他已忘记了她过去的恩惠,所以对芸儿要申请出国的案件,就想公事公办,要彻底调查她的爱人,但现在,他想起芸儿的旧恩,尤其是那黄澄澄的金元宝,实在令人可爱,再加上她的马屁,终于使他立即改变态度,口气也较前更为和善,说道:“你不要客气!刚才我向你提出许多问题,都是为你着想,为你好,对于你的苦衷,我岂有不知之理?目前你的工作已将告一段落,你就直接去申请出境吧!在上司方面以及其他有关衙门的事情,我会竭力替你疏通,或代你去打交道。总而言之,我本人决不反对,你可放心。”

    芸儿见到那监丞的态度忽然转弯了一百八十度,满口答应自己的请求,真是料想不到。她喜出望外,即刻站起身来,向监丞深深一揖,感激地道:“多谢你老人家一言九鼎,诸多照拂,容后图报,现在,这点小意思,孝敬你老人家……”她边说,边把一个小型黄色纸包,塞在他的手里。

    监丞客气地道:“不必!这倒不必……”他嘴里这样说,同时眼看四周无人,乘机把手里的东西纳入了衣袋里。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监丞就走了出去,临行,芸儿又向他横谢竖谢,谢不绝口。那时,芸儿心里非常快乐,等到公事完毕,连忙回家,把自己和监丞谈话的经过详细告诉家人,除了把那礼物给监丞的事情隐瞒不说之外。母亲大喜道:“事情这样顺利,那真是太好了。”

    傻大姐格外高兴,笑道:“妙极,妙极!恭喜小妹前途光明。”

    那时小弟和二姊并不在场。

    大哥对那监丞却不甚信任,他说道:“官场中的事情变化多端,嘴里说这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外的一套,何况那监丞是个有名的老狐狸,我们不能过份相信他的说话。”

    傻大姐反对道:“人家是好意哪!你来浇冷水,说他坏话。上次小妹立功,他也得到好处,只要凭这一点来推测,他也决不会做出对小妹不利的事情,即使他确是坏人,也不至于坏到那样的地步。”

    大哥道:“话虽如此,但我们不得不小心保护小妹……且慢!让我想一想,用什么妥善的办法再去笼络他,使他才能确实帮助小妹……”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沉思。不久,大哥若有所悟地说道:“有了!小妹,明天你到国子监,暗中运用技巧,从旁探问那监丞平时有些什么嗜好,以便利用他的弱点,设法投其所好,我们需要他帮助,只得不断地使用左道旁门的手法。”

    芸儿道:“那监丞的夫人程修,也在国子监担任学录之职,兼掌人事,我与她颇为莫逆。前日她在闲谈中讲起:她的母亲程老夫人现在患重病,据说需用‘续命灵丹’,方能救治,可惜此丹本国缺货,无法买到。我想:如果我们要奉承上司,最好能够弄到这种特效灵药,但不知仙国有否此物?”

    傻大姐道:“仙国什么灵药都有出售。小妹,你立即写信给水金书生,叫他速寄续命灵丹,用快邮传递,越快越好,以便我们早日收到……”

    大哥插嘴笑道:“你们真是聪明,我想用左道旁门之法,而你们却要钻内线,当然,那计策比我更胜一筹……哈,哈,哈哈……普天之下,最妙的办法就是钻内线,路路不通,此路必通。”

    母亲道:“去年我患病时,水金书生奇来药品多种,好像其中有什么……什么灵丹。芸儿,你把我的药盒拿来……”

    大哥道:“妈!上次的十粒续命丹,你不是都已吃完了吗?”

    母亲道:“那妙药很是贵重,我吃了五粒,病就完全好了,还有五粒我舍不得吃,留着下次备用,剩下来的灵丹好像放在药盒里面。”母亲体弱多病,她把平时所有吃剩的药品都贮藏在—只金属铸成的药盒里,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道:“那好极了!”

    这时,芸儿已把那药盒从木橱里拿了出来,随手交给大哥,因他是太医院的医土,熟识各种药物。

    他接过药盒,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还有五粒,贮在透明的小药瓶内。他连忙取了药瓶,拔去瓶塞,用鼻嗅了又嗅。道:“很好,很香!药气保持,药性未变,可以应用……这样吧!我们自己留二粒够了。小妹,明天你拿三粒去,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监丞本人,也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他的妻子程修,因那处耳目众多。给旁人看到是不好的。你必须先要打听明白,等到那监丞因公外出,或因开会不回家去的时候,就乘此机会,以探望程老夫人病情为名,亲自到她的家里去,顺便赠送灵丹。名正言顺。她们母女住在—起,我相信程修为了要救其母亲性命,—定会接受灵药……”

    大哥的话还未讲完,傻大姐突热插嘴问道:“为什么小妹要等到监丞不在家时才去呢?”

    大哥道:“你不知道吗?本国正在雷厉风行地严禁贪污纳贿。整肃勾结盗窃。重办利用职权。我们的事正是行贿,他们也是纳贿,彼此都是犯法的,如果监丞在家。他是男人,小妹公然行贿,那是很窘的,而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接受贿赂。因此,小妹要乘监丞不在家时,才去把灵丹交给程修,女人和女人容易说话。何况她们又是好友,平时讲笑惯的,行贿纳贿,彼此心照不宣,都无所谓。”傻大姐道:“你倒想得周到。”

    其实大姊和大哥都不知道那监丞已经接受了芸儿的礼物,彼此等于行贿纳贿,因当时芸儿只讲她和监丞谈话的经过,并未将赠送礼物的事情说出来。

    接着,大哥道:“还有一点小妹必须注意!我告诉你几句怎样对程修说话……你应该说:这三粒灵丹是我的爱人以前从仙国寄来的,因我想到程老伯母就像我自己的母亲一样,所以特地自己送来,给她老人家服用,三天以后定可痊愈。服法是每天一粒,饭前饭后不拘,三天服完。现在先给她老人家服一粒。小妹,你记住!你一定要劝告程修,叫她的母亲当场先服一粒,并且指导如何用温水把药溶化,如何调匀,如何服法,因为……如果不是当场服用,等到监丞回家,他知道这事,可能不敢接受妙药,甚至他会把原物退还。所以,当场饮服,即使他回家之后知道这事,也不要紧了,因灵丹已被他的岳母服用了一粒,他想要退还原物全数也不可能了。”

    芸儿道:“好,我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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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芸儿得到了监丞口头上同意之后,她就与她的爱人——水金书生密切联系,准备了必要的证明文件,以及来往信札,以便申请出国结婚时呈交有关当局查阅。她向当地的公安衙门取来了出境申请书,详细填妥后,即日送呈。

    填写申请书的每一项目,芸儿都作了审慎考虑。有许多问题她必须先与大哥和小弟商量,大家都认为妥当之后,才正式填写上去。另一方面她立即致函水金书生,告知详情,叫他速作准备,妥为安排。她很耽心,恐怕本国的公安衙门派遣密使到仙国去调查张淦其人。

    如果他们这样做,大事不好了,因事实上仙国并无此人,除非是水金书生敢于承认:他本人就是张淦,同时必须在那调查密使不认识水金书生本来面目的情况之下,他才能冒充张淦,否则,这事情还是要撞板的。水金书生对于这一点倒并不介怀。他确信公安衙门的密使决不敢到仙国来调查,即使他们敢这样做,他也有办法对付。他只要另请一位朋友暂时冒名顶替,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着:“可喜而又令人耽心的出境申请书已经送呈到衙门里了,关于这件事,只怕他们还需要详细调查。

    国子监本单位里的顶头上司监丞,和一部分同仁对我可能比较了解,因为他们过去屡次与我谈话,或要介绍另外的男友给我,或直接和间接前来做媒说亲时,都受到婉言谢绝,这就使他们确认我已有了恋人。当然,他们也只能暗中猜测,但决不知道我的恋人是谁。

    对于另一部份的同仁,以后我在谈话中也将透露一些消息。有时我可能会故意穿着他从仙国寄来的衣服,出去应酬。但那并不是夸耀,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恋人正在仙国,以便将来申请书批准后,他们就不会因我突然出国而感到惊奇。我不知道我的恋人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打算,也许他认为这件事的希望渺茫,田此,他对于我被批准后即赴仙国结婚的安排,还未考虑周详。

    其实,我觉得这事成功的希望很高。本来我的意志有些软弱,但现在我已开始坚强起来,且颇有信心。当然,考虑问题需要顾到全面,从好和坏两方面观察。成功固然是好的,假如我能获准前往仙国的话,如何去法,途径如何?何时到达?种种问题都使我很难想象。假如不成功,我又将如何呢?这一点我也要估计在内。

    所有一切问题,他都应该替我详细考虑。

    这是我与他本身的事情,我想双方都要好好地安排一下。

    目前我的心情是多么紧张,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深切了解。

    我的缺点是遇到逆境时,就会泄气退缩,丧失勇敢精神,但今后我必须要克服这种缺点。”

    从魔国到仙国的路程要经过七十二座毒山,三十六条恶水,以及十八层天罗地网,但那是一种不依照正当道路所走的捷径。

    许多本国的亡命之徒,以及犯了罪的妖魔人物等,在当地站不住脚,要想逃亡,惟有冒险去跋涉山水,穿罗钻网,偷遁出境。外国间谍、奸细和政治捣乱份子等,企图进入魔境,也就非走那种可怕的捷径不可,因为魔国边关固如金城汤池,插翅难以飞越,沿途检查又万分严密,盘问恶刻,旅客言行稍露破绽,立遭扣留,谁也无法脱身。由于边关难渡,所以捷径虽险,仍有不少的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来来往往,各为其本身的环境问题,或为国家所托付的任务关系,宁愿以身蹈险,在危机重重的捷径上偷渡逃亡。

    当然,那批逃亡者和偷渡客之中,有些运气较好,偷渡逃亡侥幸成功,额手称庆,但有些命运不济之辈,中途遇险,死于山者,无人收殓,为鸟兽争食其尸,暴骨沙砾。死于水者,尸果鱼腹,骨骸无存。有些倒霉的,半路被捉,川资被搜充公,又遭痛打一顿之后,判刑禁囚,或押回原籍,服其苦役,终身无法超生,徒呼奈何,但其中也有打成残废,或先遭痛打,然后被处斩刑。种种严厉的刑罚,无非是要禁止逃亡偷渡,以收杀一儆百之效。不过禁囚也好,苦役也好,打也好,杀也好,残酷刑罚都不能阻止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的来往偷渡。

    铤而走险者都有其正当与不正当的理由,以及不得已的苦衷。无论是何种理由或苦衷,对他们本身来讲,都是博命,所谓冒死以求生存,涉险以贪名利,施展不怕的精神换取贪生,不畏死的毅力争取金钱和名声。在事前,他们都希望成功,即使不成功,他们也准备成仁。

    芸儿的情况就与他们不同。她如获准出国,就可堂而皇之凭出境证通过边关。她沿途也要经越毒山恶水,以及天罗地网,但毒山之中另辟安全路线,在这种安全路线上,关卡把守严密,形同虎口,专咬逃亡偷渡份子,而有证之人就能通行无阻。恶水之上常驻舟楫,凭证件购票渡江。天罗地网疏而不漏,只要出示合法证明文件,即可网开一面,顺利放行,毫不留难。

    虽然如此,芸儿从未出过远门,对旅途是陌生的,无怪她在事前非常耽心:“如何走法?途径如何?何时到达?”水金书生是芸儿的未婚夫,照理,他应该亲身前来魔国迎亲,但事实上,那种畸形的婚姻使他不能出面,而前来迎亲,陪伴她同赴仙国之举,更谈不到。因此,那书生就画了一份详细地图,说明如何乘车,如何越山渡水,以及如何穿过罗网。此外,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分别恳请沿途关卡附近,以及各地水陆码头的朋友们照料芸儿,或妥为保护。同时,他又告诉她许多联系朋友们的暗语和口号。

    朋友们过去都已多少受过水金书生的恩惠,现在他偶有请托,他们无不乐于效劳,所谓义气博义气。因此,当朋友们接到他的通知后,就预先准备了必要的步骤,以便芸儿到达山水罗网的关卡时,及时前去协助照料。

    芸儿收到地图后,勇气油然而生,胆量增加,如果这次她的申请书获得批准,她当然会依照他的指示和暗号进行。

    当时,芸儿的想法与众不同。她认为水金书生不来本国伴她同行,必然是他工作忙碌,抽不出身,所以,他不来,她并无怨言。

    她又想:假如她一定要他到魔国来,她自己认为太自私了,这是不对的。

    她对旅程虽感陌生,但既已有了地图,又有朋友们在沿途关卡照料,使她深信决不会迷路。对她来讲,这是给她一次出门的锻炼,增加旅行阅历,让她以后也好熟悉这方面的情况。

    可是她的家人却都不放心。她是单身女子,文墨虽好,武功太差,在龙蛇杂处的遥远旅途上独征,是万分危险的。

    因此,母亲决定要派小弟护送芸儿直到边关为止,一则旅途有伴,解除她的寂寞,二则她有小弟保护,比较安全,旅费虽要多花,但这是值得的。

    此外,家人们都要芸儿请吃一顿丰盛的筵席。

    吃一顿餐,本来是极小的事情,但当时魔国上下正感物资缺乏,几乎是像闹饥荒的情况之下,吃一餐盛宴就不简单了。当然,芸儿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她以水金书生的名义请全家吃“喜酒”,阖第光临,实际上钱是芸儿出的。

    她之所以用水金书生的名义请饮,是有深意的,因她不久即将成为夫家的人,而现在她究竟还是娘家的成员之一,如果她以自己名义请客,家人们就要还席,这是魔国传统的规矩。

    申请书能否批准,目前毫无把握可言,但芸儿却已预作行动上的准备,还要欢宴一番,时间未免嫌早。她心情愉快,不仅希望批准,同时也有不批准的思想准备。假使这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批准的。

    更进一步,芸儿还计划着陪伴慈亲到附近县郡里的名胜地区,作一次短途的旅游。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每与家人团聚,大家都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我欢乐地享受天伦之乐。

    想到我不久可能要和家人分离,只影单形远适异国,心头就隐约地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波动。

    说真的,我实在不想离家。

    可是,我立即又想及还有一个更难分离的爱人,正在仙国等待我。这时,情人之爱就战胜了我对家人依依不舍的亲情。

    的确,在空暇时,我常常怀念着他,尤其是当我想起了不久就将走到他的身边,立即殷切地期望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并且也会回忆我们过去的许多欢乐旧事,在脑海中非常鲜明,无论如何不易忘记。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此种感觉?现在我们只要再加倍努力,我相信双方的愿望即将实现。

    年复一年的等待使我心焦。真的,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往往把已经过去的长时期觉得并不太长,但一旦知道了事情将要成功,或愿望即将达到,这时,内心欢悦和迫不及待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其实,事情成功,愿望达到,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可见分晓,而我却以不久的将来比较过去年复一年的时间更长。

    现在我的心情是这样,想来他也是如此。

    反过来说,我一直是那样想着,等于精神磨折,自己虐待自己,心里非常难受,况且老是那样回想过去,显然无补于实际,还是放弃了回忆过去,多筹划未来的幸福吧!这样就能激起我在工作上的干劲。辛勤的创造能加速事情成功;要达到愿望,我们仍须继续努力。

    到了事成愿达之后,我们就能尽情地享受逍遥生活。

    我等待着幸福的日子立即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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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请书送呈衙门,已经多时,但它好像石沉大海,消息杳然。

    芸儿的心情开始焦急。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催询,同时她希望能够听取当局的意见。

    他们很干脆地回答道:“不必来催!如能批准,证件自当送到尊府。”

    此后,在一个不长不短的时期里,芸儿没有及时收到水金书生的回信。她很耽心,恐怕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

    未能及时收到回信的原因很多:去信可能为洪乔所误,使他无从回信。他或许已经接到她的去信,但他的回信可能在驿路上搁置,甚至它已被误递遗失。也许他本身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未能立即回信。凡此种种,都能造成双方信件延误的原因。过去,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多次。

    芸儿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影响她的情绪。她既怕信札遗失,落在别人的手里,因而导致意料不到的祸事,又怕自己的爱人遇到任何坏事,或发生了不良的后果。

    总而言之,她的思想越多,顾忌也越多,别人认为无足挂齿的事情,而她却都要引以为忧。后来,事实证明,一切平安。

    她收到了爱人的书信两封,发信的日期不同,但同时收到。第一封信的邮戳日期较长,可能是本国最近运输频繁,延误了投递的时间,面且它又是由一个可靠的朋友转寄的,因此,需要更多的日子才能到达她的手里。

    第二封也较平时的惯例迟到几天。

    当然,芸儿收到了两封书信,笑逐颇开。她看到爱人来信所讲的话,觉得他在一言一语之间都能为她着想,于是芳心大慰。

    那时,本国的物资奇缺,他能不辞劳苦,永无休止地从遥远的仙国寄来食物和药品。物质本身仅能增加她生命力的营养,尚在其次,而物品还包含着爱情的营养,更为她所珍视,至于他所花的精神,力气以及时间则最为宝贵。因此,她万分欢喜,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祝贺,认为有那样的爱人是幸福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又在睡眠中做着与他在过去时那样欢乐的梦。她好久没有做那种梦了。

    当她梦回睡醒,想到梦境中和他相亲相爱的情景时,她的脸儿就发热,心里猛烈跳动,那时,她连想也不敢多想了,她要忘记那梦中的欢情,而脑海里却显出不服从的反应,虽然她觉得做那样的梦是多么羞耻。关于申请的事,她在耐心等待中。她一边安心工作,一边静候好音。她对这事非常乐观,在灵感上预兆着成功的希望很浓;她似乎已处身于有把握创造自己的命运,以及逐步实现自己心愿的状态中。尽管在她前面还有许多困难,但她颇具信心,决定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去克服它们。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到公安衙门去催询申请的事,但他们告诉她:“还需要很多的日子。”因此,她只得再耐心等待着。

    那时,水金书生在仙国得到消息,知道魔国已经批准了许多申请出国的人,有的到天国,有的到仙国,有的到佛国,有的到太空国、地国和水国等。在那许多桩批准出国的申请人之中,可能一部分是魔国的特工间谍,但根据消息传出,普通的老百姓获得出境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消息,魔国的人民却一概不知,毫无听闻,但这不能责怪他们少见寡闻,因为封锁消息在魔国是不足为奇的事情。

    因此,水金书生立即致函芸儿,叫她快去催问,究竟她的申请书何时才能批准。

    芸儿接到书生的来信后,再去催促了二次,但对方托辞搪塞,敷衍了事,并无下文。

    于是芸儿就叫水金书生多写几封信来,说明婚事的必要准备都已就绪,只要人到,立即举行婚礼。

    这样做法,能使她再去催询时,有着加强语气的话可讲,必要时,她还可把他的来信都给对方过目,使他们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当然,信是水金书生写的,但具名却用张淦。这虽是假戏,也要做得像样,所谓假戏真做,免得抢花出气,机密泄露。

    君子可欺以方,魔国的当事人也有许多君子,所以,欺之以方,实属必要。由于芸儿再三再四地向公安衙门催问,他们就开始研究她的申请书,且进行了一连串的秘密调查。

    在国子监,忽然降临了一位粗眉阔口的大汉,态度严肃,脚步稳重,不消说,他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他一进大门,就向站岗的教习投递名刺,口口声声地要见学录大人程修。

    教习接过名刺,仔细一看,知道来人乃是衙门的主事,正六品官衔尉迟文德大人,心里吃子一惊,就请他稍待片刻,自己拿着名刺进内通报。不久,教习出来,恭敬地引导那主事去见学录之后,自己退回原处站岗。

    在学录程修的办公室里,宾主坐定,他们开始谈话。

    学录问道:“尉迟大人屈驾枉顾,必有事故,尚祈不吝指教。”尉迟主事道:“指教不敢。我是粗人,不通文墨,说话喜欢开门见山,倘有失言之处,希望多多原谅。”

    学录道:“请主事大人直言,下官洗耳恭听。”主事道:“国子监管辖全国教育,规模宏大,人才济济,不知有多少教习,典籍,典簿,学录,学正,助教,博士,监丞和司业……,可否见告!”

    当然,那尉迟主事知道国子监只有一个祭酒,所以他没有把祭酒也问进在内。

    学录程修是监丞的妻子,也是魔国的轴心人物之一,掌握国子监的人事档案,权力很大。现在,她听到那主事提出问题,范围庞大,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心里暗惊,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已发问,她必须从实相告,于是踌躇了一下,说道:“本监祭酒一人,司业二人,监丞三位,其中之一乃是外子,博士六名,十二助教,二十四学正,四学录,八典簿,典籍十八员,教习三百个,其他夫役杂工为数甚多,一时未能详报确数。”

    主事道:“请问他们的活动规律如何?”

    学录道:“根据下官的人事记录,他们都是奉公守法,并无越轨行动。”

    主事道:那是公的方面,但不知私的如何?”

    学录道:“私人方面的活动,下官也有案可稽,一般说来,他们都是正当的,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指责和嫌疑。”

    主事道:‘尊处的同僚之中,工作表现以哪一个最为突出,哪一个比较平庸,有否滥竽充数之徒,尚祈见告?”

    学录道:“这很难讲,根据年终考绩,历届都有许多卓杰之士获得国家的嘉奖,同时也有不少人员受到惩戒或弹劾。”

    主事道:“嘉奖事迹中以哪一件最堪赞扬?”

    学录道:“众所周知,本监的祭酒大人前年直接得到我王的加衔和珍赏,这件事是最为国人所称赞的。”

    主事道:“是的,但我记得:尊夫监丞大人也享受了这种令誉。”

    学录道:“不错,拙夫虽也在加衔和珍赏之列,但他不过是适逢机缘,附骥而已。”

    主事道:“尊驾太客气了。贤伉俪身居国子监要职,为官清正,声誉极好,不但众口同赞,而在下尤为衷心钦佩。”

    学录道:“多蒙过奖,实不敢当。”

    主事道:“记得那次同受封赏的,还有一位叫什么博士?”

    学录道:“那是本监的女博士姓姜名芸儿。”

    主事道:“是了,是她!听说此女才貌并茂,在下久闻其名,未见其人,而她既能与祭酒和监丞二位大人同受恩赏,想来她一定是个子不起的女子。”学录道:“是的,她确是人材出众,工作表现一贯积极,殊为难得。实际上,那次祭酒大人和拙夫能获取我王的思赏,若论功绩,还都是依靠了她,沾了她的光。若论事实,他们两位虽受恩赏,但都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主事道:“那是他们领导有方,才能培养出像姜芸儿那样的人材,理应嘉奖,何愧之有?我们暂且不谈这事,目前在下想再问明,当年选拔青年入伍,听说各机构的人员中好像有被处极刑的,这件事似乎太过份了,不知尊意以为然否?”

    学录道:“那是我王的圣意,下官不敢批评,但据说那些被处极刑的,确是工作表现最差的人员。”

    主事道:“是,是,在下失言,尚希包涵。”

    学录道:“尉迟大人说哪里话来,太客气了。”

    主事道:“蒙学录大人不加斥责,多谢了。目前,在下有一事相烦,不知大人能否从旁协助?”

    学录道:“希望尉迟大人说明何事,倘下官能力所及,自然竭诚效劳。”

    主事道:“不瞒大人,在下今天前来拜谒,有一特别使命。”

    学录惊道:“特别使命?请道其详。”

    主事道:“不敢隐瞒大人,在下顶头上司欧阳员外的岳父——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有一位公子,年近三十,尚未授室,欧阳员外想为他的小舅子作伐,想来想去,只有尊处的那位女博士芸儿姑娘最为适合,所以,他特地委托在下,先来调查她的身世,同时他还要恳求你……学录大人作为女方的大媒,如蒙玉诺,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愿送黄金千两致谢。”

    学录程修到这时才明白尉迟文德的来意。她刚才正在狐疑不定,为什么这厮要问起许多无关重要,不痛不痒的问题?现在她已经洞悉:这家伙决不是前来要求自己为工务衙门总督的令郎作伐,而是另有用意,暗藏狡计。因此,她就提高了警惕,小心地回答道:“下官也不敢隐瞒,关于那姜芸儿的身世和公私活动的记录,下官知无不言,自当详细奉告,但作伐之举,恐有不便,恕难遵命,尚祈尉迟大人婉言向欧阳员外恳辞,不胜感激。”

    主事故意吃惊道,“为什么?”

    学录道:“尉迟大人可能不知,听说那女博士早有婆家,据本处所调查的资料,她在多年前,已由双方家长作主订婚,未婚夫现在仙国,最近她红鸾星动,男方已经迭次来信,催她出国结婚,因此,你尉迟大人的命令实使下官无能为力了。”

    主事假装着懊丧而惊异的神色,说道:“哦!有这种事?那真使我太失望了!……”其实,他早已知道姜芸儿订婚的事,但为了要深入了解,故意捏造事实,为工务衙门总督的公子作媒,以便乘机探听虚实,所以,他接着往下说道:“当然,那女博士既已订婚,总督公子势力虽大,似无夺人所爱的理由,但不知男方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得此女为妻,好福气啊!”

    学录道:“据告那男方张某,名不见经传,现居仙国,职位不过粮仓司库,平凡之辈何足道哉!但婚姻之事,各凭前缘,可遇而不可求,勉强不得,有缘则水到渠成,自然结合,善始善终;无缘强求,困难必多,虽或能硬劲成就,后必分离,不知尉迟大人高见如何?”

    主事道:“当然,当然,不过,在下倒要问明:那女博士乃是我王所器重的宠臣,又是国子监的骨干份子,可能她不久就将高升御史衙门,执掌要职,前途无量。如果照你——学录大人所讲:男方催她出国结婚,那么,她一出国门,进入仙国,这不但使本国人材外流,且对国子监本身来讲,也受到损失,不知尊处对于这事的看法如何?”

    学录道:“假如那姜芸儿前去申请出国结婚,国法所容,揆诸人情,敝处似无反对的理由,但她能否获准出国,权在公安衙门。”

    主事道:“那么,尊处同意她出国吗?”

    学录道:“敝处在原则上并不反对,但也不鼓励,这是敝处对你——尉迟大人刚才所提出问题的答复。不过,下官倒也想顺便问明:一般申请出境的必须具备何种条件,才能批准?想你——尉迟大人身在公安衙门,供职多年,必知详情,能否见告?”主事笑道:“怎么,你想要我泄露国家的机密?”

    学录惊骇地道:“不,不,不敢!下官决无此心,还望尉迟大人明察。”

    主事道:“不要惊慌,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机密,在下不过跟你开玩笑而已。关于申请出国的资格,上面并无严格规定,一般说来,只是申请人有正当理由,都能批准,当然,罪犯和不法之辈以及有不良案底的都是例外。批准出国是要配合国家现行的政策,有时申请人虽有正当理由,也不批准,但有时申请理由虽不充足,却也能获准出国,诸如此类,都要灵活运用,不能一概而论。”

    学录领悟地道:“哦!原来如此。”主事道:“言归正题,请问那女博士的私生活如何?”

    学录道:“千祈尉迟大人不要见怪!下官也是女人,可能说话多少要偏护女人,那姜芸儿品格端正,私生活无瑕可击。”

    主事道:“那么,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下也曾到处调查,但查不出他的来龙去脉,难知端倪,希望学录大人协助,供给一些线索,以便在下深入追查。”

    学录道:“敝处并无她未婚夫的记录。听说此人原居本国,但早已迁往仙国,其他的情况不详,恕难奉告。不过,依照下官的意见,只要那姜芸儿看得上眼的人,他一定是个好人,否则,她决不肯委身以事。”

    主事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她本人是可以信任的,不过,我们对她的爱人总有些不放心……”

    学录程修看到那家伙缠扰不休,显然另有用意,她心里有些生气。由于她曾受芸儿许多好处,存心要帮助芸儿,所以,她忖得一计,旨在恐吓,以便先发制人。

    于是她轻描谈写地道:“当然,尊处要调查姜芸儿的未婚夫,那是你——尉迟大人的责任。可是,下官有些不明白,刚才你大人说;‘你要为总督公子替姜芸儿作媒’,现在,你忽然又要调查她的爱人,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主事尉迟文德一听自己的阴谋被对方点穿,心里暗惊,面部俏微发赤,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作媒是一回事,但调查又是另一回事,在下有权过问。”学录程修道:“当然,尉迟大人的确有权。不过,下官有一个秘密消息,就凭这消息,至少可值黄金千两……”主事插嘴道:“什么消息,可否见告?”

    他以为程修肯供给姜芸儿的未婚夫资料,所以急不及待,连忙抢着说话。

    学录看到他如此心意,颇觉好笑,同时心里暗想:“我正好乘此机会,吓他一吓。”

    于是她缓慢地道:“下官所得到的消息也许对你——尉迟大人不利,可惜下官不便说出人家的秘密。”

    主事越听越心惊,越心惊越难熬,但偏偏那女学录故意不肯立即说出,究竟那是什么秘密?他终于低心下首地道:“请教!到底是什么秘密?”学录道:“在下官说出那秘密之前,还望尉迟大人先告诉下官:你是否真的来替那总督公子作媒?”

    主事的面色红了—红,惭颜地道:“不瞒尊驾,作媒是假,调查是真。”

    学录道:“说实话,好!那么,那姜芸儿已有出国申请书送呈公安衙门,是吗?”

    主事道:“是!”学录道:“有否批准?”

    主事道:“还没有。”

    学录道:“听说时间很久了。”

    主事道:“是的,因为还须调查。”

    学录道:“调查?为什么尉迟大人到今天才到本处来调查,这中间是否另有原因?”

    当然,程学录不便指穿:“你是想要捞些‘外快’。”主事面孔红红,吱唔地道:“在下实在很忙,申请的人多,来不及做。”

    学录道:“那末,她的申请办事是由你主办。”主事道:“不错,在下主办。”

    学录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把那秘密告诉你:听说姜芸儿因久候申请书迟迟未蒙批准,屡次前往催询,也不得要领,因此,她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她说:根据本国的婚姻法例,她提出申请,名正言顺……”她说到这里,故意把发言的声音压低,似乎要避免给第三者听到,于是她继续往下低声道:“听说那女博士当初申请出国之事,曾经国王默认,现在她因此事久被搁置,所以已经拟就了奏章,不日就要向国王直接请求。如果她这样做,万一我王彻查这事,恐怕对公安衙门的主办官员似有诸多不便。亏得尉迟大人运气还好,今天降临敝处,使下官能够及时通知你……其实,下官不该泄露人家的秘密,但因心直口快,一时忍耐不住,漏了嘴……”

    主事听了,大惊道:“不,不,多承关照,在下非常感激,一切容后图报……现在,在下知道了,从速赶办还来得及,不过,在下想请你一——学录大人暗告芸儿姑娘: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尽可能速办,但希望她暂勿上奏我王,以免节外生枝,使在下为难……这事尚恳学录大人帮忙。”

    学录道:“下官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现在,既然你——尉迟大人这样说,下官只好勉为其难,不过,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主事再三说道:“多谢了,多谢,多谢!”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向程学录拱了拱手,匆忙告辞,急步离去。

    等到那主事的身形从门口消失之后,程修心里非常得意,嘴里还轻声地骂他一句:“粗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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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后,芸儿公毕回家,见过母亲和大姊,就帮着她们料理零星家务,且准备入厨,做些点心之类的小食充饥。

    恰在那时,大哥回来了,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也不和家人招呼,自管自坐了下来,喃喃地道:“公安衙门的尉迟大人来见过我了!”

    母亲惊问道:“什么?公安衙门,什么事?”傻大姐也接着问道:“尉迟大人找你做什么?”

    大哥慢吞吞地道:“还不是为了小妹的事。”

    傻大姐道:“是否小妹的申请书批准了!”

    大哥摇摇头,说道:“没有……不准……”

    母亲的面孔变色了,愀然道:“下准?”

    傻大姐也不悦地道:“凭什么理由不准?”大哥并不回答她们的问话。他对目前的一切情景,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他的眼光却扫来扫去,双察家人们的反应,尤其是对芸儿,似乎特别注意。

    那时,芸儿虽然没有插嘴发言,但对于大哥,母亲和大姊之间的谈话都听在耳里,对各人的面色和表情也都看在眼里。她保持静默,心里却很难过。

    房间里笼罩着一阵黯恢的气氛,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芸儿终于开口道:“不准就不准,下次再申请。”

    忽然,大哥用手枉自己的身边摸索,摸出一份文件来,自顾自展阅,他一边看,一边笑了。傻大姐问道:“你在看什么?”

    母亲也跟着问道:“你在笑什么?”芸儿鉴貌辩色,口虽不言,心里已经明白一半。大哥又慢吞吞地道:“没有……不准……之理。”

    傻大姐喜道:“那么,批准了!”

    大哥道:“批准了!这事批准得这样快,真是出入意表,那一定是国子监人事部门从中帮助的,否则决不会如此迅速。”

    母亲对大哥刚才的态度感到不满意。她带着责问的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些说明?大家都给你搞得不开心。”

    芸儿喜上眉梢,说道:“大哥!把那份证件给我看。”

    大哥把证件递始芸儿。

    芸儿接过证件,高兴地说道:“呱!出境证,我总算通过了第四关。”

    顿时,房间里的忧愁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立即讨论如何动身的步骤。

    不久,小弟也来了。当他听到小姐姐获准出国的消息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本人也带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事关国家的机密,只能对家人讲,绝对不能向任何外人道及。

    小弟庄严地低声道:“国家要发动战争了!”

    大哥问道:“对佛国?”

    小弟道:“表面上是对佛国,其实……是对佛国有关的一个支系。”

    大哥吃惊地道:“对喇嘛部落,还是对密宗部落?”

    小弟道:“明与密宗修好,暗与喇嘛作战,用一种秘密的,不宣而战的方式,目的是要剪除佛国的势力,造成个别击破局面。”大哥道:“嗄!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小弟道:“是阿玉告诉我的,她叫我不要告诉你们。”

    大哥点头道:“如果是她说的,这消息真实性的成份很高。”阿玉是小弟的妻子——御史衙门里的人物,消息最为灵通,而且这还是第一手的消息。

    接着,大哥严肃地道:“现在,事不宜迟,小妹要赶快动身,愈快愈好,否则,恐有变卦……”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继续对芸儿道:“小妹!你明天就到国子监去准备,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移交手续,并要注意,(一)明天你除了告诉祭酒,监丞和学录三位大人之外,对别的任何人物切勿宣布你已获准出国;(二)对付外界,你不妨以生病作为掩护,先告假一月,要进入太医院治疗,以免同僚起疑。(三)在太医院方面,我会替你安排。住院一天,检查身体,以瞒天过海之计,第二天即可出院。出院后,不必回家,直接出发动身,切勿让邻人和亲友知道你已出国。当然,这事情只能暂时隐瞒,但我们的目的只希望能够暂时隐瞒就可以了。”

    傻大姐道:“既已批准出国,名正言顺,何必偷偷摸摸?”小弟道:“大姊!你不知道,可能人家妒忌,从中破坏,那些闲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们应该依照大哥的意见去做,比较妥当。”

    傻大姐:“那么,小弟!你能够伴送小妹到边关吗?”小弟还不曾回答,大哥已经抢先道:“不必了!小弟恐怕不能离开岗位,还是让小妹独走旅程吧!我们送她到当地驿站为止,临时再在驿站看看有否可靠的旅伴?想来一定是有的,因公安衙门最近批准了不少人物出国。”

    母亲道:“我总觉得不大放心……”

    大哥道:“没有办法,现在为情势所迫,我们只好这样做……大妹!你现在就去整理小妹的行装,只要带些轻便的普通衣服,旅行用品,文房四宝,以及足够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到了仙国,还怕没有好的吃,好的穿?还有……再带些必要的药品,以备旅途应用。”

    他本身是医生,决不会忘记药品,所以特别提起此物。

    接着,大哥针对小弟说道:“小弟!关于小妹获准出国的事,你最好暂时不要告诉阿玉。”小弟点头答应。

    接着,大哥又对芸儿道:“你到厨房里去弄些点心来吃吃。”

    母亲道:“我去做饭,让芸儿快去写信通知水金,叫他早作准备。”

    大哥道:“对,对!小妹你去写信,用快邮传递。还有……告诉水金,叫他的沿路友人接力护送,紧急赶路,切勿延误行程……还有,小妹此去,要扮作乡下村姑,粗衣旧服,纱袜布鞋,脸上勿施脂粉,打扮得越乡气越好……还有,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短剑一把,以作万一的防御之用,……还有……让我再想一想……没有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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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晨,芸儿到了国子监,就去谒见学录程修。

    学录一见芸儿,早知来意,也不等待后者开口,就抢先笑道:“恭喜女博士!你已获准出国了。”芸儿听了,心里一惊,不觉呆了一下但她依然镇静地。道:“是否公安衙门通知了你?”学录道:“不,是在本学录的意料之中……”

    芸儿道:“嗄?那一定是你从中助我一臂之力了。”

    学录轻声道:“不错!把你的耳朵凄过来。”

    她在芸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芸儿听完学录的话,感激地道:“多谢好姊姊,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

    学录连忙阻止她说下去,且又抢着道:“我家受你的恩惠多了,区区援手,是顺便的,不足道,不足道。现在……你想办移交?”

    芸儿道:“是。”

    学录道:“你准备几时离开这儿?”

    芸儿道:“最好今天。”学录并不惊奇,因她也知道芸儿要走,当然越快越好,所以,她就赞同地道:“我们早已准备帮你到底……”她所谓“我们”,当然是包括她的丈夫监丞在内。她把这句话说完之后,停顿一下,目的是要使芸儿明白,监丞也参与此事,共同协助。接着,她又往下再说得明白些:“移交的事,他(指她的丈夫监丞)说:交给我好了……同时,他又告诉我:你不必去见他,以免招摇,而生是非,但你必须去向祭酒大人告别……其实,他也已经替你在祭酒大人前面疏通,不过,为了礼貌,你最好假借公事为名,进谒最高上司,顺便道别。”

    芸儿谢道:“多承姊姊想得周到……不过,同僚方面,不知姊姊如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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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录道:“那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但为了万全之计,你不妨立即写一份请假单,说明令堂有病,需要你去服侍,好在令兄乃是医士,开一张病历卡证明,一举手之劳,矗为方便……何况本季度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更兼二天之后,国子监就要进行轮休,你不来办公,谁会注意?等到下期工作开始,还要在一个月之后,到了那时,假如有人问起了你,你早已到达仙国,即使有人想要从中作梗,来阴损你,时间上也已来不及了……你看,这办法,为姊替你想得好吗?”

    芸儿大喜道:“好,好,再好没有了!多谢姊姊,我就这样办……请姊姊替我转谢姊夫,我不去见他了,一切容后图报。”

    于是芸儿立即动手,写好了请假单,交给程修,接着,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整理了经手的文件档案,重新走到学录办公室,向程修办妥移交。又接着,她假借公事,谒见了祭酒大人。

    当然,那祭酒大人由于监丞在事前早巳讲妥,所以,大家见面,心照不宣,但他仅以上司的资格,不免向芸儿勉励几句,算作话别。

    出于意料,芸儿原来打算在三天之内,办妥移交,哪知不到半天,一切都巳就绪。时来运到,处处都逢贵人相助,但这事也是靠她自己平时的为人,肯替别人服务,所谓助人即是助己。芸儿回到家里,把详情告知家人,大家欣喜不已。于是当天下午,大哥与小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分头洽妥轻车快马,必须在翌日清晨,驻于驿站等侯。

    同时,母亲与大姊帮助芸儿整理行装,好在一切从简,不多时,各事都已做得七舒八齐,大家还有多余的时间共谈衷曲。奉了母亲之命,小弟跑到二姊家里,暗通消息,速叫二姊前来,以便姊妹话别。

    做母亲的,对于儿女,都是骨肉,痛痒相关,一视同仁,所以想得周到。

    当晚,母亲兄弟和姊妹们,欢聚一堂,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小妹芸儿饯行。那时,大姊夫和二姊夫都已因公出差,所以并未在座。

    大家都遵照大哥的意见,叫二姊明晨不必送行,因她家有公婆,诸多不便。

    等到饭后,二姊就与芸儿话别,告辞回去。不久,小弟也回去了,因他已另立门户。

    一宿无话,次日黎明,家人们都已准备妥当,但为了防止邻人起疑,他们出门,并非明目张胆,成群结队,而是偷偷摸摸,个别出动。

    母亲手提竹篮,假装到市场买东西,因当时魔国物资缺乏,家家户户必须乘早排队买菜购物,否则,什么都买不到了,所以,她走出门去,态度自然,即使别人看到,也不以为意。

    大哥携药箱,开了前门,伸出头去,先举目向各方面观察,一看无人注意,就溜了出去,急步而行。由于他为人过份小心,不免心虚,态度有些异样,其实他即使被人看到,也不妨事,何况他是医士,常常出外急诊,乘早摸黑,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尽可堂而皇之地走路。

    傻大姐假痴假呆,好像是从后门出去抛弃垃圾。她立在公共的垃圾桶旁,先观察前后左右,毫无人影,就溜走了。其实,她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并不是什么垃圾,而是芸儿旅途需用的小包裹。

    芸儿化装了村姑打扮,粗衣便服,谁也认不出她就是美丽的芸儿姑娘。

    她先从后门的门隙里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直路上五丈以外的大姊。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抓头,这是她们的暗号。它意味着四周无人,所以芸儿就迅速地走出后门,顺手把门关上,因门装活动铜锁,它能自动落闩。

    另一方面,小弟已经成家,自立门户,他出门,说是去做早操,锻炼身体,这也是他经常所做的事情,所以其妻阿玉,并不疑心,至于邻人更无问题,因他是常常早出晚归的。

    因此,他们出动,不人知,鬼不晓,避过门口里爱管闹事的监视者。

    他们到了初步的安全地点,形式上算是集合,但虽是母子,母女,兄弟,姊妹,大家都假装互相不识,暂时视作陌路之人,好在他们都有默契,心里有数,看看人数已经到齐,大哥的头微微一摇,小弟的眼睛一瞬,大姊嘴巴一歪,众人各自会意,心照不宣,于是又前前后后地继续走路,家人之间只隔了一段距离不远的路程,彼此的目光都能看到,一直走到驿站。

    到了驿站,预约的轻车快马与老年车夫早巳等待。驿站人多,到处都是人群,他们混在中间,胆量也大了,也算是家人们方始正式集合。

    在出发的列车中,当然有不少出国的女客,而大哥是男人,与女人们说话不便,难以搭讪,还是由傻大姐出面,向三个整装待发的女客打交道。

    打交道,大姊是个能手。她口齿伶俐,一说即合,经过介绍认识之后,她们欢迎芸儿加入行列之中,大家都是女人,旅途也好作伴,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

    同时,母亲也凑上去讲话,顺便恳请她们照料芸儿。接着,大哥和小弟也乘此机会,上前插嘴帮衬几句,无非是希望她们能在沿途照料自己的姊妹。

    旅途之上,无论是朋友,或不是朋友,同是出门之人,都有互相照顾的义务,但在送别的场合里,每个人都关怀自己的亲友,—路平安。

    分离即在倾刻,芸儿进入车厢。

    家人们送行,心情紧张,他们围立车旁,轮流向芸儿叮嘱旅途珍重。

    这次芸儿出门,岂是等闲?由于仙魔路隔,她与家人虽是生离,形同死别,彼此都不知道将来能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得重逢。

    想到此情此景,芸儿不禁心酸,黯然而泣,泣不成声。接着母亲和大姊也都眼泪汪汪,大哥与小弟都是男人,虽未流泪,但离情恻恻,别愫依依,面部也显示出惜别的神色。

    最后,大哥走近车窗前面,向芸儿再三地低声叮咛道:“小妹此行,前程必有接应,如不必要,沿途切莫耽搁,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宁可在车上或船上过夜,尽量避免在邸舍住宿,万一迫于情势,非借宿旅店不可,切记:必须与刚才洽妥的那三位女客同宿同膳,至要至要。倘遇前来接应之人,务须注意他们的暗号或口令,稍有不合,应即警惕,暗作防御准备……”他说到这里,连忙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喷瓶,顺手递给芸儿,接着低声道:“必要时,可用此药防身,同时又可救人。”

    芸儿接过喷瓶,心里明白,这是救人救己的灵药,感激地道:“多谢大哥,小妹晓得。”

    魔笛吹,马鞭挥,列车开动了!

    “呜,呜呜,鸣呜呜,唿,唿剌剌!”

    车辚辚,马萧萧,百辆马车,陆续出发,连接地离开驿站,向南方大道前进。

    当然,那批车辆,大部是分赴全国各地,而其中出国的仅占十分之一而已。

    马车上的旅客挥手示别,送行的人们也都如此,有的含泪惜别,有的高呼:“珍重,平安,一路顺风………”以及其他大吉大利的话,有的竟然一边挥手,追跟马车,一边嘴里叫喊,或者讲话,但马跑快,人奔慢,看看追随不及,只得停步,言犹未尽,心确余恨。

    在他们之间,不是亲友送亲友,便是情人送情人,以芸儿而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的情况而已。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这是人之常情。

    *

    *

    **

    *

    *

    *

    *

    *七天之后,魔国的公安衙门破获了一桩间谍案件,牵涉到七天以前离开驿站的三个女客。据说在她们的身上夹带着一批与军事有关的秘密文件。公安衙门估计:从当地动身前往东南方边关的路程最快九天,最慢半月,方能到达,所以,他们立即发出千里传音,通知边关镇守使——鬼煞李悼,必须截住任何出国的人物,禁止过关,并将所有的出国男女,不论是准,一律押解回京,以防漏网。这消息非常秘密,表面上是由衙门内部机密人员掌握,但实际上,消息不胫而走,以致各部院,各监寺,以及别的许多衙门也有人得到耳闻,且加盐添酱,以讹传讹,甚至街头巷尾也都议论纷纭,搞得满城风雨。

    大哥姜太医听到了这消息,心里非常吃惊。当然,他的家人也个个惊慌,惴惴不安,尤其是姜母,食不甘味,坐不安位,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三天,那是姜芸儿寓家后的第十天,消息传来,一批出国的男女二十一人,业已押回原地,另有二十五个逃亡偷渡份子,也都被禁囚在公安衙门,正在审问中。据说这批人物是四天前离开驿站的,所以芸儿并未在内。换一句话说,自从芸儿离家,到现在为止,已过十天。除了最近三天,因发生间谍案件,无人出国之外,其余七天,每天都有许多人物凭证出国,以及逃亡偷渡。这次押解回来的人物,都是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动身,但中途已遭当局截留,也可能是他们当天即被扣押,而消息却压后了三天才泄漏出来。又过了一天,那是芸儿寓家后的第十一天。当局又截回了四十名的出国人物,以及约计二百个逃亡者与偷渡客,全部遭受到禁闭和审问。他们是在芸儿高家后第六天动身的,所以其中也不包括芸儿。

    又过了一天,那是姜芸儿高家后的第十二天。公安衙门又拘禁了二十九个从中途截获的出国人物,和捉回来七十多名逃亡偷渡份子,他们全部是芸儿离家后第五天才动身的,当然芸儿不在其内。

    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每天都有出国人物遭遇追回审问,人数由三十到四十名不等,直到姜芸儿动身那天的出国人物截回为止,可是除了芸儿和另外三个女客之外,其余的全部都已被押回京,而逃亡与偷渡的嫌疑犯被逮捕的人数更多。

    根据国子监监丞——散人晶莹子从公安衙门尉迟文德那边所探听到的消息,姜芸儿已经安全地通过了东南方边关,但本国的边关大员为了要追截芸儿,曾与仙国不明来历的神仙多名发生冲突,且吃了大亏,因此,姜芸儿未被截回。至于那三位可疑的女客,千真万确,并未在东南方边关出现,据说她们已在中途失踪。目前当局正在进行全国紧急搜索,一定要查到她们的下落,因为依照落网的同党口供,她们的嫌疑最为重大。

    监丞把这消息告诉了他的妻子——学录程修,但她不动声色,却在暗中转告傻大姐。傻大姐回家,悄悄地向母亲报告佳音。姜母心里非常高兴,几天来的心事一扫而空,嘴里连忙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

    不久,大哥姜太医回来,得悉此事,心里将信将疑,

    他暗想:从京城到达东南方边关,最快需要九天。小妹动身七天之后,京城里出了事,千里传音,顷刻可到边关,她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出关。此其一。还有那三位女客既未出关,又在中途失踪,这事亦甚可疑,此其二。小妹动身时,由大妹——傻大姐在驿站搭讪,认识了那三个陌生的女客,介绍给小妹,并代为洽妥与她们作伴同行,如今那些女人并未过关,而小妹反成为惟一的出关者,似乎不能令人置信,此其三。小妹可能也在失踪之列,但根据消息,东南方的边关大员会与来历不明的神仙们冲突,这中间的情况似乎前后矛盾,难以猜测,此其四。至于那些不明来历的神仙,不知是谁?推测起来,他们或许都是水金书生的朋友,但究竟如何,事难证实,此其五。

    有了复杂的五项疑点,姜太医认为芸儿未列截返人员的名单之内,可能她已在中途出事,甚至边关根本没有发生仙魔冲突的案件,而那三位女客也可能是遭遇不幸。

    姜太医只是在自己心里胡乱推想,一切都是假定,但他不敢把他的推想和假定告诉母亲与大妹——傻大姐,以免她们再耽心事。

    又过了三天,消息传来,报道那三名女客已遭逮捕,同时另有消息,据说她们已在中途遇害,尸体也被发现了,但最后的消息证实:她们未被捉到,又未遇害。

    总而言之,京城之中,谣言满天乱飞,消息矛盾百出,莫衷一是。

    又过了三天,大约在申末酉初之间,姜太医正与母亲大妹在家闲谈,勿听得门外剥啄一声,他以为是小弟来了,可是当他前去开门,向外观看时,他发觉无人敲门,心里正感惊异,不免仔细视察周围上下的动静。从他的眼光掠过之处,他发现了自己的脚跟踩着一封书信。显然,有人把信嵌塞在门缝里,直到姜太医开门时,它就坠在地上。当时他并未注意,所以把它踩在脚底。至于那剥啄之声,必有一位不愿露面的人,敲门示意。

    姜太医连忙移动脚跟,俯身把信拾起,随手关上了门,匆忙地回到书房里,准备拆阅。信封上写着“姜太医亲拆”五个字,既无收信人的地址,又无发信人的姓名。他一边拆信,一边心里暗想:“可能这是无头信。”

    果然不错,信笺上也没有发信人的具名。

    虽然这是无头信,姜太医不但没有惊慌,而且反觉兴奋。

    为什么?原来那信上的内容都是暗语,那种暗语是芸儿以前和家人预先讲定的。

    姜太医连忙把信上的暗语直译出来,内容是这样:

    “大哥:妹已安抵仙国。水陆旅程,都有吉人接应,沿途换车马,易船只,日夜赶路,犹如逃难,千辛万苦,危机重重,七天之内到达边关,虽有惊无险出关顺利,但在关外,忽受阻挡,幸获意外援助,在九死一生中逢凶化吉,渡过困难,盼向母亲与姊弟等告慰,余容后禀。妹芸儿敬上……年月日”

    姜太医看完了信,心中大喜,连忙拿着书信,急步走到母亲的房里,说道:“托天之福,小妹真的安抵仙国了!”接着他将信里的内容简略地说了一遍。

    姜母听了,心里欢喜,喜极而泣,而嘴里又念:“南无阿弥陀佛……”傻大姐也欣喜不已,她说道:“啊!好极了,可怜的小妹总算过了五关,从今以后,希望他们夫妻快乐,白首偕老……”

    不久,小弟回来,也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万分高兴,连忙出去暗通消息,告知二姊。

    在那一段时期内,获准出国的人数前后约计三千名,但从芸儿动身之日起,到发生间谍案件为止的那七天内离京旅客,仅有三百人左右,其余的虽已批准出国,但都尚未起程。现在国内忽然发生了间谍案子,所有尚未起程的出国人物,都受到了连累,暂时不许离开国境,必须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尚能出国,还是不准离境。

    至于那批已经就道的三百名出国人物之中,除了芸儿已从东南方边关,离开国境,另有三位女人,证实并未出关,但下落不明之外,其余的二百九十余名男女,都被中途截留,并已押解回京,而他们的命运也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方能决定。

    这次最倒霉的要算是那批逃亡或偷渡者,人数超过万名,他们都是从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各区捉回来的,当然其中有许多人并非正式逃亡或偷渡,不过他们是或多或少地犯了有此企图的嫌疑。

    在魔国当局重重叠叠的严密管制之下,独有姜芸儿竟能安然出国,那真是奇迹,这件事连本国的公安衙门也不大相信。

    可是,事实如此,他们也无话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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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芸儿究竟依靠了谁的力量,能够比估计最快的日子还要快了二天,到达边关,且又能获得神仙的援助,那是需要详细叙述的。

    且说,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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