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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姓之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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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消说孩子的出生,就是我们的结婚手续都需重新申报。他们问我妻的姓名。

    「钟平妹。」我说。

    其实,他们都认识我和平妹,特别其中之一,过去有一段时间和我玩得还算不错。何况我和平妹的事,周围几十里都哄传过,因此,他们是应该一切都很明白的了。不过我以为人家既然是公事公办,那么我也只好照实说出。

    「什么?」他们重问了一遍。

    「钟平妹!」我又重说了一遍;心里有点不耐烦。

    「钟?」他们仿佛吃惊的样子。眼睛向我注视:「同姓呀?」

    我非常生气了;我认为他们存心与我为难,我粗暴地反问道:

    「同姓又怎么样?」

    此时,一直就坐在我旁边的我的大兄,似乎感到场面有点僵,连忙站出来给我们圆场:「是的,是的,钟平妹!」他说。

    他们冷冷的看着我,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

    为了这事,一整天,我都不好过。这些人的卑劣和虚伪,令我愤懑。

    从这件事,我清楚地看出世人还未能忘怀于我和平妹的事情,这是一个警告,我们此后的日子,不会是很平静的。我很为平妹担心。她是否经得起来自周围的岐视和指摘呢?她从前的朋友,即使是最亲密的,现在都远远的避开她了。仿佛我们已经变成了毒蛇,不可亲近和不可触摸了。我为怕平妹伤心,曾使用了一切可能的方法,去邀请、甚至哀求她的朋友到我家来玩;但没有成功过一次。

    有一天,我到附近一个山寺去散步,不期遇到妻的一位旧日的好友。我欢欣而雀跃,如获至宝。这次无论如何总得把她留住,请到家里去。︱︱我这样想;我打算让平妹高兴高兴。经过我一番歪缠和坚请,于是她和我约定:只需再耽搁一会儿就去,叫我先行。我飞奔回家,把这消息告诉妻。她此时正在预备午膳,听了满心欢喜。她请我给她找找家里所能找到的可口的东西,她准备留她的朋友吃午饭。我给她翻出几只鸡蛋和两尾鱿鱼。夫妻两个,兴奋得在家里转来转去,等待贵宾驾临。

    饭菜已经烧好了,而她————妻的朋友,还不见到来。妻开始不安起来,殷切的问我是否真的看见她?真的她在寺里?于是我不得不将方才的邂逅,从头再说一遍。

    我们等了再等,桌上的菜肴在慢慢的凉下来。妻万分焦急,吩咐我在家看着,她自己则匆匆的向寺里跑去。我也有点动摇,不时由窗口往外张望。不大的工夫,我看见那条通往山寺去的,有着茂密的龙眼树的小径上,有人影在幌动。

    妻回来了,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由她的失望而沮丧的表情,我察知事情已经出了岔子。我迎上去,忍不住问她:

    「她不来吗?」

    「她走了!」她答得很低,红着眼圈,就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走了?」

    我好像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极力让自己镇静,并且拿好话安慰妻,像哄小孩子。我觉得她是够可怜的。

    「我想是临时有什么急事先回去了,」我说:「大概过一两天就会来的!」

    「不!」妻摇摇头:「她讨厌我们!」

    讨厌我们。平妹说得丝毫不差。这一句话,道破了周围和我们的关系,使我无话可说。外边,明晃晃的太阳照亮了每个角落。我意识了这是强有力的世界,虽然它不是理想的世界。我茫然站着,感到自己这样孤独无援。

    而事情还不止此,还有更难堪的侮辱,————更高的试链,在等候我们,需要我们更大的忍耐。

    在很早以前,我就发觉我们的孩子也成为人们取笑和寻开心的对象了。我已无数次听到过他们指着我们的孩子说:「牛,畜牲养的。」这样的话了。我只希望这些话不会落到平妹的耳朵才好。我想像她听见这些话后的痛苦,而感到寒心。

    有一天,傍晚时分,平妹在猪栏喂猪,两个孩子在庭院前玩着,这时来了几个女人————来坡下做活的,她们常常到这里来歇息,在凉亭下聊天。

    其中一个女人忽然叫着我们的孩子说:

    「小孩子,你有几条腿?四条是不是?四条腿?」

    另一个女人,马上加了进来。她给孩子指着系在庭边一棵树下的牛,说:

    「小孩子,那是你爸爸,是吧?你爸爸是牛公,你妈妈是牛母,你是小牛子!」

    宪儿————我们的大儿子,不解其意,莫名其妙的看看她们,又看看牛。她们都大声哄笑起来。

    「你看,你爸爸在倒草(反刍)哪!」

    她们说着又大声笑起来。

    我————在屋里,恰似被兜头冲了盆凉水,浑身毛骨悚然,我往猪栏那边望去;在苍茫的暮色中,只见平妹靠着齐腰高的竹栏立着,脸向着那边。我不知道妻是否也已听见,我祷天祷地,希望那话声不致送进她的耳朵,或者猪的咀嚼声大些,把话声压下去。

    但是,她已经听见了!

    她挑着两只空水桶,一进入屋里,眼泪便潸潸地流下来。当晚她哭得很悲惨。她告诉我,外边人们是怎样的在奚落我们的孩子。

    我想不起适当的话来向她劝解,只好让她尽情哭去。我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些都是我的不好。我们是不应该回来的。

    我想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不禁迷惘起来。

    日子在烦恼中滚流着,转瞬间,半年过去了,而我的病,却没有丝毫进展。长此下去,何时痊愈,颇难预料。因此,我打算入院治疗,平妹也同意我这样做。半个多月前,我曾给台北的朋友去信,请他打听医院的状况,和办理登记手续。而今,朋友的回信到了,说是一切都已弄妥,叫我即可动身北上。可是教我如何忍心抛下她们母子呢?我把朋友来信的事情搁下来,不向平妹提起。

    我怀着烦闷的心情走到埤头去。近来,我差不多天天都要到那里去坐一会儿的,那里有绝好的眺望。

    我在一块眠床大小的石板上,枕着掌心仰卧着,潺潺的流水声,只在头下,我看着在异常辽阔的天空中徐缓地移动着、舒展着的流云,哀愁像石块似的压在心上。

    我想起我们自从回家,一直到今天所遭遇到的种种事情,实在不能放心走路。自己走后,她们————平妹母子会安静的活下去吗?人们不会像历来那样残忍的对待她们吗?如果再遇到横逆,她们能够安稳地度过吗?我这样一层一层地想下去,这些思想使我忐忑不安,黯然心痛。

    但是次一瞬间,我又打消了这些念头。也许她们会活得更好些!————我如此安慰自己,于是站起身来:我不该想得太多!

    我很晚才回家。在屋角边,我碰见了正由大兄那边出来的两三个农夫模样的年轻男子。闪身而过时,他们全用了那种令人不快的眼光向我扫视。

    妻的口角边,噙着久已不见的微笑,并且频频向我眨。我发觉这眼睛有异样的光芒。我怔怔的看着她,有点纳闷,也有点惶惑。

    待孩子都睡定了,我们相对喝茶。平妹开口了:

    「他们说起我们的孩子————」

    我微微一颤;又是他们!而且又是我们的孩子!然而妻却一本正经的说下去:

    「他们说,我们同姓结婚,怎么会生出这样好的孩子呢?」

    「哦!」

    「他们说,」她又说:「我们的孩子生得又聪明、又好看————」

    原来如此!我不禁愕然;继而又苦笑起来。

    这和自己的预料是相差得太远了。我们久已不敢有这样的期待、这样的恭维。偶一听着,反而觉得有些生疏,而且刺耳。

    妻说着,十分得意。她是最乐意听人家称赞她的孩子的。她像十四、五岁的少女那样,笑得天真、娇憨;眼睛在幽暗的煤油灯下,更觉迷人了。于是我不觉的也高兴起来。

    我们夫妻头一次这样欢喜。前此,特别是这半年来,我们原祗有眼泪和叹息的。

    我忽然想起朋友的信。而也就在这时候,平妹静静地仰首看我,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

    「阿铮,」她轻轻地说:「台北还没有来信吗?那天来的那一封,不是呀?」

    「来了,」我说:「就是那封!朋友说,一切都办妥了,叫我接信就————————」

    「就去吗?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不放心,是不是?」

    「妳能住下去?」

    「能!」

    「妳哭过呢?」

    「哭过!那是因为有你在着,心里有委屈,哭哭,有人心疼。你尽管放心走;我能哭,也能不哭!你不在家,我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宏儿也会跟我笑了。」

    「妳不怕日子会更难过?」

    「我知道!我能忍耐!祗要你病好,我吃点苦,值得!」

    「我这一去,最快也得一年才能回来呢?」

    「都不要紧;我等着你!我说过了:我能忍耐!反正他们不能把我宰了。??他们理我,陪他们说几句;不理我,我逗宏儿笑!祗要你病好回家,我们母子还是一样快快乐乐的,要不‥‥那你早点儿走吧,只管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第三天,我离别了她们母子,来到北部。当天清晨,她们伫立在庭前龙眼树下;妻怀中抱着刚满周岁的宏儿,宪儿则紧紧偎依在她脚边。三对依依难舍的眼睛,送着我走下斜坡,将到坡尽处时,我回过头去,只见妻在向我微笑,那比哭还要使人难受的藏着泪水的笑。我一气走完坡崁,转入田垄。再回头过去。但这回我仅能看见在空中摇曳着的一段龙眼树梢,在殷勤的向我挥别。

    ‥‥‥‥

    现在,三年了,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天天,她们母子那冷冷清清相依为命的影子,不断地在我眼前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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