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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类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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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的努力完全是灾难。历史上各个时代的许多原始心智犯下的蠢行,通常都归因于虚幻精神的影响,不论是神灵、恶魔还是死者,但其实都是我们早期实验带来的妄语所致。而这本书,虽然在我们的设想里会是一部绝佳的作品,但经由与你们同时代的作者写就,却如此混乱,大部分都是胡言乱语。

    我们除了偶尔对过去施加影响,还主要以另外两种方式关切过去:

    首先,我们努力地想要与过去——人类的过去亲密地接触,知晓全部细节。这就是我们的孝义。一旦一个人了解并爱上另一个人,一种崭新的美好事物就此诞生,即爱。宇宙也因此在此刻得到了升华。我们试图了解并爱上所有我们可以进入的过去心灵。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可以比它们自身还要了解它们。不论是其中最卑微的还是最伟大的,都不应该被置于这一理解与敬爱的伟大事业之外。

    其次,我们还以另一种形式考察人类的过去。我们需要它的帮助。我们欢呼着接纳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则有义务奉献剩下的最后能量——不是为了出神的思索,而是为了孤苦而悲凉的使命:播种。我们十分反感这样的使命,几乎不可忍受。我们情愿在最后的日子里装饰自己的社会与文化,虔诚地探索过去。但是,将全部精力投入枯燥的工作——设计和大量生产人造的人类之种,并将它们发射入星空,是我们这些天生的艺术家与哲学家义不容辞的使命。如果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就要启动漫长的物理研究计划,最终组织起世界范围的生产系统。直到我们的身体构成完全崩溃、共同体开始解体之前,这项工作都不会休止。而如果我们不坚信它的重要意义,就不可能推行这项计划。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向过去求援。宿命的至高艺术令人陷入若痴若狂的喜悦,我们对此了然于胸。我们怀揣谦卑之心前往过去,反复领悟精神至高成就的其他形式,忠于生命的力量,与死亡不懈战斗。我们在过去英勇而孤独的冒险中徘徊,心中重新充满了原始的激情。因此,当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时,即使心中保留了超越人所能了解的平安[原文为习语(the peace that passeth understanding)。语出《圣经·腓立比书》第四章第七节:“神所赐那超越人所能了解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也依然可以继续挣扎,仿佛一切只为了胜利。

    <strong>§3 尾声</strong>

    本书前一小节所叙述的,已经是两万地球年之前的事。接触你们绝非易事,与你们对话则更加艰难,毕竟最后的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人类了。

    我们的两大事业仍未完成。还有很多人类的过去有待探索,而发射人类之种的计划才刚刚开始。这项工作远比我们当初设想的困难。直到最近几年,我们才成功设计出能够利用太阳辐射远行的人工人类微尘,具有承受数百万年跨星系旅程的耐性,同时又足够精致,可以孕育出生命与精神。我们正准备大量生产这一种子,并在行星轨道的恰当位置向太空发射。

    自太阳最初显示出解体的征兆以来,已经过去了数个世纪。它开始慢慢变成蓝色,之后亮度和温度也在增加。如今,当它穿过日益浓厚的云层,那不可抵挡的钢铁般的光芒足以让任何胆敢直视它的蠢人永远失明。即使现在多云天气频发,人们的双眼还是会因为凶猛的紫色强光受伤。尽管发明出了特制的防护镜片,眼睛的创伤还是折磨着我们。高温也具有毁灭力量。我们正在推动海王星逐渐远离旧有的轨道,但是不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气候继续恶化,即使在极地地区情况也没有好转。两极之间的地区已经变成荒漠,赤道地区的海水蒸发让整个大气变得让人窒息,因此即使在极地也会遭受潮湿而炎热的飓风和雷电交加的风暴的折磨,它们已经摧毁了我们绝大多数的宏伟建筑,有时整个富饶地区都会因为玻璃状的悬崖崩塌而被永远埋葬。

    一开始,分散到极地的两个共同体还能保持无线联络。但自上次我们收到那个更加不幸的北部定居点的消息,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即使是我们,也基本上面临绝境。我们近期建立了数百座播种基地,但只有十几座可以正常运转。发生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人手不足。强烈的太阳辐射泛滥对人体有着严重影响。传染性的恶性肿瘤暴发,连医学技术也难以攻克,致使南部地区只剩下相当稀少的人口,而这已经算上了当时从赤道地区迁徙到南极的人群。此外,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从前自己的残次品。高级的心智官能只有在最高级的人类物种中才能实现,而如今相应的特殊器官已经受损,因此它们完全消失或陷入混乱。不仅种族心智消失了,性群组也失去了精神上的联结。已经有三种亚性别因为化学组织崩溃而绝迹。腺体功能障碍让我们陷入焦虑与憎恶,无法自拔,尽管我们知道这些都是非理性的。即使是普通的“心灵感应”也不再可靠,我们因此被迫重新使用古老的语音符号系统。现在只有专业人员才能够探索过去,而这已经变成了相当危险的职业,因为可能会造成时间感知失调。

    高级神经中枢的退化给我们带来了更加严重的深层问题:一种在之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精神衰退——我们曾经认为自己是那样完美。完全冷静的意志在数百万年来是我们所有人都具有的品质,也是整个社会与文化的基石。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它需要特定的生理基础。如果这个基础不复存在,我们就无法再理性行事。然而,在特殊的星球辐射中浸没数千年之后,我们不仅丧失了淡然崇拜的狂喜,甚至无法维持正常的无私行为。所有人都屈从于非理性的偏好,与自己的同伴作对,转而为自己谋取私人利益。个人的忌妒、无礼,甚至杀戮与无端的残忍,这些此前从未在我们心中出现过,如今却越来越普遍。当人们最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古老冲动时根本不以为意,戏谑地克服了它们。但是随着最高级的神经中枢进一步衰退,心中的野兽开始失去控制,人性越来越难以把握。此后,只有在经历一场精疲力竭又有辱人格的“道德战争”后,人们才能维持理性行为——已不再能自然而然地保持克制了。不但如此,更糟糕的是,这场战争经常以失败告终。如今我们注定要与我们一度视之为疯癫的冲动进行绝望的抗争,想象一下那种扼住我们的恐惧与自我厌弃吧。知道我们随时可能因为要帮助亲近的人或其他人而背叛播种的神圣使命,这足以让人沮丧。但现在我们发现自己甚至无法与身边的人维系友爱之情。堕落到如此境地,只能说是悲惨。为了自己哪怕一点蝇头小利而与朋友或爱人敌对,这在以前是闻所未闻的。但是现在,我们伤害过的友人眼神中的惊恐与怜悯,已经弥漫在很多人的心头。

    在困难的早期,我们建立了疯人院,但是很快人满为患。此外,疯人院相关的维护工作对于一个已经受损的社会来说是负担,于是我们杀死了精神病人。但显然,按照以往的标准,我们所有人都是精神病人。没有人相信自己可以理性行事。

    无疑,我们逐渐无法相信他人,陷入了各种矛盾与冲突,一部分是因为欲望的非理性泛滥,另一部分是因为失去“心灵感应”能力造成的误解。我们必须发明政治组织与法律体系,但这似乎只是徒增烦恼。滥用警察力量维系了某种秩序,但是他们受职业政治组织者的控制,又陷进官僚制的一切弊端。很大程度上,两个南极国家因他们的蠢行而爆发了社会改革,如今正要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政府用来毁灭它们而设计的武装。与此同时,由于经济秩序崩溃,又无法与木星上的食物工厂联络,饥荒成了新的麻烦,也促使一些颇有经济头脑的疯子买卖人口换取食物。

    在这注定要灭亡的世界里,在这朵银河系最灿烂的花朵里,汇聚了人间所有的愚妄!我们这些仍然关切精神生活的人时常后悔人类没有在彻底腐烂之前选择有尊严地自我了断。但这其实不可能发生。已经开启的事业必须完成。播种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至高的宗教使命。即使是那些一直亵渎它的人们,也能认识到它是人类最后的事业。正是因此我们才勉强地持存下去,目睹自己从精神王国中坠入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才摆脱的荒蛮之地。

    但为什么我们还要徒劳地坚持呢?即使种子幸运地在某处生根发芽,它也必然迎来自己旅途的终点——不是瞬间被焚为灰烬,就是在与霜冻的终极战斗中落败。我们的努力至多不过是为死亡播下会获取更大收成的种子。我们无法提出任何合理的辩解,除非在今天盲目地追求一个由曾经的启明时代提出的设想是合乎理性的。

    但是我们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就真的接受了更高的启蒙。我们回望曾经,心怀敬佩,但也伴随不解与惶恐。我们试着回想当初在种族心灵中揭示给我们每个人的荣光,但几乎已经全部遗忘。我们甚至无法触碰当时每个孤立的人都可以触及的平凡之美,以及宁静——那本应该是精神对一切悲剧事件的答案,如今却都离我们而去——不但变得无法实现,甚至已经无法设想。如今,个人的苦闷与集体的灾难让我们惊骇。在漫长的斗争后人类终于走向了成熟,如今却像受困的老鼠一样遭人嘲弄,供一个疯子消遣!这其中怎么可能会有美?!

    但这不是我们给你们留下的遗言。尽管已经堕落,但是我们依旧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了一些东西;尽管变得盲目、虚弱,但是自知之明迫使我们做出一项伟大的努力。我们之中尚未完全沦陷的人建立了一个互相扶持的兄弟会,保证真正的人类精神可以延续得更久一些,直至播撒完全部的种子,被允许死去。我们自称“受判者兄弟会”。我们希望相信彼此,相信共同的事业,相信再也无法看见的启示。我们发誓安慰所有还不被允许死亡的人;我们发誓继续播种;我们发誓维系精神的光明,直到终点来临。

    我们一次次举行小组集会。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看到自己依然还有同伴,便能受到激励。有时,我们只能在沉默中端坐,摸索着宽慰与力量;有时,口头的言语在我们之间各处闪烁,为酷热世界中冰冷的灵魂带来短暂的光明,却没有一丝温暖。

    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人,四处游历,与所有人接触,所有人都希望聆听他的声音。他很年轻,是最后出生的人。在孕育他之后不久,我们就接受了人类的命运,终止了所有生育程序。作为最后的人,他也是最高贵的。不仅是他,我们致敬与他同代的所有人,希望在他们身上获得力量。但是最年轻的那位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精神,他觉醒了精神的肉身,比我们更能承受太阳能量的风暴,仿佛太阳也被他的精神的光芒遮蔽了。仿佛在他身上,只短短一日,人类最终实现了自己的允诺。尽管和其他人一样,他也遭受了肉体的痛苦,却凌驾于痛苦之上;尽管他比所有人都更能感受他人的痛苦,却凌驾于怜悯之上。在他的安慰中有一种怪异的、亲切的调侃,让受苦的人可以笑对自己的苦难。这位最年轻的兄弟与我们共同审视消亡的世界与人类所有落空的挣扎,但他不会像我们一样气馁,而是非常平静。在这平静中,绝望蜕变为安详。他理性的言辞,甚至仅仅是他的声音就足以让我们睁开双眼,使我们的内心充满了神秘的欢喜。但他的话总是朴素的。

    让我借他的话结束整个故事吧:

    “群星是伟大的,与它们相比,人类显得微不足道,但是人类的精神并不平凡。他由恒星孕育,由恒星毁灭,却比光明又盲目的同伴们更伟大。尽管群星有不可估量的潜能,但他有的是成就——渺小却实现了的成就。看起来,他的历程太过短暂,但迎来终点时却不会走向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因为他是万物永恒形式中的永恒之美。

    “人类曾充满希望地翱翔。他想比这短暂的旅程飞得更远,如今却行将终结。他甚至想成为万物之花,变得全知,并欣赏一切。然而他即将毁灭。他只是一只受困于丛林大火的雏鸟,渺小,简单,几乎毫无洞察力,对万物的历程一无所知,所崇拜的也只是与那渺小本质相称的事物。他只关心饱腹和用餐时响起的铃声。而天体的乐章在他耳边萦绕,他却不懂得聆听。

    “而它利用了他,现在又利用了他的毁灭。伟大、恐怖、美丽至极——这就是全部;全部需要利用人类,这对人类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它真的利用了他吗?我们的苦难真的升华了全部的美吗?全部又真的是美吗?什么又是美?在整段存在历程中人类努力聆听天体的乐章,似乎也确实一次又一次捕捉到了些许片段,乃至其整全形式留下的痕迹。然而他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它,甚至无法确定究竟是否存在如此完美、可以聆听的音乐。这是注定的:即使这音乐存在,也不是为渺小的人类而准备的。

    “但可以确定一件事:无论如何,人类自身就是音乐,是一段华丽的主题,同时将陪伴他的一切、将孕育他的风暴与星空都化为音乐。人类以自己的尺度在万物的永恒形式中作为永恒的美而存在。成为人类是一件幸事。如此我们才能伴随着心中的微笑与安宁前进,对过去与自己的勇气心怀感激。毕竟,我们终将要为人类的短暂乐章留下动人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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