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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方与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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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1 敌手</strong>

    欧洲陷落之后,人们的民族或种族情绪逐渐开始分化为两极:西方和东方。虽然一开始,两个阵营内部仍有冲突发生,但渐渐地,独立国家的爱国主义发生质变,民众转向忠诚于各自的阵营。如果详细书写这个时期的历史,我们就会看到北美如何重蹈此前美国内战的覆辙,吞并了早已美利坚化的拉丁美洲;日本如何一度欺压仍在成长的中国,之后却陷入社会改革的动荡,落入美帝国主义手中。与西方的政治结合让日本在情绪上深深地向东方靠拢,最终通过英勇的独立战争获得解放,加入了亚洲同盟,接受东方的领导。

    一部完整的历史也会告诉我们国际联盟的变迁。虽然它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政府,仅仅是国家政府的联盟——每个国家只关心自己的主权,但这个庞大的组织逐渐凌驾于所有成员国之上,享有真正的权威。尽管自身的基础建制存在诸多缺陷,但国际联盟的伟大之处在于其依旧致力人类大团结。一开始,国联的设立让人们充满疑虑,它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勉强维系,成为“强权”的奴隶。然而,它渐渐成为道义的象征,领导全球力量。最后,没有任何单一的国家或组织——哪怕是最强大的团体——敢公开漠视国联的决议,或否认最高法庭的调查结果。但由于人类的归属感依然更仰赖于民族国家而非世界主义,所以还是经常有某个国家失去理智、“杀气”腾腾:她可能撕毁自己的承诺,因恐惧而不断侵略。这就是英法战争爆发的成因。或者,所有国家可能会分化成两个阵营,置国联于不顾。俄德战争爆发的原因就是如此:西方支持俄罗斯,而东方支持德国。在欧洲被毁之后,一段时间里世界局势主旋律是国联和美国的对立。但此时国联已由东方主导,不再是一个世界组织。如此,忠于人类共同体的人开始努力让美国也加入其中,并且最终如愿。

    尽管国联没能成功阻止“大战”爆发,但它确实为预防种族间小型冲突做出了值得称道的贡献。实际上,世界能够维持绝对和平,除非国联内部一分为二。不幸的是,当西方和东方崛起,对立的局势愈发平常。此前,人们尝试让国联重新成为一个世界主权组织,控制所有国家的武器,尽管世界主义愿望强烈,但种族主义还是更胜一筹。结果,针对日本问题,国联的立场截然分立。两方都声称自己继承了旧国联的世界主义遗志,但实际上又都被各自的超国家情绪主导:西方和东方。

    这是欧洲陷落之后一个世纪的事了。第二个百年间,两个政治与文化系统分裂已成定局:一边是富裕而组织严密的美利坚大陆联盟,及与其联系并不紧密的南非、澳大利亚、新西兰,破败的西欧,行尸走肉般的俄罗斯。另一边是亚洲和非洲。实际上,东方和西方的古老分野如今已成为政治情绪和组织的基础。

    在每个联盟内部当然也存在截然不同的文化,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中国精神和印度精神之间的差异。中国人注重表象、感官、礼节和实干精神,而印度人则总是突破表象,追逐终极现实,称此生不过是终极现实流逝的一个侧面。因此总体来说,印度人不会严肃看待实际的社会问题。造福世界的理想从来不能吸引印度人的全部兴趣,因为他们相信世界是虚幻的。实际上,中印两种文化之间的差异一度比东西方之间的差异还大,但两群伟大的东方人民还是因为西方的威胁而站在了一起。他们至少都强烈排斥集商人、传教士和野蛮征服者于一体的海外西方人。

    东方国家因为相对处于弱势,又对西方工业的渗透感到不满,因此比她的对手更偏向于民族主义。事实上,西方公开声称自己已经不再信奉民族主义,支持的是文化与政治大统一。但她所理解的统一是西方领导下的统一,而所谓的文化指的也是西方精神。亚洲和非洲对这样的世界主义毫不认同。在东方,人们一致认定要净化自己的文化,将外来事物都清除出去,但这些工作的成果只是徒有其表。在有闲阶层中,古人的生活风尚再一次变得时髦,古典学也变成了学校的必修课。但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依然西式。不仅是西式饮食、鞋具、留声机、家用电器,连字母表也全盘西化了,词汇也充斥着西方俚语。而报纸和广播电台尽管在政治立场上反对西方,实际上也是西式的。人们在家用电视机的屏幕上观看西方私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和所有公共事件。他们不再烧香或吸食鸦片,而是抽香烟或嚼口香糖。

    东方思想也更像是西方思想的一种变体。比如,因为东方思想原先不包含形而上学,但因为某些形式的形而上学无法回避,东方人接受了一种朴素唯物主义,而这种思想最早为行为主义者[行为主义(Behaviourism)是兴起于二十世纪初期的心理学流派。早期行为主义者反对使用内省、意识和心灵等概念,转而观察人类为了适应环境而做出的反应,以及使人类做出特定反应的外部刺激,让人类的行为而非意识成为研究对象。]所推崇。唯物主义认为唯一的实在是物理能量,而心灵不过是身体对外部刺激的应激反应。行为主义曾为清除西方迷信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确也推动了思想的进步。

    东方吸收了这个尚未成熟、富有巨大潜力但有些夸张的学说。在它的诞生地,行为主义思潮逐渐受到人们对心理慰藉的需求感染,于是转变为一种颇为怪诞的灵体论(Spiritism),认为虽然终极现实确实是物理能量,但这种能量与神圣精神等同。这个时期的西方思想最为戏剧化的特征,就是结合了行为主义和基要主义[基要主义(Fundamentalism)指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基督教新教中兴起的基督教基要主义运动,主旨是重申基本的基督教教条以对抗当时的自由主义神学。主要流行于美国。]——基督教的一种陈旧而落后的形式。从根源上来说,行为主义颠覆了清教徒[清教徒(Puritans)最初指的是试图完全改革罗马公教会的一支新教徒,此处或泛指美国的保守新教徒群体,信奉加尔文主义神学,认为神用自己的恩典无条件地预定了选民,对社会产出与经济活动有积极影响。]的信仰。清教徒认为智性的解放要求接纳粗糙的唯物主义教条,而这种理论对于自视清高的人来说难以忍受,早期学者又根本无法理解。旧清教徒贬低肉欲,新清教徒则抵触精神追求带来的自命不凡。但随着物理学的精神化倾向日益增长,行为主义和基要主义最终相遇。既然物理世界的终极现实是“精神活动”的产物,是无数随机游荡的“量子”,那么唯物主义者和灵体论者当然达成了一致。本质上,他们相互理解,虽然二者的学说实际上互为对立。真正的差别在于纯粹灵性的观念与灵体论唯物主义。因此,基督教徒中的唯物论者和科学家中的教条信奉者不难找到统一的公式来表达他们的共识,并否认其他人类精神领域中所呈现的更优秀的解法。

    这两种信念在简单物理运动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也是在这里,西方和东方思想之间产生了最深刻的差异。对于前者,活动,任何活动,自身就是目的;但是对于后者,活动是朝向真正目的的过程,朝向休止和心灵的安宁,只有当平衡被打破时才应该采取行动。从这个角度来说,东方国家站在一边,选择思索而非行动。

    在东方,人们对财富的渴望不及西方,认为财富是一种促进事物和人活动的力量;在西方,人们虔诚地认为财富是神的气息,是潜藏在人类中的神圣精神。神是至高的“上级”,普世的“雇主”;他的智慧是惊人的效能,他的爱是对雇员的慷慨,他伟人的格言是教育的基石,人们变得富有也就等于成为神最得力的代言人,受到其他人的尊敬。典型的西方商业巨头生活奢侈,实际上却是禁欲主义者。他夸耀自己的事业,只为向所有人宣布他是天选之人。而典型的东方富人则会以精致的品位慢慢欣赏自己的奢华,几乎不会为权力干瘪的身姿所动,而牺牲自己的财富。

    有人曾这样比较东西方的精神:“西方像是给自己的游戏室置办了各种奢华家居和机器设备的后进生,声称是他的电子玩具推动着世界前进。东方则是夜晚在花园里散步的绅士,更加崇敬芳香和秩序,因为伴随着冬日的第一缕寒意的,是耳边传来的关于势不可挡的野蛮人的流言。”

    东方的态度中有颇让人敬佩的部分,它是那个年代不可或缺的精神,但同样有致命的缺陷。它至多能展现在面对存在时超脱而热烈的致意,但是又很容易矮化成消极的自满和对社会礼节的狂热崇拜。事实上,东方人根深蒂固的习惯就是注重表象,因此一直处在衰败的危险中。从某些角度来说,西方和东方的气质是互补的:一方躁动,另一方温和;一方热烈,另一方冷静;一方向往宗教,另一方向往艺术;一方在表面上是神秘主义或至少是浪漫主义的,另一方则古典而理性,但和长久深刻的严肃思想相比又显得过于闲散。只要相互合作,这两种心智或许就能成就不凡。但是,双方都有重大缺陷。他们不会因对真理的渴求而感到困扰,因此也无法受到启蒙;他们也不曾体会理性批判的激情,更没有殚精竭虑地追寻过真实。而这些都是欧洲甚至早期美国曾经的荣耀,但现在已在最初的人类中销声匿迹。这种缺陷剥夺了他们的另一种能力——早先的人们还热衷于质疑自己和他人,乃至最神圣的价值,但如今人们已经失去了那种大不敬的智慧。

    虽然存在种种缺陷,但如果有好运气,东方精神或许能成功。然而,我马上要讲述西方精神如何摧毁东方,也因此扼杀了拯救人类的希望。此时,天灾人祸再一次降临在饱受摧残的第一代人类身上。神灵仿佛是在彰显自己的意志,只想完成人类历史这部宏大悲剧,并不真正关心这场悲剧中的感性傀儡何去何从。

    <strong>§2 冲突</strong>

    欧美战争之后的第一个百年,小型的国家冲突偶有爆发,在这段时期东西方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末期的大多数民众已不再是国家主义者,更认可世界主义,但是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精神还潜藏在所有人心里,蓄势待发。整个星球已经变成脆弱的经济体,世界各地的商业巨头都对爱国主义心生抵触。实际上,这个时期的所有成年人都是国际主义者与和平主义者,态度非常明确,毫无保留。

    尽管这一信条不容反驳,却与写在人类基因里的冒险性情水火不容。长久的和平与日益改良的社会环境大大减少了生活的困难与风险。任何战争的替代活动都对社会有害,但也没有别的方式来释放原始的勇武精神和动物野性的愤怒了。人们认为自己想要和平,但是潜意识里却渴求战争的荣耀。压抑的竞争心态再一次通过非理性的民族主义爆发。

    最终,严重的冲突还是爆发了。和历史上的其他冲突一样,经济与民族情绪因素发挥了作用。经济矛盾在于对能源的需求。一个世纪以前的石油危机让全人类都冷静下来。国际联盟已经统一管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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