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十三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为了准备过年,宗助难得地踏进理发店的门槛。或许因为年关将近,理发的客人非常多,店里可以听到两三把剪刀同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刚刚在店外的商店街上,宗助已见识到各式各样的销售活动,整条街道充满着盼望“寒冬及早度过,暖春快点降临”的焦躁。待他走进店里,剪刀声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耳膜,营造出一种忙碌的气氛。

    坐在火炉边抽烟等候的这段时间,宗助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大型社会活动,不管心里是否情愿,他不得不准备过年。但尽管新年即将到来,他的心底却没有任何新希望,只觉得周围的环境把心头搅得乱哄哄的。

    阿米的病情已经逐渐好转,宗助现在又能像以往那样到处闲逛,而不必过分操心家中琐事。跟别人家比起来,宗助家迎接春节的准备工作算是比较清闲的,但对阿米来说,最近肯定是她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期。其实宗助心里早已决定,今年还是过个简单的春节,往年那些繁文缛节全都省了吧。妻子现在死后重生般的鲜活身影,宗助看着十分欣喜,就像可怕的悲剧终于离开自己时的心情一样。但另一方面,他的心底又飘浮着某种隐忧,总觉得那种悲剧不知何时又会以其他形式再度降临到家人身上。

    在这岁末时节,世上那些爱凑热闹的人都忙得兴高采烈,好像故意要把原已极短的白昼弄得更短。看到那些人拼命的模样,宗助更加感觉那种隐约的悲剧正向自己逐渐逼近。他甚至暗自期待,可能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阴沉灰暗的隆冬腊月里准备过年就行了。宗助在店里等了好一会儿,总算轮到他理发了。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冰冷的镜中时,他突然瞪着那人影纳闷起来:“这究竟是谁呀?”镜中的自己从脸以下全都被白布包裹起来,连和服的色彩和条纹都看不见了。就在这时,他发现理发店老板的鸟笼出现在镜中深处。小鸟站在笼中的栖木上,正在那儿跳来跳去。

    理完发之后,有人在他头上涂了些有香味的发油,宗助就在店员欢欣鼓舞的道谢声中走出了理发店。踏出店门的瞬间,一种爽快的感觉传遍全身。宗助站在冷空气里深切地体会到一件事:阿米说得没错,理发确实能够营造气象一新的效果。

    回家的路上,宗助想起自己得去问问水费的事,便转身绕向坂井家。到了门口,女佣出来应门。“请往这里走。”女佣说。宗助以为会把自己领到以前去过的客厅,没想到穿过客厅之后,却将他带向起居室。只见起居室的纸门拉开了六十多厘米,屋里传来三四人的笑声。坂井家的气氛依然跟平日一样欢乐。

    房东坐在色泽闪亮的长方形火盆对面,房东太太离火盆较远,坐在靠近回廊边的纸门前面,脸也朝着门口。房东身后挂着一只细长的黑框壁钟,右边是墙壁,左边是壁橱,还有一个裱糊书画的屏风,上面贴满了拓片、俳画(1) 和扇面等。

    房间里除了房东的妻子之外,还有两个女孩并肩坐在一起,两人身上穿着花纹相同的窄袖和服外套,其中一人看起来十二三岁,另一人十岁左右。两人看到宗助从纸门背后进来,都转动一双大眼望着宗助,她们的眼角和嘴角仍然残留着刚才笑过的痕迹。宗助先打量室内一番,除了房东家一对父母和两个女儿之外,还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宗助刚坐下不到五分钟,立刻明白刚才那阵笑声正是这个怪男人跟坂井家几个人聊天时发出来的。男人长着满头红发,上面蒙着一层灰,看起来又脏又乱,全身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恐怕一辈子也白不了了。身上穿一件白布衬衣,上面钉着陶瓷纽扣,手织硬粗布的衣领上挂着一条很长的手编圆绳,有点像是系钱包的纽带。从他这身打扮来看,完全就像住在深山里的村夫,肯定很少有机会能到东京这种大城市来。更令人惊讶的是,现在天气这么冷,男人的两个膝盖竟然露在外面。他的腰上围一条小仓腰带(2) ,手织布料的蓝色条纹已经褪色。男人这时刚拉出塞在腰带后方的手巾,擦拭着鼻孔。

    “这家伙啊,特地从甲斐(3) 地方背着布到东京来兜售。”房东坂井向宗助介绍道。

    “老爷,拜托您买一匹吧。”男人转脸向宗助行了个礼。

    怪不得满地都是铭仙布、绉绸和白硬绸啊!宗助觉得这家伙的外表和言行虽然滑稽,但他能把这么多珍贵的货品驮在背上到处叫卖,实在也是很厉害。房东太太告诉宗助,这个布商住在一个遍地都是乱石的村里,那种土地既不能种稻米,也不能种小米,村民不得已,只好种桑养蚕,整个村子穷得只有一户人家有壁钟,全村在高等小学上学的孩子,总共只有三人。

    “听说他们那儿会写字的,只有他一个人呢。”说着,房东太太笑了起来。

    “真的是这样。太太,能读能写又会算术的,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布商露出认真的表情对房东太太的意见随声附和。

    说着,布商又拿出各种布推到房东和他妻子面前,嘴里再三重复道:“请买一匹吧。”房东跟他妻子借口价格太贵,要求他再减价多少多少,布商就用一种特殊的乡下腔调回答:“连本钱都不够啦。”“给您磕头了,请买一匹吧。”“哎哟,您瞧这货色。”每说一句,众人就掀起一阵大笑。房东跟他妻子反正闲得发慌,也就没完没了地跟这布商开着玩笑。

    “老板,你背着这些货出门在外,到了吃饭时间,也得吃饭的吧?”房东太太问。

    “肚子饿了,哪能不吃饭?”

    “到哪里去吃呢?”

    “到哪儿去吃?当然是去茶屋(4) 吃呀。”

    房东笑着问道:“茶屋是什么地方?”布商回答:“就是吃饭的地方嘛。”接着又说:“刚到东京的时候,觉得这里的饭真是太好吃了。要是每顿都吃到撑肚皮,那一般旅店是受不了的,每天三顿都在旅店吃的话,他们就太惨了。”说完,众人又被布商逗笑了。

    聊到最后,布商总算说服房东太太买下一匹捻丝硬绸和一匹白色<img src="/uploads/allimg/200408/1-20040Q6400E27.jpg" /> 纱。宗助想,在这人人手头紧张的岁末,竟有人阔绰得买下明年夏季才穿的<img src="/uploads/allimg/200408/1-20040Q6400B34.jpg" /> 纱,心头不免浮起一种特别的感慨。这时房东转脸向宗助怂恿道:“您看如何,顺便买一匹给夫人做身居家服吧?”

    房东太太也在一旁劝说道:“趁这机会买下来,价钱能便宜好几成呢。”

    “哦,至于货款嘛,什么时候付都可以啦。”房东还向宗助拍着胸脯愿做担保。宗助终于无法推辞,帮阿米买了一匹铭仙布。房东还在一旁拼命杀价,布商最后只好答应减价三元。买卖谈妥之后,布商嚷着说:“价钱杀得太厉害了。我简直要哭啦。”说完,大伙又发出一阵笑声。

    看来这布商一向靠这种粗俗演技行走天下。据说他每天就像这样,到处拜访熟人,背上的货品重量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块蓝色包袱布和一条真田纽(5) ,而这时也刚好到了迎接农历春节的时候,布商便暂时返回老家,在深山里过完旧历春节后,再背起布出来兜售。

    在农家开始忙着养蚕的四月底五月初之前,他得把那些布全部换成现金,再把钱带回位于富士山北面那个满地硬石的小村子。

    “他到我们这儿来做生意已经有四五年了。从开始到现在,不论什么时候碰到他,都是老样子,从来没变过。”房东太太特别强调着。

    “确实是个少见的男子。”房东也发表了评论。宗助想,如今这世界上,只要三天不出门,街道都可能突然变宽,若是一天不看报,可能连电车开辟了新路线都不知道。这个人每年都来东京两趟,却能保持村夫本色,确实是难能可贵。宗助在一旁仔细观察布商的容貌、态度、服装、言行,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宗助向坂井告辞,往自己家走去。一路上,他在斗篷大衣下面不断把那挟在腋下的小包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眼前时时浮现出布商的身影,那个将小包里的东西便宜了三元卖给自己的男人,还有他身上那件破烂的条纹粗布上衣。男人长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明明发质又干又硬,却不知为何要从头顶正中央规规矩矩地分向左右两侧。

    到家时,阿米刚缝好宗助的春季和服外套,打算把衣服放在坐垫下压平。宗助走进门来,看到她正要坐在那块坐垫上。

    “你今晚把它铺在褥子下面睡吧。”说着,阿米转眼望向丈夫。宗助把那个从甲斐到坂井家兜售的布商的趣事讲了一遍,阿米听了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爱不释手地抓着宗助带回来的那块铭仙布,再三端详布料的条纹和质地,嘴里连连嚷着:“便宜!好便宜!”

    “为什么卖这么便宜还能赚钱?”阿米最后提出这个疑问。

    “可见介于布商与顾客之间的吴服店赚得太狠了。”宗助则根据这匹铭仙布,推断出贩卖布匹这一行的内幕。

    接着,夫妻俩又聊起坂井家,两人都认为房东家的生活宽裕,手头阔绰,才会让商店街那家旧货店老板赚到意外之财,也因此,房东夫妇才需要经常从布商这儿廉价买进些没用的东西,借着占便宜来转移自己心理的不平衡。聊到最后,两人又说起房东家的气氛总是那么欢乐开朗。

    说到这儿,宗助突然语气一转,想要开导阿米似的发表了想法:“倒也不只是因为有钱。理由之一还在于他们家小孩多吧。一般家庭只要有了孩子,就算家里穷些,气氛也会显得热热闹闹的。”

    宗助这话听在阿米的耳里,好像有点怨叹自己的家庭生活太过冷清,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布料,抬头注视丈夫的脸。宗助则以为自己从坂井家带回来的东西合乎阿米的品位,总算难得地讨了妻子的欢心,他正在暗自庆幸,就没特别注意妻子的举动。阿米也只看了宗助一眼,并没多说什么,因为她决定等到晚上睡觉时再慢慢跟丈夫算账。

    晚上十点多,夫妻俩跟平时一样上床就寝,阿米估量丈夫还没睡着,便转脸向宗助说道:“你刚才说,家里若是没有小孩,日子就会很寂寞。”

    宗助确实记得自己不经意地说了类似的话,但他并不是有意指自己家的状况,更不想惹得阿米不高兴,所以现在听到阿米的责问,不免觉得无奈。

    “我可不是说我们家哦。”

    听了这话,阿米沉默半晌才开口说:“但你肯定经常觉得家里气氛太冷清、太寂寞,才会说出那种话吧?”阿米重复着跟刚才相似的质疑。宗助心中原就有一种“必须说是”的冲动,但又担心会惹阿米不悦,所以不敢说得那么明白,因为他认为妻子的病体刚刚痊愈,为了让她心情愉快,他应该找些有趣的话题来说。

    “要说是否寂寞,当然不能说不寂寞。”宗助换了语气,尽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然而说到这儿,却突然停下来,一时想不出新鲜字句和有趣的话题。

    “哎呀!没事啦。别想太多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这样对阿米说。阿米没有接腔。宗助想换个题目,便聊起日常生活的琐事。

    “昨晚又有火灾呢。”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不料宗助刚刚说完,阿米突然伤心地说出这话,但才说了一半,又闭上嘴,没再说下去。这时,屋里的油灯跟平时一样,放在凹间的地上,阿米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她似乎正在流泪。宗助原本仰望着天花板,这时立刻把脸转向妻子,凝视着阿米的面庞构成的黑影。阿米也正在黑暗里注视着宗助。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把话说开,向你道歉,但一直开不了口,所以拖到了现在。”阿米断断续续地说。宗助完全听不懂阿米在说些什么。他认为妻子可能有些歇斯底里才会这样,却又觉得不完全是因为这样,只能呆呆地沉默着。半晌,阿米非常自责地说:“生孩子这种事,我已经没指望了。”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听完阿米如此惹人怜悯的告白,宗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觉得阿米实在太可怜了。

    “没孩子也没关系啊。你看上面的坂井家,生了那么多,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可怜。简直就像幼儿园嘛。”

    “但若是一个也生不出来,你就不会说没关系了吧。”

    “还不能肯定一个也生不出来呀,不是吗?说不定以后能生呢。”

    阿米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