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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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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油灯送到书房,并在灯下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很长,是梅子写给代助的:

    最近这段日子,为了娶妻成家之事,你一定已经觉得厌烦了吧。家里除了父亲之外,你兄长和我也都为这事操了很多心。但可惜的是,你上次回来却向父亲断然表示拒绝。真是令人惋惜。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作罢。后来我才听说,父亲当时非常生气,说是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叫你自己好自为之。从那之后,你就不曾回来,猜想你必是因为那天的事吧?原本我以为,到了领取每月生活费那天,或许你就会回来,谁知却一直没看到你的踪影,令我非常担心。父亲已经发话,说是随你的便。你兄长则跟平时一样,一点也不着急,只告诉我说,那家伙要是过不下去,自然就会回来。到时候再让他向父亲赔罪便是,如果他一直不回来,我再去找他,好好地开导他一下。不过关于你的婚事,现在我们三人都已不抱希望,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尤其是父亲,似乎还对你很生气。据我看,若想让他还像从前那样对你,可能会很困难。所以从这个角度来想,或许你暂时不回来,反而比较好。只是你每月的花费,却令我非常担心。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快就主动回来拿钱的,但我又想到你手里已经没钱可花的景象,实在叫人心痛啊。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先寄给你每月的生活费吧。请你暂时先用这笔钱应付到下个月。我想,父亲的心情不久就会转好的,而且你兄长也打算帮你求求情。我这里也会看情形,找机会帮你说说话。所以父亲消气之前,你还是跟以往一样小心谨慎比较好……

    这一段后面,嫂嫂还写了拉拉杂杂一大堆。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说来说去都在重复相同的内容。代助抽出信封里的支票,又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信,这才将信纸按照原样卷好,重新塞回信封,在心底向嫂嫂表达了无声的谢意。信里的“梅子敬上”之类的笔迹写得有些拙朴,但文体却是代助平日极力向嫂嫂推荐的白话文。代助重新打量着油灯下的信封。他想,旧的命运又被延长了一个月。对迟早都得改换命运的代助来说,嫂子的好意虽令他感激,却又让他难以消受。不过,自己跟平冈的纠纷获得解决之前,代助原就不太情愿为了糊口而去上班,现在嫂嫂送来这份礼物,替他解决了吃饭问题,也算得上一份极为珍贵的心意。

    这天晚上,代助钻进蚊帐之前,仍像前日一样,“噗”的一声,吹灭了油灯。门野进来想帮他拉上雨户,但是代助觉得没有必要,就让雨户开着就寝。窗上只有一层玻璃,代助的视线越过窗口就能看到天空。但是跟前一晚比起来,这天夜里的天空比较暗淡。代助以为天变阴了,特地走到回廊上,像要观察天象似的望着屋檐外,但只看到一道细长的亮光,斜斜地从天边划过。代助重新拉开蚊帐钻进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抓起团扇啪啦啪啦地乱摇一番。

    他对家里那些事并不在意,关于自己的职业,他也打算听天由命。三千代的病,还有她得病的原因以及病情发展,才是代助现在最忧心的事情。此外,他也在脑中幻想见到平冈时的各种可能。幻影如排山倒海般大量涌进脑中,刺激着他的大脑。平冈叫人传话告诉代助,明天早上九点左右,他会趁天气还没变得太热之前来访。代助不是那种事先考虑如何开口讲话的人,明天见到平冈之后具体要说些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他们要谈的内容早已决定,到时候只要看情况安排顺序即可。代助对明天的会谈一点也不担心,但他希望谈话内容能够平顺地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进行。所以他现在只想安静地打发一晚,不想让心情过于兴奋。代助很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合上眼皮之后,脑袋却非常清醒,简直比昨晚还难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夏夜的天空泛出一丝灰白,代助忍不住跳起来,光着脚跳进庭院,踩着冰冷的露水到处乱跑一阵之后,才又回到回廊,靠在藤椅上等待日出。等着等着,他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门野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雨户时,代助才从瞌睡中惊醒。室外的世界已有一半都在红日笼罩之中。

    “您起得真早哇!”门野惊讶地说。代助立刻冲进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洗完之后,他没吃早饭,只喝了一杯红茶。报纸虽然捧在手里读着,却完全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他才刚读完,那则新闻便从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代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时针上,还要过两个多小时平冈才会来,代助左思右想,思索着如何打发这段时间。他无法呆坐家中等待时间过去。但不论做什么,都没法用心去做。他真希望自己至少能够熟睡两小时,最好等他睡醒张开眼睛一看,平冈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代助努力思索着,想要找点事情来做。无意间,突然看到桌上那封梅子寄来的信。对了!于是他强迫自己在桌前坐下,提笔给嫂子写一封谢函。他尽可能慢慢地写,然后把信纸装进信封,就连收信人的姓名都写得很细心,等他写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原来前后只花了十五分钟。代助依然坐在桌前,用不安的视线望着半空,脑中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要是平冈来了,你就告诉他,我马上回来,请他稍候片刻。”代助向门野交代了这几句话,走出大门。强烈的阳光像从正面射来似的不断打在代助的脸上,他一面走一面被阳光晒得挤眉弄眼。走到牛込附近之后,穿过饭田町,再向九段坂下继续走,很快就到了昨天路过的那家旧书店。

    “昨天我曾拜托你们到我家去收购旧书,可是现在因为某些理由,不能卖了。我过来告诉你们一声。”代助对书店的人交代之后,转身打道回府。但是天气实在太热了,他决定先搭电车到饭田桥,再从附近的扬场町斜穿小路,一直走到供奉毗沙门的善国寺门前。

    回到家门口时,代助看到门外停着一辆人力车,玄关里整齐地摆着一双皮鞋,不必等门野过来报告,代助一望即知平冈已经来了。他先拭干了身上的汗水,换上一件刚洗好的浴衣,这才走进客厅。

    “哦,你出去办事了。”平冈说。他还是一身西装,像是热得不得了似的摇着扇子。

    “不好意思,这么热的天还……”代助不得不主动向客人表达正式的问候之意。接着,宾主两人各自发表了一些有关时令季节的杂感。代助其实很想立刻询问三千代的状况,却又不知为何开不了口。不一会儿,例行公事的寒暄总算结束,接下来,自然是轮到主动邀约的代助开口讲话了。

    “听说三千代小姐生病了。”

    “嗯,所以我就向报社请了两三天的假。结果一忙,就忘了给你回信。”

    “那倒是没关系。不过,三千代小姐病得很严重吗?”

    平冈显然没法用一句话回答这问题,只能简短地向代助说明。他说,三千代的病情不会立即出现什么变化,不必太担心,不过她这病也绝非小病。听了平冈的描述,代助这才明白三千代发病的经过。原来,不久前的那个大热天,三千代趁她到神乐坂购物之后,顺便到代助家来过一趟。第二天早上,她正在服侍平冈准备出门上班,突然握着丈夫的领结昏倒在地。平冈当时也吃了一惊,顾不得换衣服,立刻亲手照料三千代。过了十分钟,三千代告诉平冈,她已经不要紧了,叫他赶快去上班。说这话时,三千代的嘴角甚至隐约露出微笑。平冈看她虽然倒在床上,却也不是那么令人忧心的模样,便叮嘱三千代,万一病情恶化,就请医生到家里来诊治,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打电话到报社找他。交代完这些之后,平冈才出门上班。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三千代说她身体不舒服,就先睡了。平冈问她觉得身体如何,也没得到明确的回答。第二天早晨,平冈起床后发现三千代的脸色很糟糕,心里一下子慌了,马上去请医生。医生检查三千代的心脏之后,皱着眉头向平冈说明:“昨天昏倒是因为贫血的关系。”接着又提醒平冈说:“她患了非常严重的神经衰弱。”听了医生的话,平冈决定向报社请假。虽然三千代表示自己不要紧,叫他上班,平冈却无视她的意见,留在家里照顾三千代。第二天晚上,三千代流着泪告诉丈夫,她做了一件事,必须向丈夫请罪,详情请平冈自己去问代助。平冈刚听到这话时,并未当真。因为他以为三千代的脑袋出了问题,还连连安慰三千代说:“好啦,好啦。”叫她好好休息。第三天,三千代又向他提出同样的请求,平冈这时才明白三千代的话中意有所指。接着到了黄昏,门野又特地跑到小石川来讨那封信的回音。

    “你说找我有事,跟三千代说的那件事,有什么关联吗?”平冈满脸不解地看着代助。

    代助听了他刚才那段描述,正觉得深受感动,却不料平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竟愣愣地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代助认为平冈这问题其实很纯真,话里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脸上难得地浮起红晕,低头看着下方。等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那种从容自得的表情。

    “三千代小姐要求你原谅的事,跟我想告诉你的事,大概是有密切关联的。说不定就是同一件事呢。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跟你说清楚。因为我认为这是义务,必须说出来,请看在我们往日交情的分上,让我痛快地尽自己的义务吧。”

    “什么事呀?说得这么严重。”平冈这时才终于露出认真的表情。

    “哦,若是拐弯抹角地解释,就会变成我在推托,那当然不行,我希望能尽量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但这件事牵连到不少人,也跟一般习俗有所违背,若是说到一半,你就大发雷霆,我会很为难的。所以说,请你一定要耐着性子听我说完。”

    “哎哟!到底什么事呀?你要说的那事,究竟是什么?”

    平冈脸上不仅充满好奇,也更增加了几分严肃。

    “相对而言,等你听我讲完之后,不论你怎么责怪我,我都会乖乖地洗耳恭听。”平冈没有回答,只用藏在眼镜后面的一双大眼瞪着代助。屋外的太阳正在闪耀金光,曝晒的阳光从户外反射到回廊里,但是屋中的两人早已把暑热抛到脑后。代助降低音量开始向平冈娓娓道来。自他们夫妇从东京回来之后,一直到现在,自己与三千代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哪些变化,代助全都巨细靡遗地叙述了一遍。平冈紧咬嘴唇,仔细聆听代助说出的每个句子。代助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交代完毕整件事情。而在他说明的过程里,平冈曾经四次向他提出极为简要的疑问。

    “大致说来,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最后,代助用这句话结束了全部说明。平冈深深叹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呻吟。代助心里非常难过。

    “站在你的角度来看,等于我背叛了你。你大概觉得我是个损友吧。就算你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是我对不起你。”

    “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己做错了。”

    “当然。”

    “所以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对,还一直错到现在。”平冈接着又问,语气比刚才严厉了一些。

    “是呀。所以这件事,我已做好心理准备,不论你要怎么教训我们,我们都会接受处置。现在我只是在你面前陈述事实,提供你处置时作为参考。”

    平冈没有回答。半晌,他才把脸孔凑到代助面前说:“你对我造成的名誉损失,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弥补的办法吗?”

    这下子代助说不出话来了。

    “法律或社会的制裁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平冈又说。

    “所以你是问我,在我们几个当事人当中,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你的名誉?”

    “没错。”

    “如果能让三千代小姐改变心意,比从前更加爱你数倍,再让她认为我是像蛇蝎一样的坏人,那应该能让你获得少许弥补吧。”

    “你能办得到吗?”

    “办不到。”代助果断地回答。

    “所以说,明知是错误的事情,你却任其发展到现在,而且把事情继续推往明知错误的方向,甚至一直推向错误的顶点,不是吗?”

    “或许这就是一种矛盾吧。不过,根据社会习俗结合的夫妻关系,与自然发展而成的夫妻关系,两者毕竟是不同的,这种矛盾令人感到无奈。我向你这位因社会习俗而结合的三千代丈夫道歉,但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本身存在任何矛盾。”

    “所以……”平冈的音调提高了一些,“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已无法继续维持根据社会习俗结合的夫妻关系了。”

    代助露出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平冈。平冈那显得极为严肃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平冈,以世俗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影响男人颜面的大事,所以你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即使不是出于有意,但心里不知不觉受到刺激,自然就会激动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我希望你能变回从前的你,变成还没遇到这种事情的学生时代的你,仔细再听我说一遍吧。”

    平冈没有说话。代助也暂停片刻。待他抽完一根烟之后,代助毅然鼓起了勇气。

    “你并不爱三千代小姐。”他低声说。

    “那也……”

    “那也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得说。因为我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这是最重要的关键。”

    “你就不必负责吗?”

    “我是爱着三千代小姐的。”

    “别人的老婆,你有权利爱吗?”

    “这我无话可说。三千代小姐在世人眼中是属于你的,所以谁也不能占有她的心。除非她自愿,谁也无法命令她增减爱意或转移对象。丈夫的权利也管不住她的心。所以说,想办法不让老婆移情别恋,也是做丈夫的义务吧。”

    “好,就算我没像你期待的那样爱着三千代,我承认这是事实好了……”平冈似乎正勉强抑制怒火,两手握着拳头。代助静待他把话说完。

    “你还记得三年前吗?”平冈却换了一个话题。

    “三年前的话,就是你跟三千代小姐结婚的时候啰。”

    “对!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代助的记忆突然飞回三年以前。那时的情景就像火炬在黑暗中照耀似的清晰。

    “是你说要帮我撮合三千代的。”

    “是你向我告白想要娶她的。”

    “这件事我当然没忘记。直到现在,我都感激你的盛意。”平冈说完,暂时陷入沉思。

    “那是一个晚上,我们俩穿过上野之后走向山下的谷中。因为刚刚才下过雨,路很不好走。到了博物馆前面,我们又继续谈下去,走到那座桥的时候,你还为我流了泪。”

    代助沉默不语。

    “我从来没像当时那样感到朋友的可贵。当天晚上,我简直高兴得睡不着。记得那天有月亮,直到月亮下山,我都没有睡着。”

    “我那时心里也很高兴。”代助仿佛正在呓语似的说。但平冈立刻打断了他。

    “那时你为什么为我流泪?为什么发誓说要帮我和三千代撮合?既有今日,为何当时不随便应付一下就算了?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要让你这么狠心地向我复仇哇。”

    平冈的声音颤抖着。代助的额上已聚满了汗珠,他像反驳似的说:“平冈,我爱上三千代小姐是在你之前哦。”平冈茫然若失地看着代助脸上痛苦的神色。

    “那时的我跟现在的我不一样。那时听到你表露心意时,我觉得就算牺牲自己的未来,也要帮你达成愿望,这才是我当朋友的本分。那种想法是错误的。如果那时的我像现在这样思想成熟,应该就会好好考虑一下,可惜当时太年轻,也太蔑视自然。后来我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底总是充满悔恨,主要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你。我真心觉得对不起你,但不是为了这次的事情,而是为了当时那种勉强自己去完成的侠义行为。我求求你,请你原谅我吧!我已尝到违背自然的苦头,在你面前跪地求饶了。”

    代助的泪水落在膝盖上。平冈的眼镜也被眼泪弄得雾气蒙蒙。

    “命中注定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平冈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两人这才抬头互相凝视。

    “如果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我愿意听听看。”

    “我是该向你道歉的,没有权利说什么解决之道。应该先听听你的看法。”代助说。

    “我没有任何看法。”平冈两手摁着脑袋说。

    “那我就说了。能不能把三千代小姐让给我?”代助毅然决然地说。平冈的两手离开脑袋,手肘像两根木棒似的趴倒在桌上。就在这时,他说:“嗯,让给你。”

    说完,不等代助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让给你!虽然我可以把她让给你,却不是现在。或许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并不爱三千代,但我也不讨厌她。现在她正生着病,而且病得不轻,叫我把卧病在床的患者让给你,我可不愿意。如果等她病愈之后才交给你,那在她病愈之前,我还是她丈夫,有责任照顾她。”

    “我已向你赔罪。三千代小姐也会向你请求饶恕。从你的角度来看,或许觉得我们是两个可恶的家伙……不论怎么向你道歉,可能都得不到你的原谅……不过,她现在病倒在床……”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我趁她病着,就虐待她,拿她出气,对吧?我会做这种事吗?”

    代助相信了平冈的话,并且打从心底感谢他。平冈接着又说:“今天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身为世俗公认的丈夫,理应不再跟你来往。也就是说,我从今天开始就要跟你绝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代助说着垂下脑袋。

    “三千代的病我刚才也跟你说了,不能算是小病,今后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你一定也很担心她吧。但我们既已绝交,我也不能不提醒你,以后不论我是否在家,请你不要再到我家去了。”

    “明白了。”代助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脸颊的颜色也显得越发苍白。平冈站起身来。

    “请你,再坐五分钟吧。”代助央求道。平冈又坐回去,却一直没说话。

    “三千代小姐的病有没有可能突然恶化?”

    “这……”

    “连这一点信息都不能告诉我吗?”

    “哦,应该是不需要这么担心啦。”平冈的语气十分沉重,好像要把气息吐向地面似的。代助心里难过得不得了。

    “如果呀,我是说,万一会出现什么情况,能否在那之前,让我见她一面,只要见一面就够了。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请求。只有这唯一的乞求,请你答应我吧。”

    平冈紧咬着嘴唇,不肯轻易作答。代助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两只手掌拼命地揉来搓去,好像要搓掉手里的污垢似的。

    “这个嘛,到时候再说吧。”平冈回答得有些艰难。

    “那我经常派人前去打听病人的状况,可以吧?”

    “那可不行。因为我跟你已经毫无瓜葛了。今后我若跟你有所交涉,大概只有把三千代交给你的时候了。”

    代助像被电流打中似的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啊!我知道了!你打算只让我看到三千代小姐的尸体!太过分了!你好残忍哪!”代助绕过桌边,走到平冈身边,右手抓着平冈的西装肩部,前后摇晃着嚷道,“过分!太过分了。”

    平冈看到代助眼中恐惧得近乎疯狂的目光。他一面被代助摇得肩头乱晃一面站起身来。

    “怎么可能?”说着,平冈用手压住代助的手。两人都露出中邪似的表情看着对方。

    “你必须冷静。”平冈说。

    “我很冷静。”代助答道,但这句话听起来却像从喘息中很吃力地冒出来似的。不一会儿,发作性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代助好像用尽了支撑全身的力量,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孔。

    (1)  夜间专送信箱:当时因为电话还不普及,邮差在夜间也会送信。一般家庭除了挂在正门上面的信箱之外,另外还装置一个夜间专用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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