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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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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助十分迷惘,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当个遵循自然的幼儿,还是遵从意志的成人。他原是个连冷热变化都会马上有所反应的人,现在却要被一种毫无弹性的硬规矩将他像个机器似的束缚起来,以他一向信奉的原则来看,这种做法实在愚蠢又讨厌。而另一方面,他也深切明了,自己就快要遇到一次做出重大抉择的危机了。

    上次见到父亲时,父亲命令他回家好好考虑那门婚事,但他一直没时间认真思考。离开父亲那儿之后,他只顾着庆幸:“啊!今天总算又逃出了虎口。”然后一眨眼工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虽然父亲后来没再追问,但是代助觉得,恐怕就在这几天,青山老家那边又会叫自己过去吧。老实说,被父亲召唤之前,他根本不愿多想。反正等到被唤去之后,先看看父亲的态度与意见,再想想对策吧。代助会这么打算,倒也不是没把父亲放在眼里,而是他觉得,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不管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应该是父亲与自己商讨之后得出的答案才对。

    如果代助还没感觉出三千代对自己的态度,已到了即将摊牌的阶段,他当然是想以这种方式对付父亲。但现在不论父亲的态度如何,他都得投出手里的骰子。不管投出的结果是对平冈不利,或是惹父亲生气,骰子只要一投出去,接下来,除了听天由命,再也没有别的法子。现在既然骰子抓在他手里,而且骰子原就注定要被抛出去,那么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决定骰子的命运。代助已经下定决心,最后的决定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在他做出决断的舞台上,绝对轮不到父亲、兄嫂或平冈登场。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命运,代助就不免怯弱。最近这四五天,他整天瞪着手里的骰子打发时光,直到现在,骰子仍旧握在他手里。命运之神快点降临吧!他期盼着,快来轻拍一下他这只手吧。在此同时,他却又庆幸着骰子依旧抓在自己手里。

    门野经常跑到书房来探望,每次走进书房,总看到代助坐在桌前发呆。

    “您还是出去散散步吧?这么努力研究学问,对身体不好吧?”门野向代助提出过一两次建议。代助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色真的很糟。门野最近每天都会帮代助准备洗澡水,因为夏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代助每次走进浴室,总是花费很多时间照镜子。由于他的毛发天生浓密,每次看到胡子稍微长了些,代助就觉得不舒服,若再用手一摸,感觉糙糙的,心中就更加不悦了。

    代助每日三餐如常,饭量也跟平时一样。只因缺乏运动,睡眠不规律,加上忧烦过度,排泄方面出现了一些变化。只是代助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正一心一意绕着一个题目思考,几乎无暇烦恼自己的生理状态。而当他习惯了这种思考活动后,反而觉得无休无止地绕着一个问题思考,要比奋力突破这个思考的牢笼更加轻松愉快呢。

    只是思考到最后,仍然无法做出决断,代助不免对自己感到厌恶。他甚至还想过,反正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干脆跟三千代进一步发展,再用这种关系当作拒绝佐川家的理由。想到了这儿,他不由得暗自心惊。但是代助却从没想过应允婚事也可以成为自己跟三千代分手的手段,即使当他脑中转来转去忙着思考婚事问题时,这种想法也从未出现过。

    至于如何推掉婚事,代助虽只是私下思量,却也早已得出了结论。问题是,拒绝之后必会带来反弹,他知道,某种不可避免的力量必定会从正面袭来,不仅扑向自己,就连三千代也会跟着遭殃。每当他想到这儿,心中就开始畏惧起来。

    代助期待着父亲再来催促自己,但是父亲那儿并没传来任何消息。他想再去跟三千代见一面,又没有那种勇气。

    思考到最后,代助渐渐觉得,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婚姻只会在形式上将自己跟三千代分开,但在实质上,却根本不会给两人带来任何影响。三千代虽已嫁给平冈,仍然能跟自己维持目前这种关系,等到自己成为已婚人士之后,未必不能维持同样的关系下去。旁人只从外表来看,会以为他跟三千代已经分手,但这种形式上的分手,对自己跟三千代的心,却没有半点约束力。现在这种关系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只会不断带给他痛苦。这就是代助思考后得出的结论,所以他现在除了拒婚,已别无选择。

    做出抉择后的第二天,代助难得地出门去理发修脸。自从进入梅雨季,连续下了两三天大雨,不论地面或枝头的灰尘,全被雨水冲刷干净,就连太阳也失去了光彩。地面的湿气使得云缝里射来的阳光变得十分柔和,似乎失去了一半光芒。他在理发店里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又像平时一样伸手抚摸自己胖乎乎的面颊。他想,从今天起,我终于要展开积极的人生了。

    到了青山的老家门前,只见玄关前停着两辆人力车。车夫一面等待客人,一面靠在踏板上打瞌睡,连代助从车旁经过都没发现。走进客厅,代助看到梅子正望着满园的绿荫发呆,她的膝上放着一份报纸。看她一脸呆滞,好像快睡着了。代助忽地跳到她面前坐下。

    “父亲在吗?”

    嫂嫂开口回答之前,先打量了代助一番,那眼神就像主考官在审视考生。

    “阿代,你好像瘦了呀?

    ”代助用手摸了一下脸颊。“没有吧。”他否定了嫂嫂的意见。

    “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哦。”说着,梅子的脸凑了过来,细细观察代助的脸色。

    “大概是庭院的关系,脸上反映了绿叶的颜色嘛。”代助看着院里的树丛说,接着又补上一句,“所以,你也是脸色发青呀。”

    “我?我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

    “怪不得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怎么了?感冒了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从早到晚总是哈欠连天。”

    说着,梅子从膝上拿开报纸,拍掌叫来用人。代助又问了一遍父亲是否在家,因为梅子刚才忘了回答。经他再度追问后才知道,原来玄关外的人力车,正是父亲的客人坐来的。“如果会客时间不长,我就在这儿等到客人离去吧。”代助想。嫂嫂觉得头脑不太清醒,站起来对代助说:“我到洗澡间用冷水擦擦脸就来。”

    这时,女佣用深底的盘子装着葛粉粽走进来,粽子散放出阵阵香气。代助把粽子从尾部提起,放在鼻尖不断嗅着粽香。

    不一会儿,梅子两眼闪着清凉的光辉从浴室回来,代助将粽子像钟摆似的甩来甩去,一面向嫂嫂问道:“哥哥最近怎么样?”

    梅子站在回廊一端的角落看着庭院好一会儿,仿佛觉得自己没有义务立刻回答这问题似的。

    “这雨才下了两三天,青苔都冒出来了。”梅子对院里进行了一番跟她平日作风完全不同的观察之后,这才走回刚才的座位。

    “我在问您,哥哥怎么样了?”代助又向嫂嫂提出刚才的疑问。嫂嫂满不在乎地答道:“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呀。”

    “还是整天不在家?”

    “是呀!是呀!不论早晚,老是见不到他人影。”

    “那嫂嫂不寂寞吗?”

    “事到如今再问这种问题,又有什么意义?”梅子大笑起来,似乎没把代助这问题放在心上。或许她以为代助在开玩笑,也可能觉得这问题太过幼稚吧。代助回顾一下自己平日的作风,觉得自己竟会问出如此严肃的问题,才更令人称奇。尽管代助以往已对兄嫂的关系观察了很长时间,却从未注意到这个问题。嫂嫂也从没表现出明显的能被代助注意到的不满。

    “难道世上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日子吗?”代助像在自语似的说。他并没期待梅子的答复,所以也没看着梅子,而是垂着眼皮瞪着榻榻米上的报纸。

    “你说什么?”不料,梅子突然反问,似要打断代助的疑问。代助大吃一惊,赶紧转回视线。

    “所以呀,你要是讨了老婆,就从早到晚待在家里好好爱她吧。”听了这话,代助这才发现自己在嫂子面前表现得不太像平日的自己了,于是他尽力想要恢复往常的作风。

    然而,代助现在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拒婚,以及拒婚后自己跟三千代的关系上,所以不管他如何努力想以平时的面貌应对梅子,却总是不自觉地发表一些不同于昔日的论调。

    “阿代,你今天说话好奇怪。”聊到最后,梅子终于说出自己的感觉。对代助来说,他若想把嫂子的话引到别处去,原本是轻而易举的。但他今天不想这么做,因为他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不正经,也太费周折,所以他故意露出认真的表情拜托嫂子告诉他,自己究竟说了哪些奇怪的话。梅子却露出讶异的表情,好像觉得代助提出这种问题很愚蠢。然而代助仍然再三央求,梅子只好说一句:“那我就不客气地告诉你了。”说完,她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点出代助今天的异常之处。当然,梅子从头到尾都知道代助的认真是装出来的。

    “因为呀,你不是问什么‘哥哥整天不在,嫂嫂很寂寞吧’之类的问题吗?你今天对我太体贴了啦。”嫂嫂举出一连串实例当中,还包括了这句话。

    听到这儿,代助连忙插嘴解释说:“哎呀!因为我认识的女人里,有个人就是这样,真的觉得她好可怜,忍不住就想问问其他女人的想法。我绝不是存心调侃您呀。”

    “真的吗?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说人家名字不太好吧。”

    “那你可以劝劝她老公,叫他要多疼爱自己老婆一点。”

    代助露出微笑。

    “嫂嫂也觉得应该这样吗?”

    “当然哪。”

    “如果她老公不听劝告怎么办呢?”

    “那就没办法了。”

    “随他去吗?”

    “不随他去还能怎么办?”

    “那么,那女人还有义务对她丈夫遵守妇道吗?”

    “这就有点过分了。得看那丈夫对她有多么不好吧。”

    “如果那女人爱上别人,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那女人也太蠢了。如果另有爱人,打一开始就跟那个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代助默然地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喊了一声:“嫂嫂!”梅子被他沉重的语气吓了一跳,转眼看着代助。代助继续用同样的语气说:“这门婚事,我打算回绝。”代助抓着香烟的手有点颤抖。梅子听到“回绝”两字时,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代助也不管她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为了我的婚事,到现在已不知给嫂嫂添了多少麻烦,而且这次的婚事,也让您操了许多心。我今年都三十岁了,原本是该像您说的,看到差不多的对象,就听从大家的意思,娶回来算了。但我现在却有了另外的打算,我想回绝掉这桩婚事。这么做虽然很对不起父亲和哥哥,但我实在出于无奈。对方那位小姐,我也不是不喜欢,不过还是决定放弃。上次父亲叫我好好考虑一下,我思考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答应比较好,因此决定回绝对方。不瞒您说,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见父亲,可是父亲现在正在会客,若说现在只是顺便告诉您一声,对您也很失礼。不过,我还是得先向您报告一下。”

    梅子看到代助一脸认真的表情,便像平时一样专心聆听,不再插嘴,等到代助说完之后,她才开始发表看法。这时,她只说了极简单又极现实的一个短句。

    “但父亲一定会很为难。”

    “我会直接告诉父亲,不必担心。”

    “因为婚事都谈到这个地步了。”

    “不管谈到什么地步,我可从没说过要娶那位小姐。”

    “但你也没有明白地说过不娶呀。”

    “我现在就是来说这句话的。”代助与梅子相对无言,静默半晌。

    对代助来说,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至少他不打算主动向梅子解释什么。而梅子心里却还有好多事该说该问,但一时也想不起如何跟刚才的话题接下去,所以也就开不了口。

    “这桩婚事在你背后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任谁都想不到你会这样干脆地拒绝吧。”过了一会儿,梅子终于开口说道。

    “为什么呢?”代助冷静悠闲地问道。梅子耸了耸眉头说:“为什么?我可说不出具体理由。”

    “说不出也没关系呀。说说看嘛。”

    “你这样三番五次回绝婚事,其实归根结底,结果还不是一样?”梅子向他说明着。但是代助并没有立刻听懂嫂子的意思。他用不解的眼神望向梅子,梅子这才开始详细叙述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说,你迟早还是会想娶个老婆吧。就算你不想,也不能不娶,对吧?现在这种打算一辈子闲云野鹤的人生,对父亲多不孝哇!既然如此,反正不管娶谁你都不会满意,那不等于随便娶谁都一样?而且你这个人,不管介绍哪位小姐给你,你都不会点头的。但这世界上,能让我们全心喜欢的人,根本一个也没有。妻子这东西呢,原本就不可能是你一见面就看上的小姐,但你也只能不得已地接受下来,不是吗?所以说,现在我们大家公认的最佳人选,你干脆乖乖地娶了她,这样就皆大欢喜啦……我猜父亲这次可能会自作主张,不会事事都跟你商量。因为父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不这么办,恐怕在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你讨老婆了吧?”

    代助安静地听着嫂子说明,梅子中间停顿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随便插嘴。因为他想到,自己若是反驳,问题只会越来越复杂,梅子也绝对听不进自己的想法。尽管如此,代助还是无法接受嫂嫂所说的那一套。他觉得嫂嫂的想法只会让大家都陷入无解的窘境。于是,他看着嫂嫂说:“嫂嫂说得也有道理,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请您暂时别管这件事吧。”代助的语气不自觉地表现了他对梅子多管闲事感到厌恶。但是梅子却没有停嘴。

    “那当然啦,阿代也不是小孩了,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我说这些废话,只会让你嫌烦。我不会再多嘴了。但是请你也站在父亲的立场想想吧。你每月的生活费,只要你说出个数字,父亲马上就会给你,换句话说,你现在比当学生的时候,更需要父亲的接济吧。这姑且不提,照料就照料了,但你现在长大成人,就自以为是,不肯像从前那样听从父亲的吩咐,这可就不对了,不是吗?”

    梅子显得有些激动,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代助打断了。

    “但我要是讨了老婆,岂不是比现在更需要父亲的接济?”

    “那有什么不好呢?父亲说他希望你结婚呀。”

    “所以说,这次不管我多不喜欢那位小姐,父亲已下定决心叫我娶她了。”

    “如果你有喜欢的小姐,自然让你娶她,问题是,走遍全日本,也找不到你喜欢的人,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我喜欢的人?”

    梅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代助。

    “你这种话,简直就像从律师嘴里说出来的。”梅子说。听了这话,代助把他显得极为苍白的额头靠向嫂子身边。

    “嫂嫂,其实我已有中意的人了。”代助低声说。代助从前经常跟梅子开这种玩笑。梅子最初以为代助是认真的,甚至还暗中进行调查,因此而闹了不少笑话。但自从梅子了解事实真相后,她对代助所谓的意中人再也不感兴趣,就算代助主动提起,她也懒得搭理,或只是随意敷衍一下。代助对嫂子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对代助来说却充满了特殊的意义。不论是他的表情、眼神,或蕴含在那低沉嗓音里的力量,还有整件事情演变到现在的前后相关发展……这一连串的要素加在一块儿,都让梅子不能不暗暗吃惊。代助刚说完的那个短暂句子,令她感觉像是匕首发出的寒光。

    代助从腰带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父亲的访客一直没有离去,天空却又逐渐转阴。他觉得今天还是先行告辞,下次再专程来跟父亲谈这件事吧。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父亲。”说着,代助便打算起身。但他还没站稳,梅子便忙着问话。梅子是个好人做到底的性情中人,不论做什么都不喜欢半途而废,所以她抓着代助不让他走,并向代助询问意中人的名字。代助一直不肯告诉她。梅子紧追不舍,不断追问,代助还是不说。梅子便问:“那为什么不娶她呢?”“娶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才没娶。”代助说。不料说到最后,梅子竟然哭了起来。“别人在这儿为你出力,你却让别人白忙一场。”梅子埋怨道,接着又责备代助,“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呢?”说完,又对代助表示同情,连连嚷着:“你好可怜哪。”但说了半天,代助始终没说出三千代的事,梅子也就只好认输。

    代助正要离去时,梅子向他问道:“那你打算自己亲口告诉父亲啰。在你开口之前,我还是闭嘴比较好吧?”代助也不知究竟叫嫂嫂保密比较好,还是请她先向父亲疏通一下比较好。

    “这个嘛……”代助踌躇了好几秒才说,“反正我还会再来当面回绝亲事的。”说完,他抬头看着嫂嫂。

    “那我看情形吧,如果觉得情况合适,我就说,若觉得情况不对,就暂时什么也别说,等你自己来说。这样可好?”梅子好意说道。

    “那就请您多多关照了。”代助拜托嫂嫂之后,走出大门,一直走到街角处。他打算从四谷走回家,所以故意搭上一辆驶向盐町的电车。车子经过练兵场旁边时,天空厚重的云层在西边裂出一条缝隙,梅雨季节罕见的夕阳从那儿露出鲜红的脸孔,照射在广阔的原野上。阳光照着前进的车轮,轮子每转一圈,轮上便闪出一道钢铁的光芒。辽远的平原上,电车显得十分渺小,而车子看起来越小,平原则显得更大。太阳散发出鲜血般的光芒,凶猛地照耀着大地。代助一面从车身侧面欣赏着前方的景象,一面乘着电车迎风前进。沉重的脑袋有点晕乎乎,电车快到终点时,不知是精神影响到身体,还是身体影响到精神,代助只觉得厌烦得想要快点下车。到站之后,他把手里那把为防下雨而带来的蝙蝠伞当作拐杖,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往前走。

    “今天,我等于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半个人生。”代助走着,在心中低语。以往跟父亲或嫂嫂交手时,他总能适度地保持距离,以柔软的态度坚持维护自我。但是这一回,他不得不显露出本性来,否则是没法通过这一关的。而且,自己想以同样的做法得到跟从前一样的满足,也已变得希望渺茫。但他若想退回以往的处境,也还是有可能的。只是他必须瞒过父亲才行。代助想到自己从前的作为,不禁从心底发出冷笑。他实在无法否认,今天亲口对嫂嫂说了真话,已经毁掉了他的半个人生。然而,即将来临的打击也会带给代助另一种力量,并让他强烈地想为三千代大胆一搏。

    代助决定下次跟父亲见面时一定要坚守自己的立场,绝不退让一步。所以他很担心自己还没见到三千代之前,又被父亲叫去。他很后悔让嫂嫂自行决定是否先跟父亲提起自己打算拒婚。如果嫂嫂今晚就告诉父亲这件事,那很可能明天一早,父亲就会派人叫自己过去。想到这儿,代助觉得自己必须在今晚先跟三千代见上一面。但现在天色将黑,代助又觉得不太方便。

    走下津守的山坡时,太阳已快要下山。代助从士官学校前面笔直地朝着城河边走去。走了两三百米,来到原该转向砂土原町的路口,他却故意从这儿开始沿着电车路线往前走。代助不想像平日那样直接回家,然后整晚都安闲地在书房里度过。他放眼向前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只见城河对岸高堤顶端的整排松树黑影,无数电车正在堤防下方往来穿梭。看着那些轻巧的车厢,毫无阻碍地在轨道上滑来滑去,那种灵敏迅速的模样令他心情轻松。但他自己脚下这条路,因为总有外濠线电车一辆接一辆驶过,令他觉得特别嘈杂,心情也十分烦躁。走到牛込附近的时候,代助看到远处小石川树林那儿已是万家灯火,他完全没想到晚饭,一心只顾着朝向三千代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代助登上了安藤坂,来到传通院烧毁的遗迹门前。高大的树木从道路左右两边覆盖在路面上。他穿过枝叶间,再向左转,来到平冈家的门前。板墙跟平日一样,缝隙里的灯光射向路面,代助的身体靠着墙根,静静地偷看墙内。半晌,屋里没有任何声响,整栋屋子都静悄悄的。代助偷偷走进大门,想从木格门外呼叫一声。就在这时,回廊附近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有人用手拍打小腿的声音,接着,似乎有人站起来,走向里面的房间。不一会儿,屋内传来说话声,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却能听出是平冈和三千代的声音。两人聊了一会儿,不再说话,然后传来一阵走向回廊的脚步声,到了回廊边上,又听到“咚”的一声,显然是有人一屁股坐在回廊上。代助便往板墙退去。退到墙边后,立刻转身朝着刚才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代助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两腿是如何前进的。他在行走的这段时间,脑中净是刚才看到的情景,不断地翻滚、飞跃。这些景象稍微褪色之后,他开始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莫名的羞辱,也感到讶异,不知自己为何像做了什么下流事似的惊惶逃跑。他站在黑暗的小巷里暗自窃喜,幸好黑夜仍然控制着整个世界。梅雨季的沉重空气包围着他,越走越觉得马上就要窒息了。好不容易登上神乐坂的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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