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财嫂拐着一双小脚走进来,看见男人安静地仰卧在土炕上,平板的紫脸没有一丝儿表情,眼珠直瞪着烟熏火炼的拱圆形的窑顶,从那儿,几缕灰线悬挂下来,颤巍巍地摇摆着。
她坐到炕沿上,拉起衣襟擦擦额角的汗水,又用它扇着风,短促而急快地说:
“秋后啦,猛古丁又热起来,真是!真是!”
她有一张扁扁的黄脸,两只细小而精神饱满的眼睛之间是一条平阔的鼻梁。她的头发很厚,脑后盘着一个牛屎似的发髻。蓝粗布裤褂已经褪色了,裤脚紧扎着,褂子的背后起了许多点雪花形的汗渍。此刻,她的脸是红红的,一半儿由于燥热一半儿由于兴奋。她实在高兴极了,一进门,她就希望男人问她今天出席妇女联合会的事,他却只是死板地躺在那儿,不言不语,这使有财嫂焦烦起来。
“头还痛么?给你姜汤又不喝!”男人依旧沉默着。有财嫂生起气来, 唦声喊:“说话呀!哑叭啦么?”
“发什么脾气!”吴有财一翻身。朝里躺着。
“叫谁也受不了!什么病,一躺就是七八天!”她还想再唠叨几句,可是又吞下了,她的左眼跳得她心慌。左眼跳祸,右眼跳客,她不愿惹起男人的牛劲,多生些无用的闲气,她从炕席上折下一小片高梁秸,抿点唾沫,压到眼皮上,摆动着两手走出窑洞。
望望太阳,近午了。晌饭吃什么呢?今天似乎是个不平常的日子,应该吃点好的。她盘算一回,决定做小米干饭炒韭菜,菜里多加点油。她转回屋子,开始在上灶前炊起午饭。淘上米,烧了几把柴火,无精打彩地坐到泥地上。一团一团的浓烟从灶门冒出来,又从窑门流出去,落后的青烟一时挤不出去,升到屋顶,打几个转身,便从门上特意开的四方形的窟窿溜到屋外,欢快地飞舞上半空。
用袄袖揩揩油脸,又往灶眼里添了几块柴,有财嫂注视着自己的多棱的小脚,想起刚才妇女联合会上的事,主席的话似乎依旧响在她的耳边:
“许多人推举有财嫂做洗衣队的队长,有没有反对的?没有就通过了。”
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啊!简直比针线受人称赞时还光荣十倍。她得意地想着,不觉笑出声来。
“闹什么鬼!”男人嘟哝着,翻了一个身。
抓到这个机会,有财嫂便高兴而又忸怩地说:
“秃子他爹啊,她们举我做洗衣队长呢!主席还夸奖我能干!”
“哼,你就爱戴高帽,给你几句好话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看你忙忙叨叨,整天不坐家!”
“怎么?怎么?我是革命啊!女人就不许革命么?现在--现在可不像头前了,男女平等,……”她记得有人在识字小组里曾经这样说过,原来的话还长,但她记不起那么许多了。停一停,她不服气地接下去:“嗯,我就是这么个人,心直口快,谁像你,一千锥子也刺不出血!”
“少说两句吧,怕你啦!”
“我偏说,我偏说!有了毛病还怕人批评,你一点不像邹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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