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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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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武震和姚志兰谈话这一刻,头一趟装满物资的火车驶上桥,慢慢开过清川江去。

    司机从车上探着头高声问:“怎么样?”

    姚长庚蹲在南岸扬声应道:“开得好!”又搓着嘴对旁边的人说:“就是这时候最高兴,比什么都高兴!”要是有亮,人会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石头脸透着多么柔和的笑意。

    在高兴里,回想起曾经熬过的艰难,曾经遭受的挫折,都变成最快意的事。记得有位医生到桥上检查卫生工作,问过大家这样话:“你们是不是每天洗脚?”

    李春三答得妙:“每天洗————还洗澡呢。”

    这小伙子,方脸大耳,毛不楞楞的,真有趣味。他说的也是实话。桥离西海口只有几十里路,早晚两回潮。一上大潮,海水流进江里,鼓得江水从冰缝往外直窜,冰面便浮着流大腿深的水,一摸温呼呼的,还冒白气。可是你别当水真是暖的,打桥桩的人浸在水里,骨头都炸透了,一不留神滑个“仰碗灯”,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转眼冻成根冰凌棍。干一宿活,天亮彼此一看,眼睛都是红的,互相会忍不住笑。

    这个说:“伙计,你怎么胖了?”

    那个说:“别笑人家,你呢!伍子胥过昭关,一宿胡子都白了。”

    大家冻肿了脸,眉毛胡子挂着霜,往回走时,衣服冻硬了,迈不开步,挣扎着一走,硬梆梆的裤子吧咯吧咯都断了。就是不下水的人,衣服叫霜湿透,浑身结着层薄冰,也够受的。回到宿营地,大家把衣服烤个半干,穿着睡了。

    姚长庚曾经怪 他们不怕穿着湿衣裳受病,叫他们脱下。李春三指手划脚说:“你怎么敢脱呢?一脱下来凉不干,晚间穿什么?全仗着身上这股热呼劲才能腾干。”

    隆冬数九,朝鲜的夜晚经常是飘霜飘雪,冷得刺骨。赶傍晚,大家衣服才干,一上桥,一宿又湿个稀透。但在桥上,你听不见怨言怨语。听见的常是笑声,常是打桩时多人齐唱的号子。

    李春三喊号子的声音永远最响亮。这个人简直是盆火,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把四围点起火来。他最出色的本领是数来宝。有时正做着活,兴头一来,??敲着铁锨唱起来:“干干干,别怠慢,抗美的决心清川江上来实现!”要不又是:“主力部队靠刺刀,咱们靠修桥!”一套一套的,张口就来,真是个天才。

    有人问他:“你念过多少书,能编这个?”

    李春三说:“这个东西,只要脑子里有数,你掂度掂度,押押韵,就编成了。大学生也不一定能编好。”

    李春三说话可有个毛病。凡是自己清楚的事,认为旁人也清楚,有时拦腰说上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比方说,他见谁做活手脚慢,就会说:“你拜谁做师傅不好,怎么专拜车长杰?”

    人家不知车长杰是谁,也不懂他的意思。你要问他,他会愣着眼说:“车长杰就是车长杰呗,还能是谁?”

    李春真顶看不上车长杰。这是个怪人,蔫头蔫脑的,厚耳朵唇,不好说话,有时一整天不开口。平常泼泼辣辣的,碰点伤点不吭一声,用嘴咂咂血就算了。黑夜一上桥,便耍起熊来。走路专好拉旁人的后袄襟,叫人带着,你不让他拉,瞧他吧,一步挪不动二指,好像前头有鬼等着他,简直不敢走。做活更是慢得出奇,摸摸索索的,十个也敌不住李春三一个人。有人认为他老实无能,短个心眼。

    李春三说:“老实?老实里头挑出来的!我看他是有意装痴卖傻,想回国去。在这搂直杆子,回家搂老婆,抱孩子,敢情自在!”

    姚长庚留神瞅了车长杰几天,觉得这人有点愚,别的毛病也看不出,暂时分配他点比较轻松活,叫他帮着挖土方。

    土也不是容易挖的。三九天,黄胶土里夹着卵石,冻得噔噔的,力气壮的一镐下去,刨不起巴掌大的泥。刨上一宿,虎口震出血来,手掌磨起了血泡。这层血泡磨破了,新的血泡又磨起来,永远不会好。姚长庚觉着这样既不出活,人也受不了,捉摸捉摸,到底捉摸出个道。他见地冻裂了缝,便叫人对着土缝刨。一镐刨进缝里,从旁边一锛,可以锛下一大块土。只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又不敢照明,谁看得见缝?这也不要紧,可以在缝里塞上几把雪,大伙都对着雪印刨。这一来,洋镐抡得欢起来,踢嚓咯嚓,光见地面直冒火星。

    车长杰可真气人,不知有意无意,偏不管雪印,乱刨一气。

    一个暴躁小伙子骂:“你瞎了眼不成,往哪乱刨?”

    车长杰慌了,镢头一扬,可巧砍到那小伙子的棉裤了,棉花都砍透,只剩一层布,差点没伤着肉。这不是存心捣蛋么?好些人都火了,非要求姚长庚处分车长杰不可。

    姚长庚跟车长杰谈,想弄明白他的问题。车长杰闷着头,由你磨破了嘴,怎么也不吱声。说厉害了,他像有多大冤屈似的,吭呲吭呲哭起来,哭得半半截截说:“我看不见啊!……一落日头,我的眼就不管用了。”

    姚长庚皱着眉问:“你是不是雀蒙眼?为什么不早说呢?”

    车长杰抹着泪道:“说了,怕你打发我回国去。……来的时候,人家大锣大鼓送上车的……几天又回去,我有什么脸见祖国的人民!”

    其实,因为吃不上青菜,营养不足,害雀蒙眼的也不止车长杰一个人。姚长庚想留他在屋里做点零活,不让他上桥去,他又非去不可,于是夜夜叫他坐到高处担任防空哨,听见敌机便打枪。

    飞机自然讨厌,特务也恨人。你瞅着吧,只要天上一嗡嗡,四下蹭蹭蹭,信号弹就朝桥上射。有时还放火烧山,黑夜一望,火头沿着山脊爬,烟腾腾的,山岭都影住了。

    姚长庚寻思说:“没有家香,引不来外鬼!”就挑了些棒小伙子,四外撒上哨,见信号弹便开枪打,几天光景,把特务都轰散了。

    那天后半夜,姚长庚在桥北头指挥堆草袋子,眼见前面沟口刺刺刺冒起三颗信号弹,心想:“你等着吧,我不抓住你不姓姚!”拔出七星子手枪,领着李春三一帮人轻手轻脚圈过去,趴着不动,直待天亮了,慢慢缩小圈子,围住片稗子地。地里雪化了,露出旧年的陈庄稼楂,人芽也不见。

    李春三搓着后脖颈子说:“怪呀!明明是这儿,莫非他能钻上天去!”

    姚长庚也不放声,皱着眉头四下瞅了瞅,拿脚到处跺起来。李春三一见,跟着拿起刺刀满地刺。忽然一刺刀刺进泥里,戮个窟窿。

    李春三叫道:“这有个坑!”

    真是个坑,上头铺着草,撒了层土,洞口堵着块大石头,不留意,可不容易发现。

    当时从洞里揪出个人来。那人头发有三四寸长,鬓角的头发直打到颚骨上,胳臂下挟着几领小席子,横着眼叫:“我是卖席子的,你们这算做什么?”

    信号枪搜不出来,想必埋了,只好把他送到面委员会去。

    过几天,李春三到市上去赶集,路过面委员会,进去一打听,才知那家伙原是北朝鲜一个地主,亲手杀死七个劳动党员,跟美军跑了,后首又坐着飞机乘降落伞下来,白天藏在大山洞里,夜晚出来活动。他活动的地面很广,上回到电话所洞子前,也是他指示的目标。面委员会还告诉李春三说:你凡是听见飞机嗡————嗡————嗡,响得特别笨重,可不投弹,准是空投特务。

    后来因为修桥的任务紧,大伙见黑夜不出活,就要白天干,车长杰便不肯放哨了,也夹在大伙当中,翻穿着棉军衣,袄里跟雪一样白,闷着头这个干啊,李春三也压不倒他。

    桥正是由许多像李春三和车长杰这样人一滴汗一滴血铸出来的。修桥艰苦,保桥也不容易。敌人随时都会来破坏的。姚长庚原班人马便留在桥上,准备随炸随修。

    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解放汉城的消息传到桥上时,大家一半高兴,一半焦急。急的是军事胜利进展这样快,他们还撇在后面,都想往前去。

    姚长庚稳稳当当说:“都往前去,谁看守这座桥呢?上级不是屡屡次次说嘛:清川江桥就是生命线,能保住桥,才能保住胜利。别看咱这活不起眼,也是跟敌人一刀一枪拚啊。”

    这是明白的。大家把每件活都看做战斗。打硬土叫拿碉堡,背一草袋子土是俘虏个敌人。桥炸了,李春三会把棉衣一抡,撸着袖子叫:“来呀,咱们给他个反冲锋!”

    他们可以忍受一切困苦、一切艰难,惟独看见敌机那种猖狂劲,实在忍不下去。

    敌机放肆得不像话了,贴着山头飞,有时飞得跟电线杆子一般齐,翅膀把杆子都挂倒了。舱里还常探出个脑袋,东歪西扭的,趴着看呢。

    李春三把脚一跺叫:“揍这个王八蛋操的!”

    叭叭几枪,正打到飞机肚子上。敌人没料到这一着,脸变了色,一溜烟蹿了。

    都当是李春三干的。却见车长杰从条沟里爬出来,手提着枪,拍拍后屁股的土说:“再叫你狂!”

    平时不上桥,大家住在十几路远的小山村里,桥头只留个人在临时指挥所值班。有一天晚上,姚长庚闭着眼躺在炕上,揣摸敌人空袭的规律,想久了,闹翻了夜,翻来复去睡不着。忽然听见咚咚咚,像擂大鼓似的响,不觉一惊,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外头早有人吆呼起来:“哎呀,快出来看!好看哪!真好看哪!比正月十五放花还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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