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宝一直没信。每回国内来了邮件,大家都围上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姚志兰每回总要自言自语悄悄说:“怎么没有我的信呢?”
天宝真气人,连一个字都不写来。姚志兰气得想:“莫非生我的气,不理我了?不理就不理,从此一刀两断,我才不怕呢。以后要想我理你,你就是跪着磕响头,把地碰个大窟窿,也是白搭。”
这天姚志兰送走爹爹,又想起天宝,心里嘀嘀咕咕,怪窝火的。
当院雪化了,地面存着一汪子一汪子黑水。房檐上挂着一尺来长的凌锥,也化了,嘀嘀嗒嗒水滴得好响。姚志兰觉得头痒痒,舀了盆水,拆开两根小辫洗了洗,然后跪在炕上慢慢梳着。
她从心里恼恨自己,为什么总摆不清一些私人感情。人家武队长就不是这样。
有一回,武震悄悄地对她透着特别亲切说:“人是不应当过分爱惜自己的。永远要为人民,爱人民。过分爱惜自己的人就是自私,就会专门计较个人得失,考虑个人生死,就会变得 胆小————可以这样说一句话:胆子大小也是思想问题,胆小就是自私的表现。”
年轻人的心好像春天的泥土,撒什么种,发什么芽。武震的话播到姚志兰心上,已经扎了根了。她处处拿武震做榜样。
武震这人在饭里是盐,在药里是甘草,在人里是^**员。到处不显眼,跟谁都处得来,可是离开他————什么地方你能离开他呢?
大乱常对姚志兰谈论武震说:“他呀,从根起的生性,一点不关心自己。”
武震是不关心自己。吃饭穿衣,马虎得出奇。有时一忙一个通宵,第二天头发晕,嗓子哑了,大乱请医生来看病,他倒说:“你真爱找麻烦!头痛脑闷的,睡一觉就好了,何必吃药。”
对旁人可不一样了。姚志兰听大乱说,早年在军队里,不管行军多远,武震多会也不骑马。马呢,不是让给病号骑,就是替大家驮干粮。有一年夏天,他有事单独走路,半路发现个重病号,便用小桦树做了副担架,和大乱一前一后抬着,翻过上下二十里地的大山,一直抬到宿营地。
像这类事,姚志兰听大乱说了不知多少。像这种精神,永远值得姚志兰学习。姚志兰却偏偏学不好,碰上个人事,难免要在私情上打磨磨————恨人就恨在这儿。
她拢着头,前思后想,慢慢停下梳子,跪着出神。
小朱正在厨房里洗衣裳,吱扭地开开门,端着盆拧干的衣服走进来,撮起小嘴,放小鞭似的巴巴响:“朝鲜这个天,真怪!才刚刚还满院太阳,你洗了点东西,说阴就阴上来了,往哪晒呢?”说着便在屋里吊绳子晾衣裳。
姚志兰背过身去说:“你轻着点抡打湿衣裳好不好?抡得人家满脸水星子。————我看你的眼有了毛病。朝鲜的天有什么怪的,就你不怪!”
小朱还是紧叨咕:“本来怪嘛,你能说不怪?就拿康文彩说吧,谁知她是怎么回事。原先只当她家里有什么老人,现在到她家了,谁知就一位阿志妈妮,再就是个小侄儿,叫个什么将军呢。大乱对我说,从来没听说阿志妈妮有个小姑子,我看里头一定有鬼。”
姚志兰把头发分披在两肩上,略略偏着头,两手编着小辫子说:“罢呀,你少操那些闲心好不好?咱们语言不通,兴许错会了意,也是有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快,水盆里扎猛子,也没个深浅,顺着嘴瞎咧咧,说你多少回也不听,几时才能改呢?”
小朱尖着嗓子说:“哎哟哟!你张开嘴,我看看你长了多少牙?人家最多三十四个,你想必是三十六个,要不怎么叫得这样好听!”一甩手走出去了。
一时只听她在院里笑着囔:“哎呀,吴天宝来啦!你几时来的?”
姚志兰憋着笑,也不睬她。这个小猴精弄神弄鬼的,别上她的当。前回小朱一喊天宝,姚志兰当是真的,赶紧迎出去,当着许多人羞了个大红脸。
小朱装得却像真事一样,囔得更欢:“小姚,小姚,快出来呀!害什么臊?还不好意思出来呢。”咕咚咕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姚志兰的脸唰地红到头发根,手一松,正打着的辫子散了花。
吴天宝立在门口:小黑个子,喜眉笑眼的,军帽略略仰到后边,帽檐前蓬着撮头发,通身的气派显得又结实、又新鲜、又欢乐。
姚志兰一见吴天宝,她的气,她的恨,一古脑儿都抛到阴山背后去了。也忘了曾经下决心不理他,欢喜得更腾空了。天宝还是她原来的天空,从里到外透亮透亮,一道痕没有。天宝又不是她原来的天宝了,他刚从中国来,在她眼来,这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新人,好像满身都是新东西。她用别样的眼神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等他坐稳,无头无尾问了一大堆话。
吴天宝告诉她,自从二次战役后,鸭绿江北岸又是一片灯火,恢复了原先的景象。人说志愿军都是天上的星宿,走到哪儿哪发光。他用自己惯用的俏皮话回答着姚志兰,没等说完,好天爷爷,又是一大堆问话夹七夹八扔过来了。问也不怕,越问越没影。什么鸭绿江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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