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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先落了地,尘土飞起一丈多高,一落,埋住小牛的一条腿。小牛拔出腿,眼睛震得乱冒金星,一头钻进猫耳洞去,下半截身子撅得高高的,露在外面。

    梁家龙使劲一拍他的屁股,大声说:“你是属野鸡的?顾头不顾尾!”

    小牛自言自语说:“反正这是块死肉,打着也不要紧。”连忙把全身藏好,探头探脑往外瞧。只见四处狼烟地动,拳大的石头满天乱飞。不一时,山左山右中了硫磺弹,松树烧起来,照得半天空的湿云彩红通通的。小牛的心一个劲儿蹦,嘴闭得顶紧,不闭紧,那颗像小牛一样不老实的心,准会从口腔蹦出来。这场该死的炮火,要吵闹到几时?大概一百辈子也不打算住口。

    忽然间,全山变得清风鸦静,静得连雾星雨洒到草叶上的动静也听得见。小牛再缺心眼,也觉得有什么不祥之兆。果然听见梁家龙在外头不慌不忙低声喊:“架起机枪,各就各位————敌人上来了!”

    小牛急忙钻出去,往上一探头,哎呀呀!半山坡麻麻的一片人,一色穿着绿衣服,戴着钢盔,大背着枪,腰里挂着手榴弹,正往上爬。山太高,又陡又滑,一个个脚下像抹了油,摇晃不定,索性四只脚爬,爬一阵,歇一会儿气。

    小牛急得说:“好大的胆子啊!还不快打?”

    梁家龙不动声色说:“不慌,还有四百多公尺呢————劳你驾,帮咱卷支烟抽。”

    卷烟是小牛新染上的癖好。你想想,小牛本来手脚最闲不住,看见祖国送来成包成包牛肉松也似的烟丝,还有不伸手的道理?闲着的时候就卷,卷得一支一支的,每支都跟小牛差不多,又矮又壮,像个爆仗。人家故意夸他,说他的手艺是上海鸭子:呱呱叫。夸的小牛挺自美,烟卷得更多,一堆一堆,全班人都抽不完。可是眼前敌人正往上冲,谁还有闲心卷烟呢?叫卷,只得乱七八糟卷一支。

    梁家龙见了说:“这岂不成了小钢炮啦!”接过烟去,有滋有味抽起来。

    小牛往下一瞭,喊:“还剩五十多公尺了!”

    梁家龙抽着烟说:“慌什么?你看着点,不到三十公尺咱不打。”

    小牛一会又喊:“打吧!”

    梁家龙说:“打呀?好,打就打。”便把烟戳死,剩下的半截藏到兜里,从从容容端起冲锋枪,一打,马学文的机枪也就响起来。

    敌人也开了火,哇啦哇啦叫着,猛往上冲。那子弹也怪,小牛觉得老贴着他的头皮飞,就把脸埋在土里,抓起身边的东西,下定决心,要给敌人一阵迎头痛击。手榴弹、爆破筒、手雷……摸到什么打什么,乱打一气,也不知都打到哪国去了。耳朵边上光听见枪响,敌人呐喊的声音。小牛只有一个想头:豁出去拚啦!埋着个脸,抓到石头瓦块,也往下扔。扔着扔着,猛不防叫人抓住手腕子,还听见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小牛眼都红了。兔崽子!先别得意,老子宁死也不当俘虏!猛一下子挣出手,冲着对方直扑过去。不想旁边又跳出个人,把他拦腰抱住,高声喝呼说:“你疯了么?”

    小牛揉揉眼一看:对面笑的是马学文,抱住他的却是梁家龙。

    马学文拿食指点划着小牛说:“你呀!你呀!耍活宝也不挑个好日子,不怕笑破人的肚子。”

    小牛恍恍惚惚问:“敌人呢?”

    梁家龙说:“敌人正开展览会,你也不参观参观去?”

    真的呢,敌人正装扮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展览在阵地前面:有的呲着牙,有的歪着嘴,有的抱着脑袋,有的捂着屁股,横躺竖卧,摆得漫坡都是。小牛拿眼搜寻来搜寻去,只不见一个美国兵,都是李承晚的兵。小牛心里一乐,嘻嘻嘻笑起来:“怎么这样容易打呀?”

    马学文撇着嘴,望着梁家龙说:“啧啧!你听他,又容易打了!才过了华容道,又吹大气,也不害臊。”

    小牛也无心斗嘴,白瞪马学文一眼,又说:“班长,你看怪不怪?在家里看见个死尸,吓得睡觉也做梦。现在这么多死尸,怕都不怕。”

    梁家龙说:“嗐,老古语说什么:人死如虎,虎死如羊————就是果真像虎,也是死老虎,本来没什么可怕的。倒是得多当心活着的敌人。你快进猫耳洞去,帮马学文压机枪子弹,好再打。”

    不一时,只听见小牛在猫耳洞里像唱歌似的喊:“卖啦!卖啦!”

    梁家龙往里一瞧:人家小牛盘腿大坐,把红头、白头、紫头、黄头子弹分别摆着,摆得整整齐齐,真像摆小摊一样。

    梁家龙憋着笑说:“快装吧。今儿买卖好,子弹卖得快————这不是,主顾又上门了。”

    小牛钻出来问:“有没有美国主顾?”

    梁家龙说:“还是老主顾。”

    小牛说:“老主顾多没意思。”一面探着脖子望。忽然觉得头一震,立忙缩回身子,一摸,帽檐早穿了个窟窿。

    梁家龙高声叫:“不要傻大胆!”

    这回敌人气势汹汹,来得好威风。一律戴着钢盔,穿着避弹衣,拿着卡宾枪,跨着大步,一边走一边放枪,走在最后尾的是个军官,戴着眼镜,穿着黑皮靴子,张牙舞爪地抡着手枪,指挥冲锋。

    小牛叫:“谁敢跟我打赌,我一枪就要那军官的狗命!”说着叭地一枪。那军官却纹丝不动,每一抡手枪,手腕子上直闪亮光。小牛想:还有个手表呢,非揍死这家伙不可,得他的手枪和手表,算是个彩头。

    那军官跳着脚叫,催促敌人前进。敌人便一窝蜂似的往上拥,嘈嘈地嚷着:“交枪!交枪!”

    小牛心里骂:“从哪儿学了几句不三不四的中国话,跑到这里卖乖!”小牛倒会讲几句英文,讲的可比他们地道。大凡前线的志愿军,都要特意学几句英文,专为对美国兵喊话用的。也有学出笑话来的。据说有个战士捉到个美国俘虏,要带着走,一时间把学的英文忘个溜光,好想歹想才想起一句,便挥着手,连连喊:“Donⅰtmove!”(别动!)越喊,那俘虏直挺挺站着,越不敢动。战士急了,骂:“狗东西,你耍什么死狗!”那俘虏一听,倒懂了意思,跟着走了。后来才闹清楚:原来俘虏听见“狗、狗”的,当成英文的“Go”(走),自然听话。小牛的英文练得可不含糊,有时对着石头,对着树,也要拿刺刀逼着,粗声粗气用英文喊:“举起手来!”现在当着面前的敌人,他的嗓子直发痒,要是喊两句,管保不会闹笑话。可惜都是李匪军,喊了也是对牛弹琴。

    敌人继续用中国话嚷:“交枪!交枪!”一路往上冲。

    梁家龙喊:“我们交!上来拿吧!”等敌人一近,“给你!”一颗手榴弹撇下去。

    敌人往后闪了闪,一转眼又卷上来。乱人堆里,小牛分明看出这是那军官在作怪。瞧那家伙耀武扬威的,一脸刚愎神气,把个小牛恨得最好一下子结果他。于是子弹、手榴弹一个劲儿朝那军官打。那军官却像根钉子,老钉在小牛眼里,乱蹦乱叫,督促着冲锋,怎么打也打不倒。只见敌人就像涨潮似的,唰地退下去,唰地又涨上来,越涨越高,阻击的火力再猛,也拦不住,眼看着就要漫到山顶上。

    小牛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抓手榴弹,一颗也抓不到;端起冲锋枪要扫,一粒子弹也不出膛————什么都打干了。小牛直着嗓子叫:“炮呢?咱们的炮呢?”

    这时连长孙少武蹲在指挥所里,亲自拿着步谈机的话筒,正向炮指挥所要炮。话筒里嘤嘤嘤,有点游丝也似的声音。孙少武使尽力气喊:“大米,快撒大米!”这当口要有一阵密密的炮弹砸到半山坡上,有多好啊!可是步谈机里光是嘤嘤嘤,半点回音都没有。

    孙少武把话筒一下子塞给步谈机员,怒气冲冲说:“怎么搞的?偏偏这个时候出毛病!”

    步谈机员对着话筒,用哀求似的声音不断叫着炮指挥所的番号,也是白费。这能怨他么?不管平时还是战时,他总把步谈机当心肝宝贝一样爱着。偏是这东西最娇。刚才敌人一阵炮轰,指挥所塌了一处,一震,不知哪根神经震出毛病,急切又调理不好,就不灵了。

    孙少武侧着耳朵一听,阵地上正乱着。霍地抓起件东西,跟鱼一样灵活,趋溜地钻出指挥所去。

    阵地上正在危急的关头,梁家龙等人还在不顾命地阻止敌人最后一步冲上山来。小牛见弹药打干,回身跑到另一个掩体,也顾不得许多,把一位牺牲的战友猛地一下推开,端起战友的冲锋枪,接着又打。就在这当儿,忽然有人窜到小牛身旁,高举着枪,刺刀上绑着条白手巾,急急地摇晃着。

    这是孙少武。可是为什么摇晃着白手巾?难道拿着当白旗用?小牛懂得,白旗表示的就是投降的意思。正自惊疑,半山腰突然响起激烈的机关枪,照着敌人的队形的当腰泼水一般扫射起来。敌人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滚乱爬,受伤的跑不动,便用屁股往下挪。还胡嚷着:“冲啊!冲啊!”

    原来孙少武事前选择好半山腰一处石洞,天天黑夜埋伏下一小组战士,一挺机枪,洞口堵上大石头。约定情况紧急时,一摇白手巾作信号,暗藏小组便从背后袭击敌人。今天敌人果然中了计。乘着这一阵混乱,梁家龙变得意想不到的灵俏,嗖地跳出战壕,大喝一声,跟踪敌人反冲过去。

    小牛也跳出去。他一直没放松那戴眼镜的军官,见那家伙乱打着枪,百般阻止李匪军向回跑。小牛手端着冲锋枪,从山顶冲下去,喝道:“看你还往哪儿跑!”子弹横扫过去,那军官便像根木头,骨碌骨碌滚出去几步远。小牛想抢上去,只听梁家龙叫:“快回来!不要恋战!”赶紧跟着梁家龙跑回战壕。

    忽然间当当当几声,敌人的坦克从对山开了炮,炮弹正落到小牛附近,尘土爆起几团大烟,小牛不见影了。

    坦克炮弹的气浪把高山河推了个斤斗,高山河就势滚进猫耳洞去。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动弹动弹手脚,都在,才松口气。先头有梁家龙和别的老战士在旁边,他们那种稳劲,感染着高山河,高山河自然而然也沉得住气。如今一个人躲在小掩蔽部里,不知怎么那样胆虚,没个依靠。要有班长在身旁,看上他一眼,也是好的啊。炮砸得正急。高山河想:要打死的!打死还好,只怕打得不死不活,变成残废,那才累赘。想着,便缩做一团,藏到猫耳洞尽里头去。可是怎么在炮音间歇当中,好像有人痛苦地哼哼着?高山河一听见,立刻爬到洞口,探出头去。

    四处是熏鼻子的硫磺味,山头都打红了。守阵地的战士为躲炮弹,藏得溜严,不见人迹。呻吟的声音听得更分明。高山河细细一看,临近不远,有一段工事炸塌了,齐胸口埋住个人。那人光着滚圆的头,满脸是泥,挣扎着想爬出来,哪里爬得出?

    高山河一见,不顾一切,跳出猫耳洞奔过去,用两手紧扒着土,一面说:“同志,你别急,有我呢。”

    那人呻吟着说:“炮打得这样急,别管我了……你走吧。”

    直到这时,高山河才听出是小牛。就是这个小牛,高山河因为不喜欢生母改嫁到他家,从小嫌他,远着他,也不知仇恨有多深。前次背粮,梁家龙在朝鲜老乡家说的话,不是没打动高山河的心。可是高山河脾性有点固执,又不肯轻易表露感情,总是那么闷着。现在一见小牛,过去十多年来积下的怨恨,一齐抛到阴山背后。他对小牛的感情,一时就像水晶一样透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痕,只觉得这是他的同志,他的战友,他的阶级兄弟。他怎么能丢开不管?高山河便使尽力气扒土,扒得指甲往下滴血。

    天空又出现十多架敌机,围着阵地上空转,一架接一架俯冲扫射,子弹跟雨点似的四处乱溅。

    小牛又催高山河说:“你快走吧……别在这儿啦。”

    高山河说:“我不走。我走也得救出你来,不能把你撂到危险里不管。”

    小牛发急说:“我危险……你就不危险!”

    高山河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危险。一种高贵的阶级感情使他忘掉自己。他只听见耳边轰轰轰轰,不知是炮,还是飞机,心里更急,生怕小牛再出危险,只想救出他来,急切又救不出。一回眼发现土里露着根铁锹把,心里骂自己:“该死!脑子哪去啦?”急忙拔出铁锹,飞快地挖开土,拽出小牛的一条腿,又拽出一条腿。小牛的下身满是血,不能动弹。高山河背起他来,重得很,跑了百十来步,转到阵地侧面,躲进一个掩蔽部去。

    小牛的两条腿崩伤了,也不知是不是伤筋动骨。高山河掏出救急包,轻轻替他缠着伤,只担心手一重,弄痛小牛。小牛的脸色发青,闭着眼躺了一会,又睁开眼问:“你是不是也负伤了?”

    高山河这才发觉自己棉袄没了条袖子,裤子只剩一条裤腿,便活动活动胳臂腿,咧着嘴一笑说:“你瞧,这不是好好的。”

    小牛嘻嘻一声,不禁笑了。接着,像个小姑娘似的忸怩一阵,怪不好意思地问:“高山河啊……你还……记不记我的仇啦?”

    高山河说:“又不是仇人,有什么仇可记的?”

    “你也不怨恨我么?”

    “怨恨你作什么,只要你不怨恨我就是啦。”

    小牛深深喘口气说:“都怨我不好啊。……我的嘴损,人前背后,冷言冷语的……常刺你……有什么说话不对的地方,权当我是放屁,千万别记着。”

    高山河拉住小牛的手说:“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都是小孩子脾气,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别记着————你听,怎么炮不响啦?”就拾起一件旧棉衣,替小牛盖上,又把自己的半壶水搁在小牛旁边,轻声说:“你好生休息,我得出去看看。”

    小牛说:“你还来呀!”

    高山河说:“你放心,我一会就来,死也要死在一块。给你几颗手榴弹,线都拉出,也好准备着。”

    说着,又四处看看,觉得什么都安排妥当,才爬出掩蔽部。一抬眼,高山河心都定住。漫山漫坡,数不清有多少敌人,正用密集队形冲上山来。敌人也精,先用炮火摧毁志愿军的暗藏小组,不等炮火停止,便发起冲锋,赶志愿军发觉,已经冲到半山顶了。梁家龙等人早跳出猫耳洞,使用一切火器阻击敌人。前头的敌人倒下去,后头的又涌上来,再也无法挡住。

    高山河急出一身冷汗,飞步往阵地正面跑,才一转弯,只见就在他对面,约摸五步光景,一面五颜六色的小旗从崖石后扬起来,紧跟着一个人翻上山头。那人个子挺大,笨手笨脚的,一上山便把小旗插到高头。高山河听得见那人喘息的声音,看得清那人的眉目表情。高鼻梁骨,蓝眼珠————正是个美国兵。这是高山河第一次面对面看见当前人类最凶的敌人,浑身都烧起来。高山河并不是一下子想起什么事,但是从小到今天,听的,见的,甚至亲身受的种种来自这类敌人的苦难,不知不觉在他感情上积累下深沉的仇恨,一见美国兵,再也遏制不住感情,心里骂道:“都是你这个祸根啊!”不等那美国兵站稳脚跟,嗖地撇过去一棵手榴弹。

    那美国兵灵得出奇,一脚踢开手榴弹,大吼一声,猛扑上来,一下子把高山河压到身底下去。

    师指挥所设在深山密林一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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