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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满天飞着雾蒙蒙的细雨,东南风一吹,那细雨像一阵烟似的,轻飘飘地飞舞着。梁家龙带着人出发的绝早,每人披着块雨布,腰里掖着米袋子。米袋子是白的,临时都用红色炸药染成土红色。梁家龙长的敦实,脚步有根,每走一步,都像钉到地上一样,似乎一辈子不带摔筋斗的。在他那又宽又厚的胸脯上,今天叮叮当当挂满耀眼锃光的牌子。这是东北、华北、中南、华南等地的解放纪念章,平常轻易不肯露。别说个人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光荣历史,就有,谁不知道你吃几碗干饭,又有什么可显弄的?今天可都挂上了。一摸到这些牌子,梁家龙心里就激荡着一种特别温暖的感情,许多解放战争的旧事又从心底涌出来,活生生的像在眼前。梁家龙想起东北锦州战役时,一次冲锋,半路上他跌倒了。他的左臂受了伤,抬不起来。这时猛然看见烟火弥漫当中有一面红旗在前面一路飞舞着。那红旗已经碎成几条,可还像一朵红云似的往前飘着。梁家龙又跳起来,追着红旗飞跑上去。梁家龙又想起横渡长江时,摇船的是个四十开外的船夫,鬓角上落了几点白霜。快靠岸时,一颗炮弹落到水里,把梁家龙震下船去。梁家龙从昏迷里醒过来,听见战士们喊着冲到远处去,那个船夫正用胳臂扶着他的头,十分关切地望着他。梁家龙至今还清清楚楚看得见,那对眼睛有多么善良,多么慈爱————也许父亲的眼睛就是这样吧?每逢想起这些旧事,梁家龙就来了勇气,任何艰难困苦也挺得住。

    只要梁家龙挺得住,班里的战士就有依靠。叫人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两个缺乏锻炼的战士。小牛本来是个话篓子,往常倒都倒不完,如今变得不声不响,像只草刺猬,满身是刺。高山河究竟牢靠些,待人做事,依旧满殷勤。但是昨天安排仇儿时,这个青年的感情竟那么重,倒是看不出的。

    昨天后半晌,梁家龙决定把仇儿送到连部去,连长答应再往后送,或者交给朝鲜面委员会抚养着。情况这样紧,时刻都会发生战斗,送走了,对孩子有好处。梁家龙真像个“老妈妈”,好言好语跟孩子絮絮叨叨谈了半天,哄怂孩子走。孩子两眼含着泪,要哭,又忍着。仇儿早变成战士们的心尖,这一走,谁舍得呀?每人都尽量搜寻出点什么东西,送给仇儿。高山河把仇儿的小东小西归拢一堆,打成个小背包,想哄孩子高兴,故意学朝鲜妇女那样,拿头顶着,要亲自送仇儿。仇儿却要自己拿东西,又不肯顶,偏学志愿军叔叔那样背在身上。高山河牵着她走到掩蔽部口,孩子回头望望大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了。战士们都慌了,赶紧哄怂她,给她擦眼泪,答应去看她,又答应送最甜最香的糖给她吃。仇儿极力忍住哭,又忍不住,憋得浑身乱打哆嗦,直抽咽。

    高山河蹲下去说:“来,叔叔当大马,驮着你走。”梁家龙便把仇儿撮上去,由高山河背着走了。

    高山河去了半天,回来时,大家争着问仇儿到连部的情形。高山河才一说话,声音有点颤,连忙背过脸去擦眼睛。这晚上,大家一直不停地谈着仇儿。谈仇儿多乖,多俊,多灵,多懂事————直谈到熄灯,净记着仇儿的好处。高山河蹲在一边,两手抱着头,一句也没插言。你瞧,直到今天,他好像还难过呢。

    梁家龙知道战士们的精力不足,赶的不敢太急,不慌不忙在头前领着走,肚子里早盘算好:中午大休息一次,当天半夜可以赶到那个兵站,背上粮食往回走。可是什么人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才饿了几天,一个个浑身发软,爬一架山,要歇好几回,呼哧呼哧,直流虚汗。到中午,勉强找到间稻草房子,炸塌一半,是空的,大家进去躲躲雨,打算生火煮饭。不想来了敌机,从头顶上直掠过去。梁家龙怕一生火,要冒烟,便叫大家各自用水壶里的热水,泡一泡随身带的一点小米,泡软了生吃下去。

    马学文正嚼着生米,觉得耳朵一鼓一鼓的,睁大眼睛说:“前线响炮了!”

    梁家龙竖起手掌影着耳朵,歪着头听了一会说:“是北边一震一震的,必是刚才那两架飞机在什么地方丢弹。”

    胡乱吞完生米,大家横躺竖卧闭了闭眼,又往前赶路。走着走着,天阴的更稠,黑云彩浓得从天空直挂到地面上,雨也大起来。正赶上爬山,路滴溜滑,一不小心就摔跤。小牛肚子里没好气,越暴躁,越跌跤,腿摔得流血,气鼓鼓地坐在烂泥里,揉着膝盖骂:“这个破天,比美国鬼子还歹毒!到西天取经,也不用一步一个头!我要有炮,非轰他十万炮,把天老爷轰个倒栽葱,栽到海里喂大王八!”

    马学文拄着根棍子,挪擦着脚说:“对啦,你骂吧。再骂几句,老天爷耳朵一发热,掀开云彩往下一看:哎呀,不得了!小牛同志生气啦!赶紧把云彩收到袖筒里去。于是天晴了,路也干了,猪肉白面一车一车运上来————不过你得起来呀,你不起来,挡住路,猪肉白面怎么运得上去?”说得战士都笑起来。

    梁家龙伸手去扶小牛,一面说:“快起来吧。再不起来,人家该骂你是官僚主义了。”

    小牛撅着嘴嘟囔说:“我也不是官,想官僚主义还想不到手呢。”说着爬起来,也学梁家龙的样,两手扶着山,贴着山边往上爬。

    梁家龙一面走,一面慢条斯理说:“这里边有个典故。头年冬天,乍过江,大风大雪的,路冻得像镜子面一样,可以照见马学文脸上的浅麻子……”

    马学文说:“饶了我吧,老妈妈,让我多活几天好不好?别把我拉扯到什么典故上去。”

    梁家龙说:“戏还没唱到戏眼上,你听着啊。有一回夜行军,也是爬山。上山还勉强,赶下山,滑得简直没法站脚。有人也乖,干脆坐到背包上,手里撑着棍子刺溜————刺溜————滑下去。这叫美国吉普。这工夫我看见路旁边有群文工队的女同志,这个扭两扭,扑腾坐下去;这个坐下去,那个又老太太钻被窝,刺溜一声躺下去了————摔得踢腾扑通,唧唧嘎嘎笑个不住。我只当这是什么新鲜花样的跳舞,特意表演给咱看,还鼓掌呢。谁知正表演着,一个最年轻的女同志放了赖,坐到冰上不肯起来,怎么拽也不起来,光哭。我看见事情不好,劝她说:‘哭什么?再不起来,看冻到冰上去。’忙着去扶她。她倒摔着手,理也不理,照样哭。看那神气,她是做了长期打算,打算哭一辈子不动地方————我就念咒。”

    有个战士笑道:“看不出,你还会念咒?”

    梁家龙一本正经说:“嗯,我就念咒。我说:你这成什么样子?哭天抹泪的,赖着不动,岂不变成哭哭啼啼的官僚主义了!这句话真灵,她一听,忙着爬起来,虽然还是哭哭啼啼的,可不敢再犯官僚主义了。”

    小牛噗哧一声笑出来,又鼓着腮帮子说:“我也没哭,算什么官僚主义?”

    梁家龙拖着长音说:“你呀?差一点变成骂骂咧咧的官僚主义。幸亏改正错误改得快,没戴上帽子……后来那位女同志还到咱们连里来过,原来是师文工队的,小胖子,长着一对猫眼,乱蹦乱跳,叫个什么黄锦。”

    小牛的情绪高一些,无头无尾问道:“班长,你属什么?”

    梁家龙应道:“属虎。”

    “我还当你属龙呢。”

    “我为什么要属龙?”

    小牛嘻嘻笑道:“龙才吐水。你属虎,倒不怕雨,越淋越高兴,你看怪不怪?”

    梁家龙仰起脸接了几口雨水,润一润嘴。他身上湿得发涩,汗毛孔都冒凉气,嘴却干得冒火,舌头上满是口疮,一沾雨水,痛得烧心。痛就痛你的,不能不多开几句口,好鼓起战士的勇气,就又说:“我又不是美国纸老虎,还能淋塌了架子?”不想饿得一阵头晕,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倒了。梁家龙只顾用手掩着前胸那些纪念章,脸便擦到泥地上去。

    高山河连忙拉起他问:“摔着没有?”

    梁家龙抹抹脸上的泥水,检查着纪念章说:“人摔着不要紧,牌子别摔坏就行。”

    马学文说:“到底是人要紧啊!几块铜牌子,又不知痛,又不知痒,何必那样爱护?”

    梁家龙轻轻舒口气说:“这是革命的光荣啊。豁出命去不要,也不能不爱护我们的光荣传统。”

    正说着,山头上闹嚷嚷地走下来一群战士,每人背着一大袋粮食,雨一淋,分量更沉。当中有个大高个子,滚得浑身净泥,见了梁家龙问道:“你们是去背粮的么?”

    梁家龙说:“是啊。前面路好不好走?”

    大高个子说:“路倒不十分难走,只是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别跑那个冤枉路了。”

    小牛抢着问:“为什么?”

    大高个子说:“为什么?你去问美国鬼子去。你没听见?今儿过午又炸江桥。听说桥炸得不算厉害,可是更毒,岸上水里撒了一大推定时弹。岸上的能起走,水有两人多深,看又看不见,一转眼响一个,有时又半天不响,把桥墩子也崩坏啦,你说腻味不腻味?现在运输又断了,江这边现存的粮食,早分发完,仓底精光。你们去也是白去,一颗米粒也带不回来。”说着,这伙人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去。

    小牛听见这个消息,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耗尽,一屁股坐到水洼里,脱下鞋,搬起脚摸着说:“倒他妈的血霉!早不打泡,晚不打泡,偏偏这时候打泡,揪心一样地痛。”

    马学文笑着说:“天生你笨!你不会把脚背起来,不就不痛啦。”

    小牛没好声说:“人家打破脸,你搧扇子,敢情自在。怎么不叫你脚上磨几个大血泡,尝尝苦楚,再叫你说风凉话。”

    马学文说:“哎哟!哎哟!人不大,脾气可不小。算我没说行不行?快起来走,别泡蘑菇。”

    小牛可不肯走。急什么?跑断腿,也是瞎跑,高低领不到粮食,倒不如留着这两条腿,做别的用。你再批评他,小牛会说:“我也不是不走,人家腿痛,还不许歇一歇?”无奈天色渐渐黑下来,雨又下得紧,要歇,也不能歇在半路途中,干挨淋。何不翻过山去,暂且寻个人家,烧一锅辣椒水,每人喝一碗半碗,去去寒气,一面探听探听江桥的实际情况,再走也不迟。梁家龙想好主意,一说,小牛自然也乐意,又来了力气,脚也不大痛了,跟着大家翻过山去。

    已经大黑,伸手看不见巴掌。远远听见雨声里有狗咬,扑着音走去,影影绰绰觉得眼前有一片黑影,人绊到石台阶上,才发觉来到一座农家小屋前。梁家龙轻轻拍着窗门,叫着阿妈妮。窗门上灯亮一闪,接着吱吜一声推开,有个十分清嫩的声音说:“进来吧。”

    战士们在廊下抖着湿淋淋的雨布,脱下鞋,赤着脚迈进屋去,一股暖气扑到脸上。多温暖而又多迷人的家庭气味啊。却不见什么阿妈妮,只有一个朝鲜姑娘。她见战士们都进来,重新关好窗门,挡上防空的布帘,指着屋里吊的一根绳子,叫把雨布都搭上,又叫大家坐到地炕上。看模样儿,这姑娘至多十四、五岁,穿着白细布短上衣,青裙子,眉眼甜蜜蜜的。成熟得早,言谈做事,处处已经满像大人了。

    梁家龙问道:“阿妈妮呢?”

    姑娘一抿嘴唇说:“没有阿妈妮,光有阿爸吉,也不在家,到后边帮志愿军运粮去了。”

    “就你一个人在家,也不怕?”

    “怕什么?”

    “有鬼呀。”

    姑娘扭过脸去,掩着嘴噗哧一笑,又回过脸说:“鬼早叫志愿军赶跑,怕咱还怕不过来呢。”

    梁家龙商量着要花点朝鲜币,买点松树枝,烧锅水喝。姑娘怎么也不肯要钱,含着笑走到厨房去,亲自去给烧水。小牛要帮着烧,紧跟出去。

    梁家龙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包辣椒面,捻了一撮到手心里,原包又揣好,擎着手要到厨房去,往锅里丢辣面。一推板门,慌得小牛赶紧背过脸去,两只手乱藏。

    梁家龙问道:“你做什么?”

    小牛背着脸说:“不做什么。”

    梁家龙追问道:“我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

    原来是一棵青棒子秸,叶子也不褪,刚才正在嚼着吃,小牛垂头丧气说:“我实在饿得慌,直头晕,才拿了棵棒子秸。”

    那朝鲜姑娘见梁家龙的气色不对,含着笑说:“叫他吃吧,有的是。我说给他烧穗棒子吃,死不肯要,真是!”

    梁家龙沉着脸,什么没说,把辣面丢到锅里,等水烧开,舀到盆里端进屋去。每人都从腰带上解下搪瓷碗,嘶嘶地喝着。小牛呆在厨房里,不好意思进来。梁家龙和声和气喊他两遍,他才进来,舀了碗辣水,躲到人背后,低着头喝。

    马学文是个瘦劲人,小牛嘴损,给他起个外号,叫“排骨”,说是一指头能把他点个四脚朝天。谁知他最经得起拖,拖到今天,精神还足。马学文喝不下半碗辣水,嘶嘶往里吸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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