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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黑狗连连摇着尾巴,缠着阿芝婶要东西吃。她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盏,便用手里的筷子把桌上一堆肉骨和虾头往地上划去。

    “乓!”一只夹在里面的羹匙跟着跌碎了。

    阿芝婶吃了一惊,通红着脸。这可闯下大祸了,今天是中秋节!

    本德婆婆正站在门口,苍白了脸,瞪着眼。她呆了半晌,气得说不出话来。

    “狗养的!偏偏要在今天打碎东西!你想败我一家吗?瞎了眼睛!贱骨头!它是你的娘,还是你的爹,待它这样好?啊!你得过它什么好处?天天喂它!今天鱼,明天肉!连那天没有动过筷的黄鱼也孝敬了它!……”本德婆婆一口气连着骂下去。

    阿芝婶现在不能再忍耐了!骂得这样的恶毒,连爹娘也拖了出来!从来不曾被人家这样骂过!一只羹匙到底是一只羹匙!中秋节到底是中秋节!上梁不正,下梁错!怎能给她这样骂下去!

    “啊唷妈哪!”阿芝婶蹬着脚,哭着叫了起来,“我犯了什么罪,今天这样吃苦!我也是坐着花轿,吹吹打打来的!不是童养媳,不是丫头使女!几时得过你好处!几时亏待过你!……”

    “我几时得过你好处!我几时亏待过你!”本德婆婆拍着桌子。“你这畜生!你瞎了眼珠!你故意趁着过节寻祸!你有什么嫁妆?你有什么漂亮?啊!几只皮箱?几件衣裳?你这臭货!你这贱货!你娘家有几幢屋?几亩田?啊!不要脸!还说什么吹吹打打!你吃过什么苦来?打过你几次?骂过你几次?啊!你吃谁的饭?你赚得多少钱?我家里的钱是偷的还是盗的,你这样看不起,没动过筷的黄鱼也倒给狗吃!……”

    “天晓得,我几时把黄鱼喂狗吃!给你吃,骂我!不给你吃,又骂我!我去拿来给你看!”阿芝婶哭号着走进厨房,把羹橱下的第三只甑捧出来,顺手提了一把菜刀。“我开给你看!我跪在这里,对天发誓,”她说着,扑倒在阶上,“要不是那一条黄鱼,我把自己的头砍掉给你看!……”

    她举起菜刀,对着甑上的封泥。……

    “灵魂哪里去了!灵魂?阿芝婶!”一个女人突然抱住了她的手臂。

    “咳,真没话说了,中秋节!”又一个女人叹息着。

    “本德婆婆,原谅她吧,她到底年纪轻,不懂事!”又一个女人说。

    “是呀,大家要原谅呢,”别一个女人的话,“阿芝嫂,她到底是你的婆婆,年纪又这样老了!”

    邻居们全来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有些人摇着头,有些人呆望着,有些人劝劝本德婆婆,又跑过去劝劝阿芝婶。

    阿芝婶被拖倒在一把椅上,满脸流着泪,颜色苍白得可怕。长生伯母拿着手巾给她抹眼泪,一面劝慰着她。

    本德婆婆被大家拥到别一间房子里。她的眼睛愈加深陷,颊骨愈加突出了。仿佛为了这事情,在瞬息间便老了许多。她滴着眼泪,不时艰难地嗳着抑阻在胸膈的气,口里还喃喃的骂着。几个女人不时用手巾扪着她的嘴。过了一会儿,待邻居们散了一些,只有三四个要好的女人在旁边的时候,她才开始诉说她和媳妇不睦的原因,一直从她进门说起。

    “总是一家人,原谅她点吧。年纪轻,都这样,不晓得老年人全是为的他们。将来会懊悔的。”老年的女人们劝说着。

    阿芝婶也在房间里诉着苦,一样地从头说起。她告诉人家,她并没有把那一次的黄鱼倒给狗吃。她把它放了许多盐,装在甑里,还预备等婆婆想吃的时候拿出来。

    “总是一家人,原谅她点吧。年纪老了,自然有点悖,能有多少日子!将来会明白的。”

    过了许久,大家劝阿芝婶端了一杯茶给本德婆婆吃,并且认一个错,让她消气了事。

    “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媳妇总要吃一些亏的!”

    “倒茶可以,认错做不到!”阿芝婶固执地说。“我本来没有错!”

    “管它错不错,一家人,日子长着,总得有一个人让步,难道她到你这里来认错?”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终于说得她不做声了。人家给她煮好开水,泡了茶,连茶盘交给了她。

    阿芝婶只得去了,走得很慢,低着头。

    “婆婆,总是我错的,”她说着把茶杯放在本德婆婆的面前,便急速地退出来。

    本德婆婆咬着牙齿,瞪了她一眼。她的气本来已经消了一些,现在又给问住了。“总是我错的!”什么样的语气!这就是说:在你面前,你错了也总是我错的!她说这话,哪里是来认错!人家的媳妇,骂骂会听话,她可越骂越不像样了。一番好意全是为的她将来,哪晓得这样下场。

    “不管了,由她去!”本德婆婆坚决的想。“我空手撑起一个家,应该在她手里败掉,是天数。将来她没饭吃,该讨饭,也是命里注定好了的。”于是她决计不再过问了。摆在眼前看不惯,她只好让开她。她还有一个亲生的女儿,那里有两个外孙,乐得到那里去快活一向。

    第二天清晨,本德婆婆捡点了几件衣服,提着一个包袱,顺路在街上买了一串大饼,搭着航船走了。

    “去了也好,”阿芝婶想,“乐得清静自在。这样的家,你看我弄不好吗?年纪虽轻,却也晓得当家,并且还要比你弄得好些。”

    只是气还没有地方出,邻居们比不得自己家里的人,阿芝婶想回娘家了,那里有娘有弟妹,且去讲一个痛快。看起来,婆婆会在姑妈那里住上一两个月,横直丈夫的信才来过,没什么别的事,且把门锁上一两天。打算定,收拾好东西,过了一夜,阿芝婶也提着包袱走了。

    娘家到底是快活的。才到门口,弟妹们就欢喜地叫了起来,一个叫着娘跑进去,一个奔上来抢包袱。

    “啊唷!”露着笑容迎出来的娘一瞥见阿芝婶,突然叫着说,“怎么颜色这样难看呀!彩凤!又瘦又白!”

    阿芝婶低着头,眼泪涌了出来,只叫一声“妈”,便扑在娘的身上,抽咽着。这才是自己的娘,自己从来没注意到自己的憔怀,她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养得这样大了,还是离不开我,”阿芝婶的娘说,仿佛故意宽慰她的声音。“坐下来,吃一杯茶吧。”

    但是阿芝婶只是哭着。

    “受了什么委屈了吧?慢慢好讲的。早不是叮嘱过你,公婆不比自己的爹娘,要忍耐一点吗?”

    “也看什么事情!”阿芝婶说了。

    “有什么了不得,她能有多少日子?”

    “我也是爹娘养的!”

    “不要说了,媳妇都是难做的,不挨骂的能有几个!”

    “难道自己的爹娘也该给她骂!”

    阿芝婶的娘缄默了。她的心里在冒火。

    “骂我畜生还不够,还骂我的爹娘是……狗!”

    “放她娘的屁!”阿芝婶的娘咬着牙齿。

    她现在不再埋怨女儿了。这是谁都难受的。昏头昏脑的婆婆是有的,昏得这样可少见,她咬着牙齿,说,倘若就在眼前,她一定伸出手去了。上梁不正,下梁错,就是做媳妇的动手,也不算无理。

    这一夜,阿芝婶的娘几乎大半夜没有合眼。她一面听阿芝婶的三番四次的诉说,一面查问着,一面骂着。

    第二天中午,她们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女客。那是阿芝叔的姊姊。她艰难地拐着一对小脚,通红着脸,气呼呼地走进门来。阿芝婶的娘正在院子里。

    “亲家母,弟媳妇在家吗?”

    阿芝婶的娘瞪了她一眼。好没道理,她想,空着手不带一点礼物,也不问一句你好吗,眼睛就往里面望,好像人会逃走一样!女儿可没犯过什么罪!不客气,就大家不客气!

    “什么事呢?”她慢吞吞的问。

    “门锁着,我送妈回家,我不见弟媳妇,”姑妈说。

    “晓得了,等一等,我叫她回去就是。”

    “叫她同我一道回去吧。”

    “没那样容易。要梳头换衣,还得叫人去买礼物,空手怎好意思进门!昨天走来,今天得给她雇一只划船。你先走吧。”

    姑妈想:这话好尖,既不请我进去吃杯茶,也不请我坐一下,又不让我带她一道去,还暗暗骂我没送礼物。却全不管我妈在门外等着,吵架吵到我身上来了。

    “亲家母,妈和弟媳妇吵了架,气着到我那里去,我平时总留她住上一月半月,这次情形不同,劝了她一番,今天特陪她回家,想叫弟媳妇再和她好好的过日子。……”

    “那末你讲吧,谁错?”

    “自然妈年纪老,免不了悖,弟媳妇也总该让她一些。……”

    “我呢?哼!没理由骂我做狗做猪,我也该让她!”

    “你一定误会了,亲家母,还是叫弟媳妇跟我回去,和妈和好吧。”

    “等一等我送她去就是,你先去吧。”

    “那末,钥匙总该给我带去,难道叫我和妈在门外站下去!”姑妈发气了,语气有点硬。

    “好,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进去拿来!”阿芝婶的娘指着院子中她所站着的地方,命令似的,轻蔑的说。

    倘不为妈在那里等着,姑妈早就拔步跑了。有什么了不得,她们的房子里?她会拿她们一根草还是一根毛?

    接到钥匙,她立刻转过背,气怒地走了。没有一句话,也不屑望一望。

    “自己不识相,怪哪个!”阿芝婶的娘自语着,脸上露出一阵胜利的狡笑。她的心里宽舒了不少,仿佛一肚子的冤气已经排出了一大半似的。

    吃过中饭,她陪着阿芝婶去了。那是阿芝婶的夫家,也就是阿芝婶自己的永久的家,阿芝婶可不能从此就不回去。吵架是免不了的。趁婆婆不在,回娘家来,又不跟那个姑妈回去,不用说,一进门又得大吵一次的,何况姑妈又受了一顿奚落。可是这也不必担心,有娘在这里。

    “做什么来!去了还做什么来!”本德婆婆果然看见阿芝婶就写了。“有这样好的娘家,满屋是金,满屋是银!还愁没吃没用吗,你这臭货!”

    “臭什么?臭什么?”阿芝婶的娘一走进门限,便回答了。“偷过谁,说出来!瘟老太婆!我的女儿偷过谁?你儿子几时戴过绿帽子?拿出证据来!你这狗婆娘!亏你这样昏!臭什么?臭什么?”她骂着,逼了近去。

    “还不臭?还不臭?”本德婆婆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就是你这狗东西养出来,就是你这狗东西教出来,就是你这臭东西带出来!还不臭?还不臭?……”

    “臭什么?证据拿出来!证据拿出来!证据!证据!证据!瘟老太婆!证据!……”她用手指着本德婆婆,又迈了近去。

    姑妈拦过来了,她看着亲家母的来势凶,怕她动手打自己的母亲。

    “亲家母,你得稳重一点,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女儿要在这里吃饭的!……”

    “你管不着!我女儿家里!没吃你的饭!你管不着!我不怕你们人多!你是泼出了的水!……”

    “这算什么话!这样不讲理!……”姑妈睁起了眼睛。

    “赶她出去!臭东西不准进我的门!”本德婆婆骂着,也逼了近来。“你敢上门来骂人?你敢上门来骂人?啊!你吃屙的狗老太婆!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骂你又怎样?骂你?你是什么东西?瘟老太婆!”亲家母又抢上一步,“偏在这里!看你怎样!……”

    “赶你出去!”本德婆婆转身拖了一根门闩,踉跄地冲了过来。

    “你打吗?给你打!给你打!给你打!”亲家母同时也扑了过去。

    但别人把她们拦住了。

    邻居们早已走了过来,把亲家母拥到门外,一面劝解着。她仍拍着手,骂着。随后又被人家拥到别一家的檐下,逼坐在椅子上。阿芝婶一直跟在娘的背后哭号着。

    本德婆婆被邻居们拖住以后,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她的气拥住在胸口,透不出喉咙,咬着牙齿,满脸失了色,眼珠向上翻了起来。

    “妈!妈!”姑妈惊骇地叫着,用力摩着她的胸口。邻居们也慌了,立刻抱住本德婆婆,大声叫着。有人挖开她的牙齿,灌了一口水进去。

    “呀,……”过了一会儿,本德婆婆才透出一口气来,接着又骂了,拍着桌子。

    亲家母已被几个邻居半送半逼的拥出大门,一直哄到半路上,才让她独自拍着手,骂着回去。

    现在留下的是阿芝婶的问题了,许多人代她向本德婆婆求情,让她来倒茶说好话了事,但是本德婆婆怎样也不肯答应。她已坚决的打定注意:同媳妇分开吃饭,当做两个人家。她要自己煮饭,自己洗衣服。

    “呃,这哪里做得到,在一个屋子里!”有人这样说。

    “她管她,我管我,有什么不可以!”

    “呃,一个厨房,一头灶呢?”

    “她先煮也好,我先煮也好。再不然,我用火油炉。”

    “呃,你到底老了,还有病,怎样做得来!”

    “我自会做的,再不然,有女儿,有外孙女,可以来来去去的。”

    “那末,钱怎样办呢?你管还是她管?”

    “一个月只要五块钱,我又不会多用她的,怕阿芝不寄给我,要我饿死?”

    “到底太苦了!”

    “舒服得多!自由自在!从前一个人,还要把儿女养大,空手撑起一份家产来,现在还怕过不得日子!”本德婆婆说着,勇气百倍,她觉得她仿佛还很年轻而且强健一样。

    别人的劝解终于不能挽回本德婆婆的固执的意见,她立刻就实行了。姑妈懂得本德婆婆的脾气,知道没办法,只好由她去,自己也就暂时留下来帮着她。

    “也好,”阿芝婶想,“乐得清静一些。这是她自己要这样,儿子可不能怪我!”

    于是这样的事情开始了。在同一屋顶下,在同一厨房里,她们两人分做了两个家庭。她们时刻见到面,虽然都竭力避免着相见,或者低下头来。她们都不讲一句话。有时甚至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走过这个或那个,也就停止了话,像怕被人听见,泄漏了自己的秘密似的。

    这样的过了不久,阿芝叔很焦急地写信来了。他已经得到了这消息。他责备阿芝婶,劝慰本德婆婆,仍叫她们和好,至少饭要一起煮。但是他一封一封信来,所得到的回信,只是埋怨,诉苦和眼泪。

    “锅子给她故意烧破了,”本德婆婆回信说。

    “扫帚给她藏过了,”阿芝婶回信说。

    “她故意在门口泼一些水,要把我跌死,”本德婆婆的另一信里这样写着。

    “她又在骂我,要赶我出去,”阿芝婶的另一信里写着。

    现在吵架的机会愈加多了。她们的仇是前生结下的,正如她们自己所说。

    阿芝叔不能不回来了。写信没有用。他知道,母亲年老了,本有点悖,又加上固执的脾气。但是她的心,却没一样不为的他。他知道,他不能怪母亲。妻子呢,年纪轻,没受过苦,也不能怪她。怎样办呢?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不能不劝慰母亲,也不能不劝慰妻子。但是,怎样说呢?要劝慰母亲,就得先骂妻子,要劝慰妻子,须批评母亲的错处。这又怎样行呢?

    “还是让她受一点冤枉罢,在母亲的面前。暗中再安慰她。”他终于决定了一个不得已的办法。

    于是一进门,只叫了一声妈,不待本德婆婆的诉苦,他便一直跑到妻子的房里大声骂了:

    “塞了廿几年饭,还不晓得做人!我亏待你什么,你这样薄待我的妈!从前怎样三番四次的叮嘱你!……”

    他骂着,但他心里却非常痛苦。他原来不能怪阿芝婶。然而,在妈面前,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芝婶哭着,没回答什么话。

    本德婆婆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那东西在唏唏唬唬的哭。她心里非常痛快。儿子到底是自己养的,她想。

    随后阿芝叔便回到本德婆婆的房里,躺倒床上,一面叹着气,一面愤怒的骂着阿芝婶。

    “阿弟,妈已经气得身体愈加坏了,你应该自己保重些,妈全靠你一个人呢!”他的姊姊含着泪劝慰说。

    “将她退回去!我宁可没有老婆!”阿芝叔仍像认真似的说。

    “不要这样说,阿弟!千万不能这样想!我们哪里有这许多钱,退一个,讨一个!”

    “咳,悔不当初!”本德婆婆叹着气,说,“现在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办法!总怪我早没给你拣得好些!”

    “不退她,妈就跟我出去,让她在这里守活寡!”

    “哪里的话,不叫她生儿子,却自养她一生!虽说家里没什么,可也有一份薄薄的产业。要我让她,全归她管,我可不能!那都是我一手撑起来的,倒让她一个人去享福,让她去败光!这个,你想错了,阿芝,我可死也不肯放手。”

    “咳,怎么办才好呢?妈,你看能够和好吗,倘若我日夜教训她?”

    “除非我死了!”本德婆婆咬着牙齿说。

    “阿姊,有什么法子呢?妈不肯去,又不让我和她离!”

    “我看一时总无法和好了。弟媳妇年纪轻,没受过苦,所以不会做人。”

    “真是贱货,进门的时候,还说要帮我忙,宁愿出去给人家做工,不怕苦。我一则想叫她侍候妈,二则一番好意,怕她受苦,没答应。哪晓得在家里太快活了,弄出祸事来!”

    “什么,像她这样的人想给人家做工吗?做梦!叫她去做吧!这样最好,就叫她去!给她吃一些苦再说!告诉她,不要早上进门,晚上就被人家辞退!她有这决心,就叫她去!我没死,不要回来!我不愿意再见到她!”

    “妈一个人在家怎么好呢?”阿芝叔说,他心里可不愿意。

    “好得多了!清静自在!她在这里,简直要活活气死我!”

    “病得这样,怎么放心得下!”

    “要死老早死了!样子不对,我自会写快信给你。你记得:我可不要她来送终!”

    阿芝叔呆住了。他想不到母亲就会真的要她出去,而且还这样的硬心肠,连送终也不要她。

    “让我问一问她看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问她什么!你还要养着她来逼死我吗?不去,也要叫她去!”

    阿芝叔不敢做声了。他的心口像有什么在咬一样。他怎能要她出去做工呢?母亲这样的老了。而她又是这样的年轻,从来没受过苦。他并非不能养活她。

    “怎么办才好呢?”他晚上低低的问阿芝婶,皱着眉头。

    “全都知道了,你们的意思!”阿芝婶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发着气,说:“你还想把我留在家里,专门侍候她,不管我死活吗?我早就对你说过,让我出去做工,你不答应,害得我今天半死半活!用不着她赶我,我自己也早已决定主意了。一样有手有脚,人家会做,偏有我不会做!”

    “又不是没饭吃!”

    “不吃你的饭!生下儿子,我来养!说什么她空手起家,我也做给你们看看!”

    “你就跟我出去,另外租一间房子住下吧。”阿芝叔很苦恼的说,他想不出一点好的办法了。

    “你的钱,统统寄给她去!我管我的!带我出去,给我找一份人家做工,全随你良心。不肯这样做,我自己也会出去,也会去找事做的!一年两年以后,我租了房子,接你来!十年廿年后,我对着这大门,造一所大屋给你们看!”

    阿芝叔知道对她也没法劝解了。两个人的心都是一样硬。他想不到他的凭良心的打算和忧虑都成了空。

    “也好,随你们去吧,各人管自己!”他叹息着说。“我总算尽了我的心了。以后可不要悔。”

    “自然,一样是人,都应该管管自己!悔什么!”阿芝婶坚决地说。

    过了几天,阿芝叔终于痛苦地陪着阿芝婶出去了。他一路走着,不时回转头来望着苦恼而阴暗的屋顶,思念着孤独的老母,一面又看着面前孤傲地急速地行走着的妻子,不觉流下眼泪来。

    本德婆婆看着儿媳妇走了,觉得悲伤,同时又很快活。她拔去了一枝眼中钉。她的两眼仿佛又亮了。她的病也仿佛好了。“这种媳妇,还是没有好!”她嘘着气,说。

    阿芝婶可也并不要这种婆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她得自己创一份家业。她现在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她正在想着怎样刻苦勤俭,怎样粗衣淡饭的支撑起来,造一所更大的屋子,又怎样的把儿子一个一个的养大成人,给他们都讨一个好媳妇。她觉得这时间并不远,眨一眨眼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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