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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文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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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帝 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震怒,大索天下,卒莫能得。

    黄石公,赤松子。报秦仇,立韩祀。先见沧海君,千金募壮士。博浪只一椎,大索出秦市。圯上书未传,神奇已若此。赖汝一击功,明年祖龙死。副即辒凉车,鲍鱼臭方始。行将作帝师,肯与荆聂齿。满腹储风雷,貌一好女子。是不是,问太史。

    【校】

    〔一〕沧海君 “沧”史记 留侯世家作“仓”。

    【评】

    “博浪只一椎”:此际轰轰烈烈,只一韩椎,作者笔端能挟风雷出之。

    伍孚刃

    越骑校尉汝南 伍孚,忿董卓凶毒,志乎刃之〔一〕,乃朝服怀佩刀以见卓,孚语毕辞去。卓起送至阁,以手抚其背。孚因出利刃刺之,不中。卓自奋得免,急呼左右执杀孚,而大诟曰:“汝欲反耶?”孚大言曰:“恨不得磔裂奸贼于都市,以谢天下!”言未毕而毙。

    殿前校,如蠓蠛。腰下刃,白于雪。遇奸雄,思屠裂。事不成,反饮铁。曾闻安禄山,腹大如丘垤。赖有李猪儿,刺出一囊血。今有大脐奴,肝肠寸寸截。咸阳三月火,脐轮烧不灭。厉鬼日夜号,噬脐悔不迭。

    【校】

    〔一〕志乎刃之 “乎”后汉书 董卓列传作“手”。

    【评】

    “遇奸雄”二句:只是一快。

    赤壁火

    曹操伐吴,屯军赤壁,轴轳千里,带甲百万〔一〕。周瑜对敌,诸葛亮筑台于江口祭风,东南风大作。命黄盖诈降,驾小舟直入舟次。舟中装硝黄,仓卒火发,烟焰涨天,江水尽赤。吴兵乘势击之,尸积如山。曹瞒须鬓俱焚,仅以身免。剩十八骑,走华容道,遇关公义释,始得脱归。谓长江天堑,终身不敢再犯。

    烧曹瞒,走赤壁。烧敬业,浴血立。果是奸雄,火烧不得。诸葛祭风,周瑜对敌。江口筑台,烟迷焰急。楚尾吴头,山焦水赤。夜走华容,割须弃革。摇尾乞怜,关公义释。出祁山,诛汉贼。终三分,不得一。但愿保残骸,疑冢至七十。

    【校】

    〔一〕带甲百万 文粃作“带甲十万”。

    【评】

    “烟焰涨天”二句:奇观。

    “果是奸雄”二句:至言杰句。

    司农笏

    唐司农段秀实,谋诛朱泚,适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源休象笏,前唾泚而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耶?”因以笏击泚,中其额,溅血洒地,泚党杀之。

    有舞象,触禄山。有弄猴,击朱泚。禽兽耳,亦为主。段秀实,勃然起。夺象笏,扑狂兕。破贼头,出脑子。血迸流,污当贮。笏下如轰雷,恨不万段汝。姚、李皆唐臣,附贼真无耻。禽兽且不如,夫颡亦有泚。

    【评】

    “有舞象”二句:文山当日引及此,便是正气歌。

    施全剑

    施全,宋殿前司军人。秦桧入朝,全持斩马刀,邀于望仙桥下,断轿子一柱,而不能伤,被执。桧叱之曰:“你莫心风否?”全曰:“我不心风,举天下要杀金人,汝独不肯杀金人〔一〕,我故来杀汝。”遂斩于市。观者甚众,中有一人朗言曰:“此不了事汉,不斩何为?”闻者皆笑。

    五国城,青衣泣。风波亭,少保磔。殿前小校气填胸,斩马刀锋如霹雳。望仙桥,遇奸贼。透革车,山棚客。刺汝原不是心风,尔与金人何亲戚。官家倚尔作长城,口吃南朝心向北。不了汉,授首级。桧贼遇此魂胆失,惟向车前加护卒〔二〕。

    【校】

    〔一〕汝独不肯杀金人 文粃作“汝独不肯杀鞑子”。

    〔二〕护卒 文粃作“护跸”。

    【评】

    “五国城”四句:只此十二字,断桧贼罪案,便不容于死。

    唐琦石

    唐琦,绍兴卫士。高宗南渡,事急,欲航海。金将琶八,追至绍兴。李邺为守,以城降,方与琶八并马行。琦从后持一大石,祝曰:“愿天一击杀两贼。”伏道旁,俟其骑过,击之不中,被执。琶八诘之,琦曰:“欲碎尔首,为赵氏鬼耳。”琶八曰:“使人人如此,赵氏岂至是哉?”令牵出斩之,琦曰:“若止斫我,不足为奇,吾愿以布裹灌油,焚烧竟日,示愧降贼之臣。”依其言,自顶烧至踵,为时已久,高宗遂得脱去。事闻,赠将军,立庙祀之,赐名旌忠。

    穆骏飞,追将及。袖石何人,卫小卒。李邺 琶八并辔行,愿天一击杀两贼。被生禽,取膫膟,照天空,苌弘碧。骨肉烧残飞作灰,清烟散入五侯宅。汉高远去柏人城,凤起犹然视薮泽。天折谁能补不周?唐琦手是女娲石。

    【评】

    “愿天一击”句:要杀两贼,自然不能中矣。

    “吾愿以布裹灌油”三句:智略。

    “天折谁能补不周”二句:奇语,妙语。

    景清刺

    景清,初为北平参议,燕王与语,悦之。及即位,诣上自归。燕王曰:“吾故人也。”仍其官。清旦伏铅刀以朝。先一日,太史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其色赤。旦,清衣绯入,上疑之。有顷,默然而前。左右收之,得其铅刀。清知事不成,跃而诟,上大怒曰:“毋谓我王,即王敢尔耶?”清曰:“今日之号尚称王哉?”命抉其齿,立且诟,则含血前,淰御衣。上益怒,剥其肤,刷之以铁帚,以刍椟肤,械系长安门。上寝,梦清环殿追劫之。旦日,辇过长安门,清肤前者三,如欲犯驾状。上曰:“尚欲劫我耶?”赤其族,掘夷其先冢,籍其里,转相攀染,至数千百家,命之曰“瓜蔓抄”。

    文曲星,犯帝座。绯衣人,入朝贺。佩铅刀,藏膝髁。太史奏,机谋破。不称王,向前坐。对御衣,含血唾。鸱夷皮,实刍。辇过长安门,犯驾尚数步。再加瓜蔓抄,梦逐常惊怖。文皇践祚数十年,未得一日安稳卧。

    【评】

    “清衣绯入”四句:描画如生。

    “辇过长安门”三句:忠魂英灵,如是不爽。

    “命之曰‘瓜蔓抄’”:惨毒!

    天一研

    江天一,休宁人,与金声友善。声起义,天一身任赞画。声败被禽,传送留都,天一请从,声曰:“此死路也,而兄往何耶?”天一曰:“兄往成仁,弟往取义。”遂与声同至留都,羁公馆。督师遣使慰劳再三,天一恐声意游移,与同起居,不离跬步。及见督师,天一掖声往,语稍不振,即大声代答。近督师座,天一出袖中石研掷之,中案前吏。督师大怒,左右刀交下,天一立死。

    金中丞,受梏桎。有客哱啐来,与公同对质。恐公语嗫嚅,代公为诃叱。尔无姜维胆,我有常山舌。尔无朱亥椎,我有唐琦石。吁嗟乎!使尔委弃中丞岸然不顾也,真风马牛之不相及。

    【评】

    “恐公语嗫嚅”二句:天生此种人,以留正气,故宜力写。

    总评:得张子古乐府,俾浩然之气流行天地间。

    书牍

    上王谑庵年祖〔一〕

    向年搜青藤佚稿,年祖曾语某,选青藤文,如拾孔雀翎,只当拾其金翠,弃其羽毛。某以年少,务在求多,不能领略,今见佚稿所收,颇多率笔,意甚悔之。今二集具在,求年祖大加删削。某谓幕中代笔,如白鹿表之类,悉应删去,使后人追想高文,如王勃斗鸡檄,其妙处正在想象之间。此某愚见及此,不识有当于尊意否也。幸践夙言,以救前失。

    【校】

    〔一〕上 原脱,据文粃补。

    【评】

    宗老至此乃无文长之癖。

    与祁世培

    造园亭之难,难于结构,更难于命名。盖命名,俗则不佳,文又不妙。名园诸景,自辋川之外,无与并美。即萧伯玉 春浮之十四景,亦未见超异,而王季重先生之绝句,又只平平。故知胜地名咏,不能聚于一处也。西湖 湖心亭四字扁,隔句对联,填楣盈栋。张钟山欲借咸阳一炬,了此业障。果有解人,真不能消受此俗子一字也。寓山诸胜,其所得名者,至四十九处,无一字入俗,到此地步大难。而主人自具摩诘之才,弟非裴迪,乃令和之,鄙俚浅薄,近且不能学王谑庵,而安敢上比裴秀才哉?丑妇免不得见公姑〔一〕,焉呈面,公姑具眼,是妍是丑,其必有以区别之也。草次不尽。

    【校】

    〔一〕丑妇 文粃作“丑媳妇”。

    【评】

    “西湖 湖心亭”三句:忆少时过湖心亭,见一对云:“四季笙歌,尚有穷民悲夜月;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甚好,不知何故后竟无之。

    寓山不减辋川,世培固一王右丞矣。而读宗老寓山诗,似有胜裴秀才。

    与毅孺八弟

    见示明诗存,博搜精选,具见心力。但窥吾弟立意,存人为急,存诗次之,故存人者诗多不佳,存诗者人多不备。简阅此集,大约是“明人存”,非明诗存也。愚意只以诗品为主,诗不佳,虽有名者亦删;诗果佳,虽无名者不废。盖诗删则诗存,不能诗之人删,则能诗之人存。能诗之人存,则能诗之明人亦与俱存,仍不失吾弟存人与存明之本意也。且子房不见词章,玄龄仅辨符檄,不能诗无害于人,不能诗而存其人,则深有害于诗也。吾弟以予言为然否?

    【评】

    宗子故远,吾与题诗,吾与存诗存人。

    与陈章侯

    晓起,简笥中有章侯未完之画,百有十帧。一日完一帧,亦得百有十日,况其中笔墨精工,有数十日不能完一帧者,计其岁月,屈指难尽。弟见之,徒有浩叹而已。文与可画竹,见人多持缣素而请者,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缣素纯白,尚中袜材,兄所遗绢〔一〕,涂抹殆遍。一幅鹅溪,不堪为妇作裈。弟之双荷叶又不善收藏,以此无用之物,虽待添丁长付之,无益也。兄将何法,用以处我〔二〕?

    【校】

    〔一〕兄所遗绢 “绢”原脱,据文粃补。

    〔二〕用以处我 文粃句下原有注,录如下:“苏长公与贾耘老书曰:‘子尽可令双荷叶收掌,须添丁长付之可也。’双荷叶,耘老妾;添丁长,耘老子。”

    【评】

    珍重推许之意,都在言外,书牍如此正难。

    又与毅孺八弟

    前见吾弟选明诗存,有一字不似钟、谭者,必弃置不取。今几社诸君子,盛称王、李,痛骂钟、谭。而吾弟选法,又与前一变,有一字似钟、谭者,必弃置不取。钟、谭之诗集仍此诗集,吾弟手眼仍此手眼,而乃转若飞蓬,捷如影响,何胸无定识,目无定见,口无定评,乃至斯极耶?

    盖吾弟喜钟、谭时,有钟、谭之好处,尽有钟、谭之不好处,彼盖玉常带璞,原不该尽视为连城。吾弟恨钟、谭时,有钟、谭之不好处,仍有钟、谭之好处,彼盖瑕不掩瑜,更不可尽弃为瓦砾。吾弟勿以几社君子之言横据胸中〔一〕,虚心平气,细细论之,则其妍丑自见,奈何以他人好尚为好尚哉?况苏人极有乡情,阿其先辈,见世人趋奉钟、谭,冷淡王、李,故作妒妇之言,以混人耳目。吾辈自出手眼之人,奈何亦受其溷乱耶?且吾浙人,极无主见,苏人所尚〔二〕,极力摹仿。如一巾帻,忽高忽低;如一袍袖,忽大忽小。苏人巾高袖大,浙人效之,俗尚未遍,而苏人巾又变低,袖又变小矣。故苏人常笑吾浙人为赶不着,诚哉,其赶不着也!

    不肖生平崛强,巾不高低,袖不大小,野服竹冠〔三〕,人且望而知为陶庵,何必攀附苏人,始称名士哉?故愿吾弟自出手眼,撇却钟、谭,推开王、李,毅孺、陶庵还其为毅孺、陶庵,则天下能事毕矣。学步邯郸,幸勿为苏人所笑。

    【校】

    〔一〕几社君子 文粃作“几社诸君”。

    〔二〕苏人所尚 文粃上有“见”。

    〔三〕野服竹冠 文粃作“野服角巾”。

    【评】

    “有一字不似”二句:此是癖。

    “有一字似”二句:此是变症。

    “彼盖玉常带璞”二句:此是定案。

    “吾辈自出手眼”:此是主意。

    “极力摹仿”:此是痿痹。

    “不肖生平崛强”七句:此是国手。

    吾辈学读书作文,当行乎百家之上。

    答袁箨庵

    传奇至今日,怪幻极矣!生甫登场,即思易姓;旦方出色,便要改妆。兼以非想非因,无头无绪,只求闹热,不论根由,但要出奇,不顾文理。近日作手,要如阮圆海之灵奇,李笠翁之冷隽,盖不可多得者矣。

    吾兄近作合浦珠,亦犯此病。盖郑生关目,亦甚寻常,而狠求奇怪,故使文昌、武曲、雷公、电母,奔走趋跄,闹热之极,反见凄凉。兄看琵琶、西厢,有何怪异?布帛菽粟之中,自有许多滋味,咀嚼不尽,传之永远,愈久愈新,愈淡愈远。东坡云:“凡人文字,务使和平知足,余溢为奇怪,盖出于不得已耳。”今人于开场一出,便欲异人,乃妆神扮鬼,作怪兴妖,一番闹热之后,及至正生冲场,引子稍长,便觉可厌矣。兄作西楼,只一情字,讲技、错梦、抢姬、泣试,皆是情理所有,何尝不闹热,何尝不出奇,何取于节外生枝,屋上起屋耶?总之兄作西楼,正是文章入妙处,过此则便思游戏三昧,信手拈来,自亦不觉其熟滑耳。

    汤海若初作紫钗,尚多痕迹,及作还魂,灵奇高妙,已到极处。蚁梦、邯郸,比之前剧,更能脱化一番,学问较前更进,而词学较前反为削色。盖紫钗则不及,而二梦则太过,过犹不及,故总于还魂逊美也。今合浦珠是兄之二梦,而西楼记为兄之还魂,二梦虽佳,而还魂为终不可及也。承兄下问,故敢尽言,伏望高明,恕弟狂妄。

    【评】

    首二句:确论。

    “兄作西楼”八句:搔着箨庵痒处。

    与祁文载

    庾子嵩读庄子,开卷一尺许,便放去,曰:“了不异人意。”殷中军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此二人者,方可与注经,方可与解经。何者?注经者,于旧注外为解义,必须妙析奇致,大畅玄风;解经者,于字句中寻指归,必须烂熟白文,漫加咀嚼。

    弟阅金刚经诸解,深恨灶外作灶,硬入人语,未免活剥生吞,又恨于楼上造楼,横据己见,未免折桥断路。故余之解金刚经,与余之解四书、五经,无有异也。余解四书、五经,未尝敢以注疏讲章先立成见,必正襟危坐,将白文朗诵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古人云:“熟读百遍,其义自见。”盖古人正于熟读时深思其义味耳。佛家以香花灯烛虔诵经文,亦欲人思其意义。无奈今之徒众,止知以诵经了愿,匉訇之外,不更着想,所以终无进路耳。故人能熟读经文,深思义味,庄子所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政谓此也。诸解具在,皆弟于朗诵白文,忽然有得。第恐错入魔境,颛望明眼人为弟指迷。颙祷,颙祷。

    【评】

    愚意朗读也,不必数十余过,古人意原活活立步,一读便觉有遇,再三读无有不遇者。宗子故以此提示钝人耳。

    与李砚翁

    弟石匮一书,泚笔四十余载。心如止水秦铜,并不自立意见。故下笔描绘,妍媸自见,敢言刻画,亦就物肖形而已。蒙兄台过誉,谓当今史学,无逾陶庵。伯乐一顾,遂多索看之人。而中有大老,言此书虽确,恨不拥戴东林,恐不合时宜。弟闻斯言,心殊不服,特向知己辨之。

    夫东林自顾泾阳讲学以来,以此名目,祸我国家者八九十年,以其党升沉,用占世数兴败。其党盛,则为终南之捷径;其党败,则为元祐之党碑。风波水火,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朋党之祸,与国家相为始终。盖东林首事者实多君子,窜入者不无小人,拥戴者皆为小人,招徕者亦有君子。此其间线索甚清,门户甚迥,作史者一味糊模,不为分别,则是魏收集秽,陈寿报仇,颠倒错乱,其书可烧也。东林之中,其庸庸碌碌者,不必置论。如贪婪强横之王图,奸险凶暴之李三才,闯贼首辅之项煜,上笺劝进之周钟,以至窜入东林,乃欲俱奉之以君子,则吾臂可断,决不敢徇情也。东林之尤可丑者,时敏之降闯贼曰:“吾东林 时敏也。”以冀大用。鲁王监国,蕞尔小朝廷,科道任孔,当辈犹曰:“非东林不可进用。”则是东林二字,直与蕞尔鲁国及汝偕亡者。手刃此辈,置之汤镬,出薪真不可不猛也。吕东莱曰:“见辱于市人,越宿而已忘;见辱于君子,万世而不泯。”君子所以口诛笔伐于荜门圭窦之间,而老奸巨滑心丧胆落,得恃此权也。今乃当东林败国亡家之后,流毒昭然,犹欲使作史者,曲笔拗笔,仍欲拥戴东林,此某所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

    兄台胸无成见,不落方隅,故可痛快言之。若语他人,则似荆轲与盖聂论剑,怒目视之,所不免矣。

    【评】

    “夫东林自顾泾阳”五句:其始是正气的,不意滥觞始祸。

    “则是东林”二句:吴国不亡,伯嚭不死。

    明目张胆,痛快言之,鬼神亦避其锋,焉得不以作史推誉张子。

    与何紫翔

    昨听松江 何鸣台、王本吾二人弹琴,何鸣台不能化板为活,其蔽也实;王本吾不能练熟为生〔一〕,其蔽也油。二者皆是大病,而本吾为甚。何者?弹琴者,初学入手,患不能熟,及至一熟,患不能生。夫生,非涩勒离歧,遗忘断续之谓也。古人弹琴,唫揉绰注〔二〕,得手应心。其间勾留之巧,穿度之奇,呼应之灵,顿挫之妙,真有非指非弦、非勾非剔,一种生鲜之气,人不及知,己不及觉者。非十分纯熟,十分淘洗,十分脱化,必不能到此地步。盖此练熟还生之法,自弹琴拨阮、蹴踘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百诸项,皆藉此一口生气。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成渣秽。吾辈弹琴,亦惟取此一段生气已矣。

    今苏下之人弹琴者,一字音绝,方出一声,停阁既久,脉络既断,生气全无。此是死法,吾辈不学之可也。吾兄素以钟期自任,其以弟言为然否?

    【校】

    〔一〕为 文粃作“还”。

    〔二〕绰 原作“掉”,形近而误。按,初学操缦口诀:“绰注及吟揉,疾徐与轻重。”又剪灯余话:“吟揉绰注,一一皆精。”“唫”同“吟”。本书诗集卷三李玉成吹觱篥:“譬诸绰注在冰弦。”亦作“绰”。

    【评】

    “吾辈弹琴”二句:生气者百凡藉以活,殆体物而不可遗也。

    宗子深于琴,为论故能杳然妙远,只读此一过,移我情矣。

    与王白岳

    弟读廉书,而知廉书之不廉也。先生曰:“善读廉书者,必能详我所略。”夫廉书之不廉,以其详也,而先生犹以略自少,则廉书之不廉,殆无底矣〔一〕。

    弟爱廉书者,猛思急救廉书,则止有割爱一法。夫割爱之法,必旷观于未有廉书之前,更置身于既有廉书之外。大着眼孔,冷着面皮,硬着心肠,浓磨墨,饱蘸笔,凡正史鸿书,为人所烂熟者,则涂之;凡御览、广记,为人所生造者,则涂之;凡稗官小说,语近于谐谑者,则涂之;凡佛道纪录,事涉于怪诞者,则涂之;凡就成艳异,意属于淫冶者,则涂之。其所摘入者,丽水淘金,必求赤箭;玄圃积玉,无非夜光。其所旁及者,邯郸磁枕,忽然另辟乾坤;其所附存者,海外扶余,隐然复有世界;其所芟润者,刀圭所及,便能起死回生,丹汞所加,遂欲以金点铁;其所广搜博览者,上入九天,下入重渊,摘星辰于弱水,探骊龙于延津。想见其一般锐气,一片苦心,一番猛力。热则挥汗成浆,冷则呵冰出水,埋头折肱,穴研髡毫。三十年以来,真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废楮为山,退笔成冢。其张罗于艺林,举网于学海,先生之书厨经库,自有明至此,非杨升庵、王弇州、唐荆川,不足与之语痛痒,较丰啬矣。今书犹未竣,而帙已等身,何况以之杀青,以之寿木哉?

    弟惟极爱廉书,故欲急救廉书,如良工以栴檀减塑佛像,去一斧,妙一斧,加一凿,则精一凿。盖其繁枝错节,惟先生自知之,亦惟先生自削之。若欲假手他人,又工倕、匠石之所指而却走矣。珍重,先生!勿吝淘汰,勿靳簸扬,以冀成此异宝也。愚弟清馋,颛望果腹。

    【校】

    〔一〕无底 文粃作“无底止”。

    【评】

    “夫廉书之不廉”五句:卓卓高见,自当奉为指南。

    非好为详也,以一时属草,不得不取之,徐为删削。如张子所言极是,正亦吾意中事耳。

    与张噩仍

    不肖以废弃陈人,株守泉石,并不与闻户外之事,而郡县不知何所见闻,乃以会稽志事相属。不肖辞让再三,不得俞允。正在踧踖,赖有宗兄肯毅然任事,不吝糗,纠集多人,抄写誊录,兼之对神立誓,决不受人一钱,决不啜人杯酒,匠心笔削,真使游 夏不能赞助一辞。

    不肖在局,亦仅可坐啸画诺,饮酒食肉而已。故于凡例之外,不敢多赘一字,盖至慎也。卷首书名,自当以宗兄为首事纂修,不肖列名较阅,亦邀荣甚矣。不晓当事何意,又以贱名纂列兄前,而并不用兄原本,乃属董兄舜邻,倒颠错乱。

    考之原书,挂一漏九,留三增七。有所作好,则踵事增华;有所作恶,则变本加厉。王德迈大为诧异,言之府公,劈板数十余块,严饬中尊,命其聘人再订。今虽得赓之俞兄,力除前弊,为之易辙改弦,然滓秽甚多,实难湔涤。譬之舂米,糠秕稊稗,搀和既多,则拣择为难,虽鉴别如碧眼波斯,亦不能簸扬尽净也。不肖力请当事,欲除贱名〔一〕,又不得请。在当日,兄之著述,弟乃窃之,则吾兄为向秀,弟为郭象。在今日,弟所窃取者,又被他人窃之,则他人为齐邱,弟为谭峭矣。中心愤懑,实不自安。古云,万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则捷捽招抒,不能尽如己意,临事不得专操舟之权,而偾事乃与同覆舟之罪,此所谓难也。弟与兄同病,故特向兄道之,使后之读志者,如此一段苦楚。则狐窃虎皮,难瞒具眼,或能见谅吾辈,未可知也。

    【校】

    〔一〕除 文粃下有“去”。

    【评】

    “此所谓难也”:弟当日力辞此役,正虑到此,吾兄至历事乃知之耳。

    尝见郡志,亦笑亦涕,宗老与诸人为伍,今读此书,始知受如许不耐烦事,而宗老之心白矣。

    与周戬伯

    吾兄朴茂长厚人也,言事讷讷,不易出诸口。而为弟较正石匮书,则善善恶恶,毫忽不爽,欲少曲一笔,断头不为,则兄又刚毅崛强人也。细观诸传,见吾兄笔削之妙,增一字如点龙睛,删一字如除棘刺〔一〕。张乖厓以萧楚材为一字之师,弟受兄千字万字之赐,则弟当百世师之,又不止一世之师矣。至于传中之依附东林,借名窃禄,吾兄耻之,弟亦耻之;趋承要典,媚珰邀荣,吾兄恨之,弟亦恨之。皮里阳秋,不谋自合,示我高言,真如饥十日而飨以太牢也。

    弟向修明书,止至天启。以崇祯朝既无实录,又失起居;六曹章奏闯贼之乱,尽化灰烬;草野私书,又非信史。是以迟迟,以待论定。今幸逢谷霖苍文宗,欲作明史记事本末,广收十七年邸报,充栋汗牛。弟于其中簸扬淘汰,聊成本纪并传,崇祯朝名世诸臣,计有数十余卷,悉送文几,祈着丹铅,以终厥役。弟盖以先帝鼎升之时,遂为明亡之日,并不一字载及弘光,更无一言牵连昭代。兄可任意较雠,无庸疑虑也。专此奉恳,伏望垂俞。

    【校】

    〔一〕棘刺 文粃作“荆棘”。

    【评】

    “聊成本纪并传”:幸遇龙门,烈帝诸臣俱藉以不朽矣。

    虚怀远识。

    与包严介

    前承垂顾,弟偶他出,不及倒屣迎兄,殊为懊恨。今承邮致兰亭属和诸诗,如金谷园 石崇斗富,火浣布衣及仆从,珊瑚树堆垛阶墀。弟如范丹〔一〕,望之却走矣。后见画诗、楼诗,又复奇妙,真得诗画合一之理。弟独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因摩诘一身,兼此二妙,故连合言之。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如李青莲静夜思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何可画?王摩诘山路诗,“蓝田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尚可入画;“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则如何入画?又香积寺诗,“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泉声危石,日色青松,皆可描摹,而“咽”字“冷”字,则决难画出。故诗以空灵才为妙诗,可以入画之诗,尚是眼中金银屑也。画如小李将军,楼台殿阁,界画写摩,细入毫发,自不若元人之画,点染依稀,烟云灭没,反得奇趣。由此观之,有诗之画,未免板实,而胸中丘壑,反不若匠心训手之为不可及矣。吾兄精于藻鉴,故以此言就正高明,惟祈晋而教之。

    【校】

    〔一〕弟如范丹 文粃作“弟贫如范丹”。

    【评】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亦言其意也云尔,正空灵者遇之云耳,在作者原未尝曰,吾欲有画有诗也。宗老故是妙说,而愚意则又如此。

    与胡季望

    金陵 闵汶水死后,茶之一道绝矣。绍兴惟鲁云谷略晓其意,然无力装载阳和山泉,恒以天泉假充玉带,则茶香不能尽发。且以做茶日铸,全靠本山之人,是犹三家村子,使之治山珍海错,烹饪燔炙,一无是处。明眼观之,只发一粲。盖做茶之法,俟风日清美,茶须旋采,抽筋摘叶,急不待时。武火杀青,文火炒熟,穷日之力,多则半觔,少则四两,一锅一小锡罐盛之。煮水尝试,其香味一样,则合成一瓶。如一锅焦臭,则不可搀和,倘杂一片,则全瓮败坏矣。瑞草雪芽,其托胎具在于此。

    吾兄精于茶理,故向兄言之。且吾兄家多建兰茉藜,香气熏蒸,纂入茶瓶,则素瓷静递,间发花香,此则吾兄独擅其美,又非弟辈所能几及者矣。异日缺月疏桐,竹炉汤沸,弟且携家制雪芽,与兄茗战,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也。临楮一笑。

    【评】

    “盖做茶之法”十一句:其得力全在徐疾清杂处,天时人事,各尽其妙,故知做茶,原不可草草。

    即是张子茶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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