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季先生的话和摆在眼前的事实来一比较,她觉得这社会真的构造得太不自然了。但这不自然的规范,金莺小姐不但不想接受,而且有时还使强地要表现出粉碎这规范的行动。
越是郭真珠来往地向她和季先生不住地瞧,她便越发做出一种妩媚的孩子脾气来,向季先生问这个,问那个。金莺小姐觉得这就是报复郭真珠唯一的手段。
本来,上国文课时常常说些妇女解放问题的季先生,却早已看上了郭真珠。虽然郭真珠面上黑得起光,但我们的季先生却觉得郭真珠可爱。郭真珠若是没有这副黑面孔,那双眼睛就不会那样烟一般的动人了。而且在年龄上说,季先生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郭真珠也有二十一岁了————虽然在学籍簿上题着只有十七岁————两方面的心事,是比较容易在某种暗示下相互了解的。但金莺小姐却完全不知道这一幕事实的真象。
近来郭真珠对于金莺小姐的攻击越发厉害了。
“你不曾瞧到吗?昨晚那个小东西,又死缠着季先生要到北门外公园里去玩呢。我悄悄地从后面追踪着。你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小东西边走边跳,涎着脸儿,跟季先生说呀笑呀!多好看呀!一路上的人,都给她惊呆了。弄得季先生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呢1
“她还以为她年纪轻呢。哪里呀,我亲眼见到过,她生理上早起变化了,也不知道羞耻,不管换下什么东西,便向床下一塞,又洋洋得意地跑出去嗑瓜子、花生米去了……现在又粘上了季先生……”
郭真珠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颤声了。接着是一室的沉默。
“那么季先生到底欢喜她不欢喜她呢?”唐丽如酬酢似的问,一面又想起金莺小姐对她说的话。
“那又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季先生的。”————郭真珠突然又收住,了,“而且季先生是有夫人的。”
“真的?”李荷仙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他对你说过?”
郭真珠立刻感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我看他过去好象已经结过婚了。”郭真珠终于把话头扯开去了。但她一边却禁不住把手伸到枕头旁一只小箱子里去。在那里有季先生给她的一封信。
在那信里,季先生对她是表现得非常忠实。他说,他家里的那个人是他父母的媳妇,不是他的老婆。他说,他和那个人断绝了关系已经四、五年了。他又说金莺那孩子,不过是一个聪明的好玩的孩子。是不懂人事的,更不懂什么是爱情。她的文章的飘逸美丽,那是她的天才。“象这样的人是不会久长于人世的;我只是奖励她的天才,我决不对她存什么心思。然而我的真珠呀!……”
郭真珠非常明白地记得,这以下便接连地写了一百个“心肝”。郭真珠读到那信的时候,耳边真的好象有季先生亲热的叫唤,心里象饥饿似的一阵阵发痒。
同寝室的人,根本对金莺小姐没有什么恶意,反而觉得郭真珠常常这样攻击有点讨厌了,所以郭真珠把活头扯开去的时候,也就各自呼呼地睡去。
第二天,唐丽如又悄悄地跑到金莺小姐那里去搬嘴。
“郭真珠昨晚说季先生已经有了夫人了呢!”
“他是做先生的人,当然有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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