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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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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子虞抿唇微笑,“你可不像是相信命数的人。”

    子虞站起身,“我让人来换烛。”

    “怎么会……”他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些交泰宫的女官、宫女都是母亲信赖的亲信,而另一份,出自他的舅母。他的手指关节握紧,手背上显出青筋。

    他的醒了过来,提高了声音问:“什么事?”外面的周公公立刻回应,“陛下,是庶人赵氏,刚才自尽了。”他睁开眼,似乎一瞬间有些讶异,慨叹了一声后,他又重新闭眼,低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嗯,朕知道了。”

    殷荣心道“妇人心慈,见识短浅”,不再赘言,拱手告辞。

    子虞正观赏桌上的一幅书画,目光专注,似乎并没有为此分心,随口说道:“太子仁孝宽和,人人皆知。”

    承明宫是距北郊皇陵不远的一处别宫,获罪的宫人囚在此处,从没有活着归来的,其中就有三皇子睿绎的生母,文媛。

    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失望,也有些惋惜,命人起草诏书,“……阴谋下毒,用厌胜之术谋害妃嫔,有失国母母仪天下的体统……”说到这里,他语声渐停,目光悠远。

    “你的母亲,也许不会行巫祝。她能做的、敢做的,远比巫祝更厉害。”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的证据无懈可击,我不能再宽恕她,而在这之前,我已宽恕她太多次。”

    赵珏冷哼一声,“我曾经怀疑是你兄长的苦肉计,可你居然也不知情,现在倒真是有些好奇了。”

    这一下赵珏的表情凝重起来。

    她入睡前,悄悄宽慰自己,等醒来,明日就会不同。

    “儿臣刚才确实失仪,”太子垂下头,可声音依然那么颤抖,“可是儿臣心急,她们诬陷母后……”

    子虞对这个囚而不杀的结局并不意外。女官不知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每日打探了交泰宫的动静,事无巨细,一一回禀。比如,头一两日,皇后滴水未进,而今日听闻诏书后反而开始进食。

    “第一次在步寿宫的花园里,你蹲在枯萎的花旁,自言自语。”

    子虞微微一怔,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哪个多嘴的宫人这样谣传,殿下不过是担忧母亲,言语着急,算不上无礼。”

    太子迈入殿中,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父皇,母后蒙冤受屈,定是受小人所害。”

    如今的步寿宫已经不同往日,不到半个时辰,秀蝉就已做好了安排。

    子虞脚步一滞,回过头去,“那是谁?”

    赵珏目光骤然一冷,“他不会让你这么做。”

    赵珏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宇中深藏的一丝疲惫渐渐变得沉重,“身在深宫的女人总有能让人大吃一惊的本领,第一次走进我的宫殿时你也是穿这样的衣服的,今日居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她怅然长叹了一声,“难道冥冥中真有命数?”

    刚才的一切原来不是做梦,她有些哀伤地想。

    赵珏吐了口气,垂眼笑了起来,“到底是小看了你。卑微出身的人,更善于揣测人心——老师当初所说,果然不假。”

    不是印象中的交泰宫,也不是印象中的人,子虞慢步上前。

    他根本无法推翻这些罪名。

    太子心里焦急,只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定神去看那些供词证物,随着一张张翻过,他越来越诧异,以致双手都有些颤抖。

    “不用了,”赵珏一挥袖,半倚在榻上,“将死之人,不需要了。”

    这一次是命令。

    禁卫又送来另一份证物和供词,从延平郡王府搜出的经幔上同样绣着几个生辰八字,字迹都属于皇后,而用来制作偶人的布料,整个宫中只交泰宫有两匹,其中一匹被皇后赏赐郡王府。而倪氏被囚捕后,不愿独自揽罪,只一个劲儿地申辩,“并不是咒杀之术,只是将身上的劫难转嫁,皇后娘娘也是知情……”旁人不愿再多听。

    他挥手让宫人退下,宽慰地看着她,“不用担心,太子和他的母亲截然不同,那些话,等待时间一长,他自己也会忘记。”子虞应道:“是啊。”

    子虞轻轻一笑,“宫中的事务,做得再完美,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他对你态度的转变,若是仔细寻察,也不难猜。所以你的父兄都难以幸免,他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皇帝打断他的臆测,“口说无凭,证据呢?”太子一愣,皇帝又道,“拿出一样能验证你的说辞,或者洗清你母亲罪名的证据来,证明你手上的那些纸都是谎言。”

    子虞隐约想起了一些,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本以为是兄长,谁知是皇帝……那时,他应该就猜测到了,这个相遇是一场设计的偶然,可惜被设计的人,都没有那样的心思,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呢?

    子虞淡淡说道:“你我都知道,侥幸只有一次,不会接二连三。今日的结局,追根溯源,是你太过自负,住在交泰宫久了,就以为它在的把握之中。”

    殷荣笑容顿消,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一个故事必须要有头有尾,若是半途而止,岂不让人伤心,宫正司正阖宫搜查巫祝布人,在明日,也许后日,从太子妃的寝宫搜出来,她是赵珏的侄女,旁人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娘娘的仁慈宽厚,才让我佩服。”他讥诮地一笑,“在太子口出狂言后娘娘尚能如此安心。”

    殷荣斜眼扫了他一眼,说道:“皇后是天下妇人典范,却做出如此失德之事,实在愧为国母。天下至尊的地方,传出龌龊之行,却不能明正典刑,天下人会如何想?”

    “处死和贬庶有天壤之别,花草若是留根,春暖花开还能重遇生机,何况是野心勃勃的藤蔓?娘娘啊娘娘,莫非你把太子的有朝一日当成了戏言?真要有这么一日,太子不会忘记他的母亲,今日的铁证,只能变成我们的罪证。”

    “这不可能!”他控制不住地对着父亲喊叫。

    殿外忽然也有了动静,衣袖婆娑的声音不断响起。

    他听了没有反应,反而伸手将她搂到身边,半晌后才又说道:“你的笑容,和以前不同了。”

    皇帝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轻拍他的肩膀,“她是你的母亲,你所能记得的永远都是她美好的一面,这不怪你,回去吧。”

    御史大夫道:“二十年来操持后宫事务,抚育皇子,皇后劳苦功高,请陛下三思。”

    皇帝揉了一下额角,点点头,“让他进来。”

    “我们”,子虞听到这个词蹙起了眉头,仅仅一瞬,又放松了神情。她将画卷收起,清晰地说道:“我听说,相爷为了今日,等待了十年,现在反倒沉不住气了。宫中形势一向多变,没有人能保证未来就能按照心意进行,顺其自然吧,反正,中宫已没有了皇后。”

    子虞看着他,摇头喟叹,“想不到相爷也会被眼前的迷雾所惑。故事是否有始有终,从来都不是重点,听故事的人才至关重要。到此为止吧,把网拉得太大,会出现破绽。何况陛下已经失去了妻子,他一定不想马上失去儿子。”

    当第一个人开口留下了供词,后面的人也就不成问题。

    太子无法直视皇帝的目光。他伫立了半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为母亲请罪。他的眼中流下泪水,“父皇,母后与您相伴了二十年,您应该了解她,这一次就宽恕她吧。”

    赵珏的身影藏在黑暗中,子虞无法判断这一句是真是假,诸多念头一瞬间从她的脑海中转过,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抓住,在推门而出之前,她才轻轻叹息,“已经不重要了。”殿中一片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将供词和交泰宫中搜出的证物都呈到御案前。

    而她起于微末,所求的,不过就是一朝一代的荣华。

    已经足够,皇后行厌胜之术铁证如山,何况,前一段时间宫中几位妃嫔毫无缘由地病倒,也是佐证。

    “也许和你一样?”子虞冷笑,“不,不对,你在心里嘲笑我,我的下场会比你更惨,因为你心中始终还有希望,太子夫妇至今还平安无事。”

    赵珏皱起眉,“有史以来,皇后的数量历来多过皇帝,没有皇后会以为中宫纳于鼓掌之间,我更不是那样的轻狂的人。”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之后,赵珏才又重新开口,“你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这样?对老师所授的坚定不移地执行?”

    子虞今日经历的很多,身体有些疲惫,可躺在床上,精神又出奇的好。她侧过身,看着帐外,只有一盏灯火在黑漆漆的夜里,仿若发黄的明珠,身边还有他悠长的呼吸。她无端生出一丝心烦意乱,缩了缩身子,就想翻身向内。

    “陛下。”周公公提醒他,“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等了两天。”

    世人都已忘记,荣华富贵,从来都是短暂的烟云。

    “恰巧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子虞道,“吴元菲,这个名字还记得吗?”

    “怎么一直都没有打号?”他听到动静,抬头问。

    皇后被废,后家也广受牵连。皇后的父亲宣王改封南宫侯,封邑减半。延平郡王夺爵免官,流放岭南。还有几个皇后的庶出兄弟也都不能幸免。

    仅仅一日,司正就得到了十余张有用的供词。

    皇帝听了便笑,“原来只用了一半的心。”子虞心中怦然一跳,上前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嗔道:“只不过暂时忘了,日后打好再给陛下看。”

    他的消息灵通,子虞从不意外,她抬起头,“皇后大势已去。”

    笑到一半,或许是故意不想让子虞好受,她目光明亮,慢悠悠地说道:“你既然看的那么透,也该看到自己的处境:他让你变成了一把刀,除去了他不再需要的人,刀也就变得没有用处。难道你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在宫苑北面有一座殿堂,常年都照不到阳光,宫人们也避讳提起它,那就是宫正司。司正姜明奉旨审理交泰宫一干宫人,他直觉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能将他的名字和皇后一起留在历史上。姜明拿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将每一个宫女仔细盘问。

    皇帝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让她的心有些发热,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起这一段,她有些沮丧地说道:“不记得了。”

    “来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赵珏说道,声音憔悴,口气却很轻慢。

    “一个不适合宫廷的女孩,被引导了我的面前,”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后来,你还是让我大吃一惊。直到东明寺的那天,你让我觉得,即使在宫里,你也能生活得很好。”

    “身为御史,居然说出以功盖过的话,”殷荣肃然道,“此例一开,后来者必然效仿,国法岂不形同虚设?”

    步寿宫内外已点灯,子虞有些意外,步入寝宫时发现皇帝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个绳结,垂下的杏色流苏让她眼熟,是一直藏在枕下的同心结。

    一双大手抚在她的脸上,接住了泪珠,“为什么哭了?”

    “你知道吗?”赵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刺伤你的兄长,让你主动向我动手的这件事,并不是我家的人做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位大臣也看出风向所致。大多附和殷荣的说法,一两个与后家有牵连的,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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