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将军

了她一眼，“什么谣言？”皇后看向妇人，希望能由她新品述说。谁知妇人吓得面如纸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子虞也跪地请罪，“自妾的兄长回朝得封，就一直非议不断。夫人也许是听人唆使，才犯了糊涂。”

    子虞心底咯噔一响，侧过脸见他沉着脸，却没有再次驱逐，刚才放下一半的心早已烟消云散，脸上还只能平平淡淡。

    子虞满是好奇地打开，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白玉壶，上雕松鹤图。她取出来仔细端详了半晌，是上好的羊脂玉，可除了分量较沉，也瞧不出什么特殊的名堂。她抬头含笑看着罗云翦，似乎在问，千里迢迢就带来这个酒壶？

    子虞淡淡一哂，“若我连听都不敢，又怎么能端坐在步寿宫。”罗云翦惊讶地抬头，子虞又说，“哥哥是不是有所顾忌，莫非事关延平郡王？”

    子虞眼圈一红，对殷泰说：“多亏了兄长。”

    子虞顾忌外人在场，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陪着闲聊了几句。秀蝉瞧出兄妹两人有些私话想谈，笑着对子虞道：“娘娘，殷美人与殷大人也是许久不见了。”子虞“哎”地恍然一声，“我倒只顾自己高兴了，”转头对殷泰说，“兄长快去看看殷美人吧。”殷泰欣然应诺，一旁的宫女引着他离开步寿宫。

    “娘娘，”他放低了声音，怕惊吓了她，“只有一次，在皇城门下，南国太子领军伏击，臣险些丧命，幸得殷兄舍命相救，他脸上的伤也是由此留下。”

    “好？”子虞笑道，“是身体好，不是日子好？”

    “都很好。她坐在殿堂上说话，连皇后都要察看她的脸色。”罗云翦正色回答道，“对了，她还托臣带给娘娘一件礼物。”他走出殿，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锦盒进来。

    “娘娘。”睿定唤她，提缰疾驰越到子虞的面前，一手挥着长杖，挡住了去路。

    这日交泰宫派人来请，子虞多了个心眼，留下秀蝉通风报信，带了歆儿和宫女前去。

    消息传来，子虞顿觉不妙。

    她心中惊涛骇浪，等了又等，直到女官含笑提醒她，“娘娘，已经到了宫外了。”她的心才落定一半。

    歆儿手臂上的伤痕如此鲜明，皇帝看了一眼，皱眉看向皇后，“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跪倒在地，“是妾管教不力，郡王伤重不起，郡王夫人难免心急，又听信谣言，这才举止失措，殿前失仪。”

    睿定神色不改，淡淡地说道：“这里到处都充满了眼睛，我知道有人拿药汁喂了黄骢，刚才看到你骑走，这才赶上来。”

    女官宫女们吓得目瞪口呆，步寿宫的宫女们围成一圈，将子虞护住，交泰宫的宫女挡在中间，妇人摔倒在地，显然也被惊住，愣在当场。

    她心事重重地等到了晚膳前，皇帝才回了营帐，确实的宦官将她请去。

    于是子虞笑着招呼，“一起坐吧。”殷泰便坐在罗云翦的下手。

    罗云翦见她皱眉苦思，宽慰道：“我的功劳虽大，还不足配上云麾将军的称号，圣上必是为了你。”

    皇帝招手让皇后子虞分列一旁，目视交泰宫的狼狈。承仪禀告说：“延平郡王夫人，殿前失仪，冲撞玉嫔娘娘。”子虞对皇帝哀求，“陛下，请先让妾的宫女去医治伤口。”

    “战场上的事太过残忍血腥，臣不想污了娘娘的耳朵。”罗云翦说道。

    当罗云翦踏入殿中，子虞眼神定定地端详他。人瘦了不少，又黑了，只有一双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了。他跪倒在子虞座前七步，“娘娘。”子虞一招手，立刻有宦官扶起罗云翦。这里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跪拜在地，“臣殷泰叩见娘娘。”

    宦官在帐外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睿定的脸色僵硬了一下，没有想到会有人看见他和子虞单独在一起。子虞显然也有同样顾虑。可两人迅速反应过来，佯装无事。

    罗云翦完全怔住，半晌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娘娘猜得不错。这次南征，陛下曾下密令，若南国二皇子来求救，我军可出兵襄助。偏偏延平郡王自恃身份，与二皇子起了龃龉，在一次战斗中，他领兵走得太远，又中了南国禁军的埋伏，被流矢射中了右腿，被救回来时已经晚了，整条腿都保不住了。”

    两人僵持不下，又有一串清晰而明快的马蹄声接近。隔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睿绎驰马而来，他看着两人，笑着招呼，“娘娘，大皇兄。”

    皇后冷淡地说：“这是延平郡王的夫人，非要见你一面。”回头又对妇人说，“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弄清真相，有什么话，直接问清楚吧。”

    子虞一凛，他的目光太凶狠，与她所见的贵族都不相同，和这个宫殿也格格不入。

    女官呵斥她无礼，她充耳不闻。子虞一字一句地说道：“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岂是妇人可以随意指摘。”

    延平郡王断腿，罗云翦受封云麾将军，似乎为朝堂刮来一股不同的风向。不少人望风而动。皇帝赐给罗云翦一座府邸，据说先后住过两代开国元勋，院落精巧，宅邸辉煌。往来的官员络绎不绝，倒让这座宅邸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气象。

    身后一阵踢踏马蹄声，子虞以为是宫女赶了上来，回头一望，却是晋王。他身着武士窄衣，脚蹬黑靴，猿腰蜂臂，俊美无俦，神态略有焦急。子虞佯作不见，策马前行。

    郡王在家中静养，郡王夫人却几次入宫来求见皇后，头几次拿着帕子抹眼泪，一抹就是一两个时辰，接下来不知从哪里听说郡王是被人所害的谣言，索性到皇后面前哭闹。

    妇人从子虞进殿后就一直盯着她不放，闻言冲上前，声音尖锐地说道：“娘娘的兄长平安回来，我的夫君作为主帅却被射伤了腿，这是什么道理？”

    罗云翦苦笑了一下，“此次出征，历来都是我冲锋陷阵，唯一一次的例外，由郡王亲自带兵，居然就出了这种事。郡王救回来后无法领兵，论职该由我指挥大军，郡王麾下自然不服，几个兑奖带众闹事。为大局着想，我杀了一个，关押一个。这次回来，那几人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说辞。”

    “娘娘，殷泰是殷相族兄之子，论关系，娘娘还可以唤他堂兄。”罗云翦笑着开口。

    子虞的心宽了一半。

    子虞心扑通扑通地跳，像弦丝绷紧了一般紧张，“殿下是和妾换了马。”

    刚进入交泰宫，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哭声，“如今，连皇后的兄长都不放在眼中……”子虞驻足不前，女官却已经传报，“玉嫔娘娘到了。”里面哭声立止。

    睿定听了不住摇头，“我不知道，原来你无情起来是这样厉害！可无论你信不信我，这匹马不能两用了，发了狂容易伤到你。”

    子虞不置可否。

    皇后一怔，显然没有想到皇帝会在此刻现身，不过一瞬，她就恢复了常态，起身行礼。子虞脸色苍白，回头在宫女中扫视了一遍，又见妇人惊魂未定，神色不似作伪，心里疑窦丛生，怔忪了片刻，转身叩问圣安。妇人吓得瘫软在地，跪地瑟瑟发抖。

    睿定泰然道：“你的心中已有了答案，体恤还需要我的回答作证。”

    她简直不敢相信，宫中还有这样的人，别人对麻烦避之不及，他却自己撞上来。

    罗云翦心头一震，脸上有动容之色，他略略偏过脸，低声说：“你长大了。”

    他的口气里有赞叹，有感慨，更多的就是怜惜。子虞微微有些伤感，缓缓吸了口气，问道：“陛下可有表示？”

    她来势凶狠，面目狰狞，宫女拦不住她，直冲到面前。宫女们慌成一团，不知谁乱中出错，不小心绊了妇人一脚，妇人止不住身子前倾，张手直冲子虞的脸上抓来。

    子虞惊得说不出话来，唇翕动，半晌才道：“哥哥糊涂，竟要把如此重要的事瞒我。”

    击鞠必须要有一匹好马，子虞命宫人前去挑马，片刻便有宦官牵来一匹黄骢，毛发光亮，四肢健壮。子虞骑着试了试，驰骤如电，果然不凡。

    “已经背叛过的人，有什么值得我相信。”子虞拉过辔绳，看了看马嘴，却没有发现什么，“刚才还在击鞠的人，怎么能发现马厩里的一匹马被下药？”

    “他喜欢你，”罗云翦说道，“阖宫上下皆知。”

    他想了一想，还是答应了，“御医说要明天才会醒，你就趁现在去看一下吧。”

    太子晋王之后，又有好几场击鞠在少年污染马蹄中开始。

    “马被下了药。”他下了定论，声音磊落分明，转头看子虞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你不信我？”

    宦官眼珠一转，说道：“宴席上并无郡王身影，大概还不知吧。”

    大军回来的时候正值端午，子虞一直在宫中等待消息。

    罗云翦笑了笑，趁机挑了一些南征途中的见闻做话题，并不提艰难危险，只拣些有趣的谈论。

    球很快传到皇帝的马下，他手挥金杖，一道利落圆润的弧光，球应声入网。观者如痴如醉，齐声叫好，连擂鼓声都混淆其中，弱不可闻。

    子虞哆嗦了一下，细密的睫毛微微发颤，“妾也不知。”

    “事情还没有具体眉目，我怎能让深居后宫的妹妹操心。”

    子虞愣了一下，刚才只顾哥哥，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人，她看向罗云翦，他对她微笑，显然人是他带来的，这样做的用意只有一个——引荐。

    一局之后，太子与晋王落败，两兄弟很难得地凑在一起亲密说话。卫士们围绕着皇帝侃侃而谈。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冲到眼前，子虞心跳如雷，往后退避不及，眼看就要被伤。歆儿拦臂挡在当中，被狠狠抓了个正着，衣袖刷地被扯落半幅，露出的手臂上，被划出几条红痕，其中两条已破了皮，渗着血丝。

    子虞觉得喉口涩干，深深呼吸了两次，将锦盒啪的一声合上，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

    跟随在他身后的卫士身手矫健，配合得异常默契，子虞看到，玉城的附马晁寅也在其中。太子和晋王临时组成一队，身后追随的却是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贵族。球在两队之间辗转，尘土飞扬。

    几日前下了几场雨，空气荡然一清，到了击鞠那日骤然放晴，明媚的春光映得天空朗朗，偶有片云，也添声色。北国击鞠是男女皆娱乐，子虞早就得知将随驾出行，还有受到斥责一直闭宫不出的皇后和另几位妃嫔。

    皇帝扫了一眼妇人，“荣封诰命，一有风吹草动，却中亚宫中闹事，出手伤人，看在郡王的分上，这次就不多做追究，既然郡王伤重，你就留存家中侍疾吧。”他看向子虞，“你没有受伤吧？”子虞摇头，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就去你的宫里。”

    子虞这才知道他是特意来解围，宛然一笑，“无事。”心中毕竟存了疑虑，只牵着马缰往回走。睿绎见了，下马走在她身后不远，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对她说：“好俊的马，娘娘这是锦衣夜行，不如和我换一匹。”

    子虞连连摆手拒绝。他快步牵马走到她的身边，“娘娘看我这匹马，膘肥马壮，最是温和。”

    他和皇后说了两句，随即两人一起离去。

    他淡淡地说：“不见了，让她好好休息。”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如水，更加让人感觉出其中的不悦。宦官得令走了，不到片刻又回来说：“陛下，娘娘说，与其让其他人在您面前说事，不如她自己来说清楚，若是您不同意，她就在帐外等到天明。”

    三皇子睿绎坠马受伤。

    子虞眉头微蹙。帝皇意见不合，已是宫中司空见惯的事。旁人都认为是她来到宫中，独获圣宠，惹皇后不快。她却清楚地感觉到，帝皇的嫌隙早已存在。

    皇后哀声道：“郡王夫人一向守礼自持，若非这次郡王伤得太重，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妇人这时也明白过来，不敢仰视圣颜，颤声说道：“陛下，妾的夫君几次出征，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伤得蹊跷，还请陛下明鉴。”

    子虞上前给皇后行礼，下手站着一个妇人，头戴珠花，身着青衣，满脸怨愤地看着子虞，也不上前行礼。

    金殿之上皇帝会褒奖将士，有皇后同席，其他妃嫔却没有那样的资格。

    他召来宦官，子虞走出营帐。皇后果然站在帐外，晚霞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衣袖在风中翻动，仿佛几欲展翅的蝴蝶。

    子虞不禁又叹了口气，“这样，你就更不该来了。”

    营帐里已经点了灯，一圈淡淡的光晕，将他平静的面色衬得深沉莫测。

    她骑着马在场边跑了一圈，眼看明、欣二妃打得正热闹，也不打扰，领着宫女另辟场地。子虞的马好，宫女们都跟不上速度，不一会儿就跑在了前面。

    “我听殷美人提过。”子虞盈盈笑道，“说的就是兄长吧？”

    子虞冷眼看着他，“晋王有何指教？”

    子虞打量他，刚才跪着还不觉得，坐着时比罗云翦还高出半个头。他的脸颊上有道伤，还露着粉色的新肉，不是旧伤。他似乎注意到子虞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脸色严肃，鹰视狼顾。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子虞抿唇，缓缓说道，“也许，你在拿一件莫须有的事，逼我去对付她。要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争斗，日间要长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