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元宵

    子虞想劝，话到了口边，转念一想，公主这是找个地方发泄，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她转身泡了两杯茶，上好的香雾，袅袅热气中清香四溢。

    听到礼官高喊，子虞迎出前殿。殿前娉婷而立一位姑娘，鹅黄的一袭春衫，犹如迎春花一般娇柔可人，正是文嫣，她看到子虞，高兴地扑了过来：“姐姐！”

    子虞随意应了一声，面露微笑。心里却想，瑶姬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她安心地去北国的一种手段。

    皇帝侧头轻轻问：“华欣身边的人怎么都是这么年幼？为何不派个稳妥的老宫人？”

    自放河灯那日绛萼与穆雪互揭心愿，两人就像是针尖对上了麦芒，平日里为些小事都要争上两句。穆雪撇撇嘴：“我才不会说给她听，”末了又补上一句，“那还不给她乐死。”

    “瑶姬没有孩子，肯定会很疼爱你的妹妹，你可放心了。”华欣说道。

    皇帝点点头，又问：“那罗家的余孽呢？”

    “兴德宫夜明珠两颗，羊脂白玉如意一对，昭仪娘娘为公主远行添妆！”

    华欣话说地多了，心反而倒静了，接过茶盅，道：“我在这宫中十五年，住都住腻了，换个地也好，子虞，二哥说你重情重义，是个好姑娘，二哥眼光不差，我相信他。”

    子虞三人听到她这样说，定下心来。

    子虞听着觉得刺耳，她长吁了口气，高悬的心渐渐平复。仿佛不堪烈日的光芒，她稍稍侧过脸，细密浓黑的眼睫如蝶翼轻阖，眸中映下阴影，越发如夜般深幽。

    文嫣点了点头，把头偎在子虞的颈窝处，脸上有些笑容，又有些惆怅。

    元宵这日，天色如浓墨欲泼，月亮似斗大的明珠悬空而挂，光华清冷，如玉泽一般。宫中借了月色，宫阁水榭仿佛玲珑宝箱里的水晶，隐隐透着银光。

    明黄的华盖下，帝后和一众显赫贵胄看着徐徐走近的华欣公主。皇帝今年四十有五，两颊苍冷，他眯眼看着走到近处的几个少女，一时也有些迷茫。

    华欣公主自是倾国倾城不说，身后的女官也是一个个容颜如玉，神采夺人。就连车驾旁次一等的宫女也都是婷婷依依，在这早春之际，美人们姗姗前来，如梦如幻。

    她的手冷地像冰，子虞只觉得寒气从手心透到心里，身子一颤，望进华欣公主的眸中，那样幽深和哀伤，让她无从拒绝，她重重地一点头，华欣才露出安心的笑。

    皇帝沉声道：“华欣为了我朝与北国不兴兵戎嫁北国之君，做万民表率，你们莫作小女儿模样，让朕再好好看看华欣。”

    一会儿功夫，礼官前来报时，皇帝一叹，说道：“华欣，别误了时辰。”

    二月十四，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

    宫人们久久不得言语，片刻后拜地，齐声道：“公主之艳光，我等不敢逼视。”

    文嫣紧紧挨着子虞，一手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姐姐要走了，我只能莽撞这最后一回了。”

    礼乐毕，禁卫军领道，在红毡毯前排成两列。按礼制，公主远嫁，应在帝后前三拜，以谢天恩。

    子虞提着灯来到兴德宫，宫门口高挂着五彩宫灯，殿前只有几个宫女闲坐嬉闹，比平日还清冷，她一打听，才知道昭仪瑶姬带着文嫣去了福阳宫的元宵家宴。等了半个多时辰依然不见她们回来，她轻叹，知道在南国的这最后一个元宵终是无法与妹妹一起度过。

    华欣脸色稍霁，听到最后一句，噗哧笑出声：“不去就不去了，你们哪来这么多话。”

    子虞也高兴地笑了出来：“怎么还这么莽撞。”她拉过文嫣的手，细细打量，不过月余不见，文嫣好像又高了些。

    “公主？”子虞疑惑道，“福阳宫的元宵宴结束了吗？”

    穆雪道：“那我们可不是到天上去做神仙中人了？”

    这些日子以来子虞早已听宫人们议论北国人的强悍，而宫里也都把随公主远嫁视为苦差，仿佛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她随瑶姬学风俗典仪许久，对北国知道较为详细，自然不担心。她看着文嫣，柔声道：“这里的皇宫和北国的皇宫没有什么不同，北国还有大哥在，你不用担心。”

    帝后说话间，华欣公主已经走到跟前，她神色沉稳，眼角处似乎含着泪，盈盈对着帝后拜倒：“儿臣拜别父皇母后。”长长的裙裾逶迤在地，如一朵牡丹盛开，又如烈焰焚烧，绚丽地叫人移不开眼。

    华欣抬起头，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兄长姐妹？”略一顿，又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才不去参加福阳宫的家宴。当初战败，这么多兄长姐妹，他们就独独推了我去和亲，因为我容貌出众了些，因为我得父皇的宠爱了些，所以就应该由我去牺牲……”

    子虞抿唇笑道：“你这话要说给绛萼听，她准高兴。”

    “公主，我们在宫里玩也挺好的，让司库多准备些花灯，我们都挂到广寿宫的院子里去。”穆雪见华欣不快，笑着开解。

    “子虞，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你还想回头再看一眼吗？”她转过头问。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又要争论一番，华欣公主忙打断：“子虞，穆雪，皇后那边怎么说？”

    子虞站起身，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纠结在一起了，那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到她的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明黄华盖的右边似乎有道视线注视着她。子虞抬头看去，二皇子月白锦袍，藩龙金冠束发，站在皇后的身旁，温柔地注视着场中，不知是看着华欣公主，还是在看子虞。

    华欣公主梳着云髻，头上只插着一枝凤钗，精工雕饰，栩栩如生，钗头衔着明珠一枚，垂下缨络许许。上完妆后，华欣转过脸来问：“我这样可好？”

    礼官读完诏书，几个近臣纷纷上前赞扬公主，有的说“公主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有的说“公主懂大义，解我朝之难”，有的更说“公主当万世流芳”。

    子虞想了想，说道：“我想，但不会。”

    华欣公主踏下马车，身后跟着子虞、绛萼、穆雪三个女官。子虞手奉如意，绛萼和穆雪分别捧着金册和玉莲。三人今日也都盛妆以待。

    辘辘的马车驶过皇城前的官道一路北行，把豆蔻年华，欢笑如歌的她们带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度。

    穆雪上前折花，手才碰到横生的树枝就轻呼：“哎，冻死我了。”

    “我们没有回去的路了，所以只能看向前方的路。”她缓缓道。

    子虞见她眸中异彩连连，情绪似乎激动起来，忙劝：“公主可不要多想。”

    在礼乐声中，公主领着女官上了马车，四匹高大壮硕，四蹄踏雪的白马开道。马车缓缓驶离皇城，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涌上前，在红毡道两侧欢送。

    他问地轻声，自然只有并肩而立的皇后听到，她回答：“北国不同我国，稳妥的去了也无用武之地，那几个丫环虽然年幼，但据说都聪明伶俐，过去些日子都能磨练出来，陛下不用忧心。”

    还是早春之际，窗纱如碧烟，日光照在上面，只不过朦朦胧胧的一团。子虞看着光线并不明亮的殿堂，不禁想到曾经在狱中的日子。那时候她和文嫣也是如此的相依相偎，等待着不知吉凶的未来。

    皇后稍抬颚：“就是华欣身后那个奉如意的。”

    “他们都说北国人凶悍地很，姐姐跟着公主去不会受苦吧？”文嫣坐在一个箱子上，握着子虞的手问。

    华欣坐在窗前，神态慵懒，缓缓说道：“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

    “这条路真好像是通向天边的。”绛萼叹道。

    子虞见她笑容飘忽，知道她心情不好，说道：“穆雪和绛萼该不是偷懒玩去了吧。”

    子虞将花插入玉壶春瓶里，回头道：“院子里的花开地正好，挂上花灯一定好看。”

    绛萼扫了她一眼，笑道：“不害臊，你可是拐了弯子在夸自己呢！”

    子虞要了摇头：“看来不成，皇后娘娘说公主你就要远嫁北国了，千金之体怎可犯险。”

    子虞一惊，手上的银烛剪“啪”地砸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转过身，窗前坐着一个人，紫缎黄花的衣裙，朵朵花儿在光影里仿佛正在盛开——原来是华欣公主。

    皇城外，十里红毡，百官列于道旁，为华欣公主送行。

    坐在公主左侧的穆雪不解：“为什么？”

    子虞道：“公主，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两个亲人，二殿下说我重情重义，这是绝不敢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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