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平稳缓慢,脚踩过野草,窸窸窣窣。
“……不是正打算起来去村里找人么。”
村委会东、西、北三面两层楼房,门朝南开,围出一个院子。
水浇下来,他捏着她手指,一根根冲洗。
水龙头没关,流水浇在地上。
冷着脸,解了身上外套丢过去。
“陈老师。”
洗完,他关了水龙头,似有若无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本能地不敢呼吸,视线越过他头顶去看夜空,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背上的人就一丁点儿重量,比他预期得还要轻。那天在河边抱她时就发现了,伶仃一把瘦骨,可骨子里却没有软弱只有抗争,以及,无声的抗争——面对他的时候。
她放下左脚抬右脚时,脚踝受力,顿时吃痛。
只给您添乱。
哗啦,哗啦。
背上的人笑出声,笑声脆生生的好听。
背上的人指了指,前方,夜色勾出一株参天古木的剪影,“往树上绑红布条,是这儿的习俗吗?”
“陈老师……”
“哦。”
他没话说了。
“山野之间,性灵之物都算是神明。”
这时候,借着车厢顶灯他才发现,她让泥水打湿的半干不干的白色上衣有些透。
过了片刻,他喉咙一动,发觉自己视线正往下移,落在她同样湿润的嘴唇上……
他走过去,将她手臂一搀,搭在自己肩上。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陈知遇被气笑了,“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麻烦死了。”
她被父亲背在身上,从这一棵枫树,走到下一棵枫树,她跟着父亲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阿哥是谁?于是改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门前开着碗口大的牵牛花,年迈的黄狗趴在狗尾巴草上打呼,父亲的背是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
一句话,就把她轻飘飘的幻想一下拂灭,像人一把扯断蜘蛛网那样轻易。
关门动作有点儿重,把傻学生又吓了一下,以为他又生气了。
神明在上,他不敢自欺。
苏南受伤的左脚在水泥地上试着踩了一下,脚踝钻心似的疼,咬牙嘶口凉气,只好右脚单脚跳着蹦过去。
“脚。”
然而他这傻学生有本事,太有本事了。
“脚……”她有些慌乱地往前蹦了一步,下一瞬,手臂被他一抓,绕过肩头。
“指尖踮着,换右脚。”
他像是变成了一座立在原地不能移动的钟表,指针从12又回到12,轮回无尽。
人生重重苦厄,躲不过的是“无常”二字。
陈知遇差点笑呛住,“带头给人添乱?”
那时的槭城还不是现在的槭城,满城青枫,流水十里,驳船栖在岸边,月光下,谁家阿妈端了木盆去河边浣衣。
他身上带着点儿体温的气息,就近在咫尺。
南南,以后争气,不要再生病,害你妈妈担心。
“嗯?”
“活该。”
“……您真像我爸。”
秒针重新被拨动了。
“我要是不来找你,你就预备在这儿坐一整夜?”
她捏着衣服有点发愣,“陈老师,我不冷……”
她微垂着眼,脸上挂着充满歉意的笑,鼻头有点泛红。整张脸让朦胧的光线,晕染出一种格外温柔脆弱的调子。
“过来。”
月光落在她眼里,让一双清澈的瞳仁,有点湿润,有点儿……勾引人似的脆弱。
他开了水龙头,微凉的水从小腿肚往下淋,碰到伤口。
嫌弃的语气:“外套全是泥,你洗干净了给我。”
陈知遇关了水龙头,搀她走到车旁,将她塞进后座车厢。
她没说话,悄悄地笑了一声。
然而那念头只是转了一瞬,即刻悬崖勒马。
明晃晃的渴望,无需掩饰,也掩饰不过。
他拥有一切,唯独再也没有故事。
陈知遇拧开水龙头。苏南躬身伸出手,手指却被他一把拉过去,动作有些不耐烦的粗暴。
陈知遇脚步一顿,“嗯?”
“您是拐弯抹角说我跟小孩儿一样,我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