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小意可能也会有错觉，觉得自己找到了被需要感。”

    她会尽快回来的，尽快陪他去做那个刺青，把他们的名字刻在那棵树枝上头。

    和安坐到了办公桌上，嘴唇突然有些干燥：“伯父你好。”

    “我知道，我听小意说过，她还说，你妈妈跟我们是老乡？”贝芷意爸爸问完了，停顿了下，“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嫁到美国的女孩子不多见。”

    “但是和安啊……”贝芷意爸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你的妈妈，是不是姓邱？”

    禹怀萍顿了顿，才问：“什么？”

    基地两个字在她嘴里辗转出了家的味道，和安的瞳孔颜色绿成了一汪池水。

    隔壁座的外国阿姨递给她一张纸巾，冲她微笑。

    “……”贝芷意脸突然爆红，“你房间第二个抽屉里呀。”

    他打完招呼后，舔了舔嘴唇，声音干巴巴的：“贝芷意已经上飞机了。”

    “你们两个都还年轻，因为美好的景色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未来幻想，这一点，我和小意妈妈充分的理解。”

    “我知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贝芷意的爸爸普通话算不上特别的标准，有些南方口音。

    “这会是最后一次。”他向她保证，“这次之后，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她在困境绝望的时候来到你们这个岛，这个岛我和她妈妈看过照片，很美，确实很美。”

    国际长途，声音有些延迟，第一次听到和安的声音从电子设备里传出来，比她想象中的更低沉一些。

    一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贝芷意才在位置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行吧。”禹怀萍的语气喜怒莫辨，“你先在新公司做着，刚去公司周末就不要再往家里跑，过两个礼拜我和你爸爸期中考试结束了，抽个周末过来看你。”

    她在下一班地铁到来之前，微微的挺了挺胸。

    “我在那边遇到一个还不错的面试机会，面试通过了，公司也在魔都，比原来那家公司规模大，工资也高一点。”她因为妈妈一句什么，急急忙忙倒豆子一样把想好的借口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要出去？”贝芷意看了看时间，泰国那边下午五点多了。

    和安买的，她好好地收在行李箱里。

    贝芷意使劲点头，想到他看不到，清了清嗓子开口：“好。”

    “我……”贝芷意拎着行李箱，“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是，我是。”和安只剩下有问必答，再打了一次招呼，“伯父你好。”

    “但是她始终要回到现实生活的，那个岛她只会待三个月，不是一辈子。”

    她在那个岛上发现，她其实不止是一颗水滴，她在人群中仍然会下意识的退让，她看到迎面而来气势汹汹的陌生人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的别开视线。

    贝芷意的爸爸终于把话说完，叹了一口气。

    “她恋爱了，我和她妈妈其实是高兴的，她今年也二十七岁了，一些经历也确实需要经历一些，但是你觉得，你们两个，合适么？”

    “你的中文不错。”贝芷意爸爸做了一辈子老师，两三句话后，说话就带上了教导主任的口吻。

    然后，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亲吻了她。

    “你到了就赶紧先去公司上班。”禹怀萍的声音一如既往，“都三个月了，你领导都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还有三分钟。”贝芷意踮脚把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站牌提示。

    “在魔都多吃点好吃的，以后回离岛我们就继续吃你做的红烧鸡块。”他笑笑的，拍拍她的屁股，“出关吧。”

    “要记得擦药。”她叮嘱他，“依坦忘记的话，你自己也要记得擦。”

    不再说舍不得，不再红着眼眶。

    她离开的这三个月，未接电话一个都没有，朋友圈里原来的工作群已经把她踢了出去，只有她领导在她离职的三个礼拜之后，让她把之前在做的那个方案的底稿发给她。

    “你家离机场很远么。”他问，电话那头有维克多喊他的声音。

    “我希望我女儿的未来是稳定的，两个普通人，打工赚钱，双方父母也都是普通人，坐在一起商量下给多少房子首付，他们小夫妻每个月月供。”

    她出了关，在等待检查的时候偷偷的跑回去看了一眼，他仍然站在原地。

    她已经，是两个人了。

    教师，是一个非常能讲道理的职业，贝芷意的爸爸深谙此道。

    “我们并没有贬低你们爱情的意思，但是听小意说起来，志愿者是没有工资的，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但是你是打算回美国还是打算继续在这个小岛上？”

    “小意从小没有谈过恋爱，她来你们这个海岛之前，我和他妈妈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一直找学生帮我们上网查这个海岛的信息，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她说她要过来记录珍惜动物的生活记录，连蟑螂都不敢打死的一个孩子，说是要跑到原始小岛上做这种事，你说我和他妈妈能放心么？”

    他那么珍视的女孩子，一定比很多人都好。

    “我到了就往基地打电话。”她继续叮嘱，“你晚上要早点睡，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下了飞机后突然回到人群觉得有些不太适应的贝芷意，微微缩起来的肩膀也展开了一点。

    和安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两点一线的上班，为了品牌无所不用其极的公关营销，公司里上上下下派系斗争业绩斗争，花了十二万分精力，她也仍然只是这个城市里随时都可以蒸发掉的水滴。

    周围又有人从她面前走过，速度很快，气势汹汹。她的身体很迅速的做出了熟悉的反应，她开始退让。

    他们辛苦养大的女儿，并不希望她长大了以后，还要去受这些苦。

    几个小时的车船联运再加上飞机，似乎都不再是距离。

    “但是你比小意大三岁，你经历了那些事情，你已经是大人了。”

    他没什么第六感，但是就是觉得，电话铃声让他本来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变得更不愉悦了。

    “你们基地三个男人她都跟我们仔仔细细的介绍过，能和她产生感情互动的，也就只有你了。”贝芷意的爸爸叹了口气，“我们呢，也不是一定就不能接受异地恋，跨国恋情这种，只要人靠谱，我们也不是说就一定老古板。”

    “我们不希望她嫁入豪门，也不需要她成为什么环保英雄，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从小到大成绩都不怎么好，考上的大学也不怎么好，工作能力也一般般。”

    和安闭眼。

    “妈妈，我到了。”贝芷意从行李传送带上拿下自己的行李。

    他们分别的时候，都带着笑，贝芷意在检查机票的时候回头，冲和安挥了挥手上的护照。

    禹怀萍沉默了很久。

    “没在你房间么？”他还挺惊讶。

    贝芷意的爸爸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

    “要记得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你男朋友勉强还算是个有钱人，该端起来的架子要记得端起来。”和安继续逗她，眼神温柔，“卫星电话我会一直带着身边，你可以把它当手机用，随时都可以找我。”

    国际长途的时间延迟么……

    “回去以后先不要跟你爸妈提我们的事，等我到了一起说。”他帮她把碎头发别到耳后，“新公司如果不适应就直接跟领导提，你迟早要被调到生态酒店的，在那边的业绩不重要，那公司的领导以前欠我不少人情，你让他趴着走都行。”

    “我就是。”他用了中文。

    之前那份工作，是大四那年她父母找了无数个关系，托了各种七大姑八大姨才弄到的面试机会，她就这样说换就换了，她妈妈居然什么都没说。

    他们夫妻两个商量过的最好的方法也只有这一个了，等贝芷意离开后，和另外一个人谈谈。

    “我母亲是中国人。”他解释了一句，不知道应不应该谢谢他夸他的中文好。

    但是她知道，她比她知道的自己，更好一些。

    和安也笑了。

    有点不太对劲，她抿着嘴。

    贝芷意被这样熟悉的压迫感弄得背后冷汗涔涔，这还只是第一天，她告诉自己，这还只是第一步。

    “到哪了？”和安那边很安静。

    “你是和安吧，志愿者基地大队的队长？”贝芷意爸爸不急不缓。

    和安，一直站着。

    和安顿了下。

    退让之后，她牵起了一个自嘲的微笑。

    “小意以为她骗过了我们。”贝芷意爸爸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她那个工作丢了的第二天，就已经有人打电话告诉小意的妈妈了。”

    “到家了再给我打个电话。”和安叮嘱她，“如果基地电话没人接就直接打卫星电话。”

    “你应该知道，小意需要什么？”

    和安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肩胛骨本来快要好的伤口抽痛了一下，换了个手接电话。

    和安从兰卡威回来的那天下午，接到了两个电话。

    他放下手中的油漆刷子，接电话的时候眉心皱了皱。

    他们的女儿估计还在期待爱情，他们不希望她有逆反心理。

    这个城市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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