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下一下的，随着看起来清醒正常的齐程每个正常的表情，来回的磨，钝刀划过的伤口，血肉模糊。

    “谁家不是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咱们家却一开始看着你孤苦伶仃又缺钱耍了些手段让你进了齐家，这下去了，和你爸爸估计得多喝几杯才能好好聊下去。”齐爷爷又笑，笑完问，“丫头你心里有疙瘩吧，没事，存着，等齐程好了你慢慢折腾他。”

    那一年之后，齐家开始出现崩裂的征兆，齐程都知道，只是当时已经无能为力。

    “你的病这几年变得多严重，齐鹏一直瞒着我，但是你也知道，小赵是我的晚辈，差点认了做干儿子的人，他不可能瞒得住我。”

    说真的，迟稚涵之前公司的老总，也算是草莽起家，偶尔也会粗俗的说一些带颜色的笑话，但是像顾总这样的上位者，迟稚涵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照也拍了，也证实了我确实还活着，这里是病房，记者，可以走了。”齐程看着顾总的眼睛，语气仍然轻松。

    齐爷爷怔了一下，拍了拍齐程的手背。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让迟稚涵眼前都是黑色的阴影，她下意识的抓住挡在她前面的齐程，一片嘈杂声中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还能再吃几片药？”

    脑子里面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应该保护的齐程。

    手心仍然是干燥的。

    这些，都没有齐程重要。

    ……

    迟稚涵低着的脑袋嗤得一声笑了出来，再抬起头，早已经笑脸盈盈小梨涡若隐若现，“哪能呢，毕竟真的给了好多钱。”

    “长明虽然重新结婚有了家庭孩子，但到底是宁宁的亲爸爸，宁宁这一天到晚的装孤儿也不是个事。”

    “我忍了你很久了，甚至直到你闯进来的前一刻，还打算放过你。”齐爷爷转头，对一直在一边待命的李律师点点头，“老顾在我这里留下的所有好感，都被你败光了。”

    “另外，刚才那波记者，我让助理都扣下了，都还没签协议呢，您也真是心大。”齐宁弯了弯艳红的嘴角，“协议这事，还是您向董事会提的，监守自盗虽然是您的风格，但是这么明显总是不太好。”

    甚至忘记了跟着一起进来的传说中的可能的齐家二把手顾总。

    齐鹏几乎呆了，甚至松开了一直拽着的胖子的手。

    “他打算找个三十五岁以上的。”齐程跟着笑，语气听起来特别的平常。

    “没事的，李律师看着他长大，要不是他当年坚持要把齐程送到赵医生那边，齐程的后果，可能更严重。”齐爷爷笑皱了脸，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床，“坐过来点，让我看看你。”

    看着脸涨成猪肝色的顾哲，齐爷爷叹了口气：“你所谓的那些我偷税漏税的把柄，在我生病前，该交的都已经交了，宁宁做事比我干净，找不到她漏洞就开始给她老公塞女人，这种事，也就你妈妈教出来的孩子有脸做。”

    为了齐家，在爷爷的默许下，他做了周密的计划，在一片闪光灯前，腰杆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瞳头一次，冷漠疏离的让迟稚涵心头一颤。

    齐程点头。

    齐程进来的时候，脱了监控仪，她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

    跟着顾胖子闯进来的，还有六七个扛着短炮的记者，对于齐程这个常年活跃在猜测中，却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的传奇人物，记者们几乎失去理智。

    他不能再吃药了，没带监控仪，但是他很清楚，因为药物作用，他现在心跳的声音都能穿透耳膜。

    “你来之前，该签的字都签了，我也差不多到了两眼一闭的时候，所以遗嘱也都公证了。”齐爷爷闭眼，喘了一会气，“顾哲，你爸爸用一个肾救了我儿子的命，该还的，我都还了。”

    “让他试试。”齐鹏低声的劝住齐宁，“他快好起来了，心里面的疙瘩，要让他自己去解。”

    迟稚涵低头。

    是他拉着她的手。

    “罢了，最后一次了，痛也忍着吧。”齐爷爷又拍了拍齐程的手背，“这么多年了，你还怪爷爷么？”

    但是她以为，齐程再大的主见也会有个度。

    值钱的，能把控主权的，齐爷爷一个都没丢。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直没说话的齐爷爷冷笑了一声，“你提交的那些，我都看了，那两个部门交给宁宁确实不合适，所以我都给了齐程。”

    “放心。”他安慰她，在齐爷爷戏谑的眼神下，摸了下她的头发，“你总要学会相信我的。”

    ……

    “爷爷，遗嘱……”齐程顿了下，“您是不是最好再考虑一下。”

    “他打算开化工厂。”齐爷爷只说了七个字，就成功的让齐程咽下了后面打算推辞的话，“为了发家，我承认我也做过违背良心的事，但是化工代加工工厂这事，不能做啊，那害的是几代人啊。”

    所以在最后，和她对视的时候，愧疚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在顾哲冲过来的瞬间，用手掐住了顾哲的脖子。

    “……”迟稚涵哽咽了一声。

    声音听起来, 底气很足。

    他的傻弟弟。

    没有哭哭啼啼恋恋不舍，老人也没有神志昏迷气若游丝，爷孙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聊的，都是公事。

    齐程沉默。

    迟稚涵吓得一个晚上憋着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他知道爷爷说什么，他社恐症状几乎恢复的那年，爷爷六十五岁寿辰，因为孙子久病初愈兴奋不已的齐望达，带着刚刚恢复的齐程四处见客，最终导致病发。

    “你们……来掐……”迟稚涵转身，向着齐鹏和齐宁，“我刚才……真的快被吓死了……”

    他……预先，吃过药了。

    瞬间发生的事，顾哲也立刻被熊一样的齐鹏扭着双手压出了房间丢给了门口的助理。

    之前病房前的那位看着齐宁的阴狠眼神，以及这位大胖子现在由红转青的脸。

    知道爷爷的遗嘱后，一直不置一词让他觉得奇怪的傻弟弟。

    齐程如果没有生病，和她的世界，远到天涯海角。

    “李律师的这份诉状，你自己看看吧，直接辞职，我会让宁宁给你发些补偿金，最重的那几项，证据我都有，先帮你留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面对面。

    齐爷爷说完这些之后，陷入沉默，齐程也低着头，握着爷爷的手。

    迟稚涵被他这样的眼神和齐爷爷的笑容弄得手足无措，慌乱之中，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大字：完蛋了。

    齐程没躲，表情也没变。

    迟稚涵这下真的开始慌。

    两人一直聊着公事，偶尔聊聊齐程的治疗情况，完全无视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以及外面突然开始嘈杂的吵闹声。

    迟稚涵在一旁，也只能跟着点头。

    齐爷爷叹口气，抬手，似乎想拉住齐程的手，抬到一半，放了下来。

    “我从来没担心过你会自杀，我们家的孩子，打仗打输的有，但是投降的人没有。”齐爷爷说的骄傲了，喘了两口气平息了一下，“我的葬礼，你不用来了。”

    “齐程……”她开口，拽住齐程的衣角。

    “坐, 坐。”齐爷爷指着床边的几张椅子，等两人坐了，又皱眉头，“靠近点，我眼花了看不清楚。”

    这是齐望达和儿子齐长青之间最重的隔阂，也是齐长青后去了俄罗斯的导火线。

    “之前那一巴掌还不够狠？”齐宁像是十分熟悉了顾总的无耻，眼皮都没跳一下，“给你十分钟，有事说事，这地方小，你站着太挤。”

    “他也想，守到最后一刻的。”那也是他的爷爷，过来一趟却像是在作贼，掐点算时间甚至没办法送爷爷最后一程。

    齐程，在打一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仗。

    迟稚涵站起来，弯腰，叫了一声齐爷爷。

    “有事，我们担着。”哪怕真的因为齐程病情暴露公司股票大跌，股东暴动，齐家被投票赶出管理层。

    但是他还是握着她的手，在她小声的问他问题的时候，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齐鹏的眼眶红了，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抿着嘴站在齐程身后的迟稚涵。

    “小程子？”齐程爷爷住的病房是大套间, 后门进来还有一个很小的会客室，齐程爷爷听到关门声就立刻扬声问了一句。

    “……”迟稚涵的头就没敢再抬起来。

    但是却没有考虑到顾哲的体型。

    齐程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有主见，冷静，而且，有计划，这一点，迟稚涵在一次次的意外中已经深有体会。

    虽然这人，不值得任何同情，但是迟稚涵却还是本能的，开始盯着这位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对的大胖子。

    “这位就是那个小丫头吧，帮你治疗社交恐惧症的那个？”齐爷爷对迟稚涵点点头。

    “……”顾总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眼睛往上一翻，一屁股坐在齐爷爷的病床前，椅子晃了晃，居然稳住了。

    好看的像个娘们。

    挪了挪身子，想在他恼羞成怒暴起发飙前，拿脚下的凳子砸过去。

    “呿！”顾总低头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低俗的笑了，然后回头，举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要拍的人，最后一刻总是会出现的，该拍的都拍了，散了散了啊。”

    镇定的，连冷汗都出不来，可是身体内部，却很诚实的一直预警。

    迟稚涵就这样，被他冰冻住了，感觉到齐爷爷似乎笑着说了她什么，然后齐程也跟着微笑。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们家为了那个孩子，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齐爷爷和她现象中的垂暮老人完全不同，眼神没有浑浊，意识清晰，说话中气很足，很难想象一个熬不到天亮的老人，怎么会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

    心里莫名的，就变得很酸，想念加上委屈，再加上这位老人言语里的惆怅。

    比如，她几乎没有看到过齐程反对齐鹏和齐宁的时候，在他们面前，齐程大部分时候，表现的像是未成年的弟弟，由着他们安排所有的事情，他只负责听话的配合照做。

    他从来不瞒着她。

    “……”迟稚涵打嗝。

    “人都死了，烧个肉身而已，不用特意跑一趟。”

    “背怎么样了？”虽然墙很光滑，但是齐程今天，超出他范围内的做了太多事了。

    “哪怕哪天我们齐家真被这小子给阴下去了，你们给我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停了，该把他弄的多惨就把他弄的多惨。集团留下来的，都是我的老弟兄，你们要是搞垮了它，等以后下来了，别想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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